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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

世界一刻不停地变化着,把一颗石子扔进海洋,它会卷起一片橙黄色的沙漠。

我从梦中被吵醒的时间是2015年6月12日的清晨,窗外,钻机轰鸣,震耳欲聋。在朦胧睡意的指引下,我以为是他把我带到了这里,梦中他的身影亦真亦幻,当时还清晰可辨,可一眨眼,却又如晨雾那般消失无踪,再也无从探寻。我踉踉跄跄地撞进洗手间,脑海中依然如影碟机般播放着前刻梦中的场景,一个尘埃漫没的冰冷面孔,在某座特别的城堡塔尖浮现,他面无表情,俯瞰着脚下寂静的城市,黑色幕布般的风衣在空气中浮现,折射着曙光,凌空飘荡。他的脸庞臻于完美,遥远灯塔映射着他,在我们相隔的那条宛若来自天堂的路径间,他明亮地呈现在我面前,仿佛绝美艺术品般一瞬间地呈现,然后灯灭人无,他隐没在黑暗的风中,任我如何惊讶——悬铃木叶开始随风飞扬起来,到处都是,那条路没有缘由也没有尽头,像是绝望的呐喊,飘荡在无际的时空、消逝在神秘的空气里,空气中那张陌生的面孔好像在寻找着什么,急切的眼神中迸发出锐利的火光……这时候,教堂的钟声响起,清澈而温婉,遥远晨雾中的歌声飘摇、像是死神低声的吟唱……然后我醒了。那时的我还没有意识,我只以为是场梦,一场没有根系短暂而浪漫无需追根溯源的梦。每个人每天晚上都会做梦,某位科学家如是说过,不同的是很多人醒后就忘了他们曾梦到过什么。我相信那个科学家对梦的解释,也没有深溯,可后来发生的一切证实我错了。

********,我来到餐桌前,木杨昨天半夜发来的短信在我手机里震荡着,我拨通了他的号,几乎是在同时,那边响起了忙音。木杨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暗恋的人,在我心中天神般的存在,他像一个大哥哥那样无时无刻不关爱着我,正如我在广袤的宇宙中只爱他一个人一样。有些人说我得了阿斯伯格综合症,从不合群。我的妈妈,我的同学都这么说,只是因为某个心理医生不合理的判决。只有木杨相信我没有任何问题。他相信我相信的一切,从不曾放任我随波逐流。然而这个传言最终还是在所有人之间回荡起来,有人说我很怪胎,也有人因此而同情我,把我视作学校中可悲的精神病患者——他们普遍认为孤僻就是一种病症。然后,猎奇般异样的眼光掩埋了我,无数同情的眼神从四面八方袭来,难以阻挡。他们从我的行动中考察着我,从我的目光中考察着我,在广袤的大千世界中考察着我和我的所思所想,我观念中的一切。好像那里有什么湛蓝色的、水晶宫般深邃的东西,但我知道不是那样的,我没有得那个病。我也不需要看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你觉得,没有朋友不是一件孤独的事吗?我听你的妈妈说,你平时不怎么跟人说话,也不怎么参加社交活动,那么,在你的观念中,你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我:我并不觉得我很孤独。

心理医生:孩子,不必遮掩。

我:我什么时候遮掩过?这就是事实,谁说我没有朋友了?我只是喜欢独处而已。

心理医生:喜欢独处和没有朋友,是两码事。

我:我怎么了?我得什么病了?非要你来指导我?

心理医生:你的同学、你的家人都告诉我,你平时不爱和他们打交道。

我:我的家人?

心理医生:你的妈妈。

我:我的妈妈(心里想:****,为什么她总是看我不顺眼!自从我爸去世后,她就一直觉得我有病?)

心理医生:你应该相信你的妈妈。你对她总是不够信任。

我:你不就是想让我相信我有病。然后骗我家钱吗?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难道没有亲人死后情绪低落的时候吗?

心理医生:(在病历本上写道)性格激烈,对家人信任不足,缺乏安全感。

我:****?我怎么性格激烈了?你在上面瞎写什么呢!(你大爷!)

心理医生:我听说,你爸爸在一场事故中丧生了。可是在参加他的葬礼时,你却很冷漠。这一点你不可否认吧。在你的心中,亲人生死,没有任何意义,生活中的一切都是无意义的。是不是有时候会这么想?

我:别扯了。你懂什么?

心理医生(在病历本上写道)觉得生活中的事情没有意义,无法融入社会群体中,不能够正确地表达自己的感情,是典型的阿斯伯格综合症的表现。

我:(顷刻间想要拿起桌子上的文件簿向他砸去)你干嘛!

心理医生:好了,就到这里吧。孩子,你可以离开了。让你的妈妈进来,我要跟他说几句话。

我:你就这样就把我妈妈的钱骗了?你这个庸医!

