一九六六年深秋的一个夜晚。
凄风苦雨笼罩着南京长江之滨的燕子矶。
浪涛拍岸,卷起巨大的浪花,让耸立在悬崖峭壁顶端的燕子矶显得更加险要而阴森。
江南,这个三十来岁,衣衫褴褛的文弱青年捏着香烟,绝望地伫立在燕子矶头,眺望着烟雨蒙蒙的大江。
浪涛撞击着峭壁,传来一阵阵令人惊恐的轰响。
不远处,一棵大树下,一个身穿雨衣的人靠在树干上低声啜泣。
江南发现了这个人,不知不觉向这个人走了几步,于是这个人也发现了江南。江南感觉有点尴尬,立刻转身走回燕子矶头。
低声啜泣的人不再啜泣。
江南扔掉烟蒂,仰天长叹一声,就在他准备纵身一跃时,又不免犹豫起来。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枝香烟,但打开火柴盒时,却发现火柴已经没有了。
身穿雨衣的人愣愣地望着他。
江南走近前来:“同志,你有火柴吗?”
身穿雨衣的人抬起头来,从身上摸出火柴递给了江南。
江南接过火柴,又摸出一枝香烟递了过去。
身穿雨衣的人:“谢谢,我不会。”
江南感到诧异:“你,是女同志?”
“嗯,”身穿雨衣的女子从身上摸出一包香烟,“这也给你吧。”
“谢谢,我还有。”
“我留着没用,”女子摇摇头,没有把手收回去,“你可以抽完再走。”
江南接过香烟,疑疑惑惑:“你怎么半夜三更上这儿来……”
女子苦笑笑:“可能和你同路吧。”
江南惋惜地:“你很年轻,未来的路不一定坎坷,你别跟我同路啊。”
女子迟疑地:“我能知道你为什么走这条路吗?”
江南苦笑笑叹了口气:“马上就要下地狱的人了,还有不能说的吗?我这个倒霉的手经常作贱,喜欢乱写东西,惹来了大麻烦,被逼到这条路上来了。”
女子不解地:“你写过怎么不烧掉啊?不想烧,你也应该收藏好啊。”
江南苦笑笑:“藏不起来了,都发表了,还有个东西被改编成剧本拍成电影了。”
“是吗?”女子顿时有点惊喜,“电影叫什么名字?”
江南悲哀地:“《小巷女郎》。”
“啊,《小巷女郎》?”女子马上站了起来,“你的名字是不是叫江南?!”
江南点点头。
“江南老师,”女子激动不已,“我一直非常崇拜你,你的小说和电影我都看过。”
“哦,谢谢。”江南苦笑笑,悲哀地摇摇头,“真没想到,在最后的路上,能够遇到喜欢我作品的同路人。”
女子坚决地:“江南老师,你不能走这条路!你知道吗?许许多多人喜欢你的作品!”
江南转而盯视着她:“你小小年纪干吗走这条路?”
“我爸爸妈妈都是反动学术权威,他们双双在这里投江自尽了,我孤苦伶仃的留在世上他们会担心的,我应该跟他们到一起去。”
“那你更不应该走这条路!”江南瞪了她一眼,“你爸爸妈妈知道你这样做,在天之灵会更加痛苦绝望的。他们在这里毁掉自己,很可能就是为了不连累你。”
“爸爸妈妈会这样想吗?”
“会,一定会这样的。”江南劝慰她,“你应该好好的活下去,让他们感到安慰。”
雨,一直在下,天,却渐渐的亮了。
女子近乎哀求:“我不走这条路,你也不能走这条路啊。”
江南苦笑笑。
女子爱慕地望望江南:“我听你的劝告,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要求?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你如果愿意,就一定能够做到。”
江南诧异地望着她:“如果能够做到,我肯定会去为你做的。”
女子握住了他的手:“江南老师,是你救了我,就让我做你的保姆吧。”
“做我的保姆?就这样的要求?”江南苦笑笑,“我的父母都不在世了,我虽然三十多岁了,但还是个没人要的光棍。上没有老人,下没有小孩,并且还是一个即将毁灭的戴罪之身。这样的人会需要保姆吗?你啊,还有心思跟我来点幽默!”
女子急切而真诚,“江南老师,你就答应我吧,让我做你的保姆,我可以照顾你、我可以服侍你!你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我也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江南老师……”
江南被她的真诚感动了:“你不怕我这个罪人连累你吗?”
女子望望黑沉沉的燕子矶头:“还有比死亡更可怕的吗?”
江南紧握她的手:“做我的知心朋友,做我的患难知己吧!”
女子扑到了江南的怀里:“江南老师,我姓叶,名莺,叶莺。”
江南仿佛遇到了久别的亲人,紧紧将她拥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