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故人
云雾茫茫，病已只觉得是在天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看见的是满天的星辰。
“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令飘风兮先驱，使涷雨兮洒尘；君回翔兮以下，逾空桑兮从女；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吾与君兮齐速，导帝之兮九坑；灵衣兮被被，玉佩兮陆离；一阴兮一阳，众莫知兮余所为；折疏麻兮瑶华，将以遗兮离居；老冉冉兮既极，不寖近兮愈疏；乘龙兮辚辚，高驰兮冲天；结桂枝兮延伫，羌愈思兮愁人；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何为？”
有人在歌唱。声音清亮高亢，悠扬的笛声伴随着他。这首是楚辞《大司命》。不远处的灯火星星点点，那是似乎在祭祀什么。病已看了一下身边，只见不远处草地上躺着一个醉汉。虫子在耳边叫，病已不知现在何时了，于是靠近了醉汉王生。
“送我回去！”王生说道，“我没醉，只是在听楚乐。”
病已架起了这个喝得烂醉的汉子，向火光走去。
贾长儿领着众人正在彩排明日的祭祀舞蹈，龚遂正在观看，因为祭祀也是他的工作之一。而他身边坐着的还有废后和王婕妤等宫人。
“你酒醒了？”龚遂说道，他首先看到的是醉汉王生，然后在留意到扶着王生的病已，但并没有离开座位。
“我没喝醉，一直在听你们的歌。”王生说道。
“你不听我劝总喝醉，在人前丢了大汉朝廷的官威，我真担心你会被赶回去。”
王生说道：“龚都尉，我现在没当班，自己喝点酒难道也错？何况是别人拉我一起喝酒的，我又不怎么好拒绝。”说完，他把眼光投向了病已，这不是叫病已帮他一把吗？
龚遂一脸严肃：“你这个浑人，竟敢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
龚遂身后站着的董忠忍不住了：“你胡说！我家公子怎么可能劝你酒呢？他酒量本来就不好，一喝就醉。”
董忠上来扶住了病已，一把推开了王生。王生摔倒在地上。
病已推开了董忠，伸手去拉地上的王生，王生却故意不起来：“我要那没礼貌的小子。”病已看看董忠，董忠只好跪下去扶王生。
霍成君与王嫣正坐在边上，看见天子倒着给龚遂他们行礼也不吃惊，这刘询历来如此，喜欢扮成各种人溜出宫城，这帝王若要是想这样，就万万不能揭穿，否则会讨个没趣，这龚遂也应该深知，这以前昌邑王刘贺喜欢和下人们混，这天子虽然没见过几面，却也有点刘贺的脾气，这破衣烂衫的就是想隐藏身份。
“病已！”龚遂说道，长安城中病已其实是个常见的名，就和延寿、广汉一般，“你让大家到处找你，这有点过分。”
原来，王嫣发现病已不在殿里急忙让人寻找，而大家在两个时辰后，才在云梦泽边上草地上发现烂醉的两人，把他们带到排练场地，这排练之事是原本就安排好的。
病已给举起双手，抱拳，从头顶一直到腰下，说道：“我给大家赔礼了，让大家担心受怕。这上林苑如此大，辛苦各位了。”
“先生，这小子可是先生家什么人？他挺逗的，使我想起了当年的昌邑王，不过他酒量不行，也不喜欢美人，倒是喜欢音乐歌舞。”
“王大人，刚才喝醉时，我胡说的，天下哪有不喜欢美女的男人。”病已说道。
“美人是如同毒药，有的美人就不能喜欢，当年昌邑王就坏在女人手里。”王生说道，“当年先生的劝告对昌邑王都没用。”
“你家王大人还没酒醒，你们快带他回去休息。”龚遂说道，他似乎怕王生失言，于是人群中有两个小厮出来拉走了说着胡话的王生。
“病已，此人一直跟随着我从昌邑而来，人品还不错，就爱饮酒胡说，但是跟我很久了，我不忍弃他。”