心理医生:唉……孩子,你还什么都不懂。(从柜子里翻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李大夫,记得定期来接受心理治疗。

我:我才不要。

心理医生:你会的……

然而,并不像那个庸医所说的那样。我的世界里不仅仅只有我自己,还有我的爸爸妈妈,还有木杨。即使我习惯于仰望天空寻找根本不存在的幻象,那也是由于爸爸死于大火的缘故。那一天我正在客厅边看电视边心不在焉地写着作业。我记得我看到电视中循环播放着某地爆炸事件的新闻。我看到熊熊火焰冲向天空,穿透云霄,视频中一片狼藉,断壁残垣。然后,我下意识地望了一眼窗外,星空是明亮的,没有乌云。恍惚中,爸爸带着笑容真切地望了我一眼,我震了一下,那笑容从夜晚的星空中传来,随着星光一晃就消逝了。然后,简直就像是预兆一般,第二天,爸爸的死讯传来,他是第五个壮烈牺牲的消防员。从那以后,我习惯了那个动作,就是仰望天空,充满希望,希望能看到爸爸幻影的再现,看到他那隽永凝注的笑脸。可惜就连这种微弱的寻找,都在同学们口中扭曲成精神分裂的表现,偶尔我听到一个男生对身边的人说,啊,她就是常常喜欢做白日梦罢了。精神分裂者都是这样。我就不明白她怎么还在学校待着。你们可得小心点儿,精神分裂者可是会有杀人倾向的!

校友们会定期来我们学校,给我们讲述他们一生中去过的众多地方,最吸引人的,莫过于环球旅行。李黎哥哥就是他们其中之一。他不到三十岁,却去过无数地方,数不胜数,他曾在消逝的亚马逊大森林中拜访过那些贫穷的迁徙农业者,在法国常青藤环绕的不名甬道中失去与外界的信号,在淳朴的船长驾驶的内河航船上诗意地伫立,漂过威尼斯的两岸,在烟雾缭绕的南非平民窟,他看到了工业化之下最真实也最深刻的生活场景……他讲道,贫民们住在一座不分昼夜吐着滚滚烟雾的大工厂旁边,他们的生活食不果腹,他们的身体状况堪忧。他还带了一些照片回来,有一次,我看到一个流浪的乞丐被轧死在塔利班耀武扬威的坦克履带下。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梦想,做一次环球履行,抛弃现有的一切,带走我所有的积蓄,然后从此消失,更名改姓,出现在另一个世界。在流动着的生命中我会忘却一切现在的痛苦,将往事付之一炬。在新的生命里,我将会亲眼目睹李黎哥哥所描述的一切优美与悲哀,亲眼目睹人类世界瞬息万变的忧伤与欢愉。

可我终究未能如愿以偿。妈妈从未能够阻止我,可是木杨却说服了我。而他只是说了一句,他需要我。尽管,我从未有过男朋友,而木杨也已经有了他自己的女朋友——那个满脸高傲神色的金发女孩颐指气使、性情恶劣、行为乖张。但我还是选择留下来,并接受了这荒唐的一切。木杨叫我永远也不要去想那些容易让我悲伤的事情,我对他言听计从,享受着他话语中的温柔。于是我便沉浸在这样一个幻梦里,以为世界上还有人爱我,而仅仅是只爱我一个人,这个人不会觉得我精神有问题,也不会相信他人的判断胜过我的辩言。那个幻梦那么美好那么真实,仿佛一伸手就能抓住似的,每天夜里,我想起他的话,打消了离开的念头。默默地流一些眼泪,然后安然入眠。

妈妈有时也会安慰我,但她的安慰却从来都是建立在庸医判断基础上,像心理治疗一样。哼,多亏了她,我的同学才会歧视我,多亏了她,我的生活处境越来越糟。

她这么对我说道:“洛林,就算你感到孤独,那也是因为上帝给你设下了一个圈套,一个要让你守候一生一世的圈套,使之贯穿你的整个宿命,永不离弃。就像我永不离弃你的父亲那样。”