明日就是中秋佳节了，月儿特别圆特别亮，倒印在昆明池，而昆明池边宫殿灯火又如同繁星一般，这座建在水边的宫殿格外好看，排练在继续，这里美景如同天宫一般。
王嫣命人端上了茶水，刘询坐了下来，他环视了身边，轻声问道：“那边如何？”
“能有什么事，”王嫣小声说道，“您别烦心了，她的脾气只是比她娘好一点。”
“上官太后那边呢？”
“太后她可是很小就无依无靠了，哪有那么娇气？”王嫣说道。
上官太后虽然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也早早失去了爹娘夫君，如今外祖父霍光家这一支也灭了，这帝王之家还真少些亲情，病已没有兄弟姐妹，最近的亲人竟然是废帝刘贺，刘贺是个喜欢玩乐的人，如今也不知道何等寂寞！
“龚大人，我想知道昌邑王的事。”刘询忍不住问道。
“我离开昌邑之时，他没事，宫殿继续住着，饮食也没亏待自己，美妾相伴，也看不出什么忧伤。”
“我这位叔叔对于庶人的身份难道不难过吗？”刘询问道。
“他与家人在一起，这不会过于寂寞，庶人身份虽然低了点，但是有吃有穿，我看也没有什么忧愁。昌邑王是我看着长大的，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缺乏管教，那年他八岁，就继承了父亲的爵位，王太后十分溺爱，也真还没受过什么苦，不过他从小也算好学，这圣贤书也看过不少，心里也并不是没有天下苍生。”
“他有母亲疼爱，真好。按理说他不是个糊涂人，为什么会喜欢和那些恶人混？”病已问道。
“昌邑王从小善良，看不得别人苦，可偏偏有人利用这点引他去玩乐，街市上的东西怎么不吸引他，这吃喝嫖赌他是样样学会。其实，我没有放松对他的管教，只是那些人围着他，他耳濡目染，学不好了。”
“孩子需要良师，明君需要贤臣，昌邑王即位之初操之过急。霍大将军为人也算公正，如今家人却是如此下场非我所愿。成君的事情也并非我心所愿，她本不该受到牵连，但是她呆在后位之上只怕满朝文武不答应。”
“你心里很明白。”龚遂说道，“贺儿并没有什么大错，只是年轻气盛，要不然也轮不到……皇后在昭台宫住着，我们不会怠慢她，也许过些时候，等大家都淡忘了，陛下可以接她回去。”
“你说都说了，我也不是恶人，我能如何？人都有缘分。我原本就不想害人。”
“每人都有苦衷，我知道你这次来上林苑为的是什么，其实这一切都过去了，就如同昌邑王，天下没有后悔药。”
刘贺如今安分吗？难道自己真是来看霍成君是否安分的吗？霍成君是霍家人目前唯一的希望，自己对霍家采取灭门的行动，并不见得那么彻底。霍云自杀了，田广明也自杀了，但是如果他们有异心，怎么可能死得那么踏实呢？刘贺这几年虽然偏安他在南面的候国，可是他带走了昌邑国的大量财物，加之当初就有人同情他，所以自己也是危机重重。龚遂毕竟还是昌邑王的人。
“龚大人，你觉得当今陛下待你如何？”病已问道。
“天子英明，胜过昌邑王。”这是一句奉承话。不过令人很开心。
“龚都尉，现在我好喜欢听好话。只是好话谁都会说，这天无二日，龚都尉应该比谁都清楚。”
龚遂这回进京为官，当然是明白霍光死后这大汉国谁说得算。
“世人都喜欢，王婕妤说只要多说些好话，就是石块也会融化。”龚遂面向呆如木鸡的霍成君，病已再看霍成君，这满脸笑容，虽不自然，但是衣着打扮还是比刚见的时候精心多了。
“我看我们该回去了，龚都尉夜已经深了。”王嫣说道。王嫣带着自己的随从往昭台宫而去
龚遂跪下目送王婕妤他们回昭台宫，却看到微服的刘询没有动，然后回头说道：“公子应该去那边安慰佳人，不要在这里陪老夫了。”
病已笑道：“我当初觉得刘贺这人有趣，没想到他的师傅更有趣，圣人的书也会都歪念。”说完，他就尾随王嫣往昭台宫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