她每次提起我的父亲,我都会有这种感觉:我的生命简直就是一座荒凉的城市。城市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可越多身影,越多荒凉。我常常对这些不真实的繁华与体贴不以为然,于是,当我爸爸在那场爆炸中失去音信时,我没掉一滴眼泪——他不是我生活中的那个人,从来不是,而更像是别人家孩子的爸爸。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棺材下葬时有那么多穿着黑色丧衣的、平时素未谋面的四方亲邻落下了并不真实的泪水,尽管那棺材里并没有爸爸的尸体。爸爸的尸体早已在大火中焚成灰烬,我想那些灰烬一定是随着风消散在空气中了吧,飘向彼岸世界,那里花开四季、和平鸽守护着整座岛屿。他飘向了世界各地,在弥留之际他一定是觉得自己可以从此抛下现有的一切遨游世界了吧——那便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全世界都会闻到那散漫在空气中的欢乐与悲凉,而他会记起他有这么一个女儿每天都在期待他回家与之一起共进晚餐吗?这就很难说了。但其实我并不是一点儿也不悲伤的。反之,我感到我失去了一切。我试图伪装,装出并不悲伤、也毫不孤单的样子,试图在这既定的命运圈套中留下一些叛逆的、与众不同的印痕。但有时候,还是难以逃脱,就像一辆载满绝望囚徒的纳粹火车,无辜的人们朝紧锁的窗外呐喊着、咆哮着求救,火车穿过幽暗的峡谷,还是一刻不停地朝大西洋深邃的洋脊那边驶去——当人类被没有尽头的黑暗包围时,总觉得空气中弥散着什么可以称之为希望的东西,即便那“希望”根本无法抓住。就像你无法抓住空气中的尘埃那样。我也曾经数次在梦中梦到爸爸,看着他穿梭于烈焰腾跃的大火中,抱着人家哭泣的孩子,对着媒体镜头露出粗粝的笑容,最后吞没在梦里无所不在的大火中。但我不确定,不确定那是不是久违的我的爸爸,甚至只觉得是一个死去很久的亡魂在年轮的深处诡异地望着我,好像是因为我,一个多余的背景,生不逢时地出现在了他纷繁复杂的梦中,然后他用冰冷的眼神请我离开,大火依旧燃烧不止,温柔的夜空被大火染成冷酷的颜色,于是,我退出了,像那些同样在大火中与他失去联络的人一样,秩序井然,礼貌有加。直到我意识到金子般的光芒在窗帘后面急切地飞扬起来,天亮了。爸爸再也没有回来过。

就这样我审视着我的过去,太孤单了,一切都乏善可陈。好像我今天才来到这个世界一样。周日,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假日的气息。差点忘啦!今天可是劳动节啊!一个对于爸爸很重要的节日,尽管他已经无法体会到这样节日的喜悦了。从阁楼上向外望去的时候,天空一碧如洗,打开窗帘从窗外望去,门前的草丛中飞满了紫罗兰色的蝴蝶,香樟树卷着翠绿色的波浪向视野尽头蔓去。而我此时站在这些风景里面,想着木杨。为那头无法接通的电话感到失望和凝重。如果不是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木杨从未挂断过我的电话。现在他只可能是遇到了什么突发状况,或者正在跟他那个无数次吵架后仍藕断丝连的女朋友在一起吧——这是我一辈子也不愿见到的场景——除此之外想不出别的理由。但正如他所知的那样,我才更需要他的保护。说到底,说到底我也已经被伤害太多次了——而此时,我的内心正呐喊着一个声音,这个声音以前从未有过——仿佛从遥远的潜意识国度飘来,越过彼岸花开的原野,回荡在我的耳边。我要离开我所爱的一切的一切,去找他。或许该是改变的时候了。我不能只是一个人孤单地待在家里独自想念了。我爱他。我要离开我热爱的洒满阳光的草坪,离开那些宁静的陪我一起度过漫长岁月的真挚的书籍,离开那些悬挂在卧室吊灯周围用甜美的目光感染我的那些可爱的玩偶们,离开那些蝴蝶、那些美丽的忧伤、和过去现在以及未来永远也数不清的黑暗论调,去找他。我要去找那个让我深爱也难过的心上人。我要见见那个女孩,告诉她我才是他真正爱的人。这对于我来说是个伟大的挑战。至少至今而言,我从未登门拜访过任何一个同学的住宅,哪怕木杨也是如此。我总是太安静太拘束了,总是紧缩在家这样一个狭小的圈子内,出于孤独时养成的习惯我喜欢朝窗外望去,看着那些带着足球的小孩招摇着穿过大街小巷,人们消逝在温柔的黄昏里。我总想象着有一天有人能够记起我,然后把我带走,那个人一定得是个白马王子,当然了,在这个可悲的物质时代,他得开着飞艇来接我,然后,我们乘风破浪,在一片灯火闪耀中穿过万家灯海。而我如今已经16岁了,很多年少时期的幻想早在还没得到时就已失去,天气这么完美,我觉得我不能再等了。我要去他家,问问他对我到底是什么感觉。一个普通的朋友,还是别的。我希望是后者。也许我会难于开口,但我至少要看到他看到我时惊讶的表情,然后他会露出他那惯有的明媚的笑容,我们会融入夏天的风景里,和那些茂密生长的树木在一起。我告诉他我爱他。

于是我启程了,以奔跑的方式。我心急如焚,跑上蒸腾着热气的滚烫的柏油公路,任凭双脚被烫的生疼,任凭暖风在我新换的内衣间肆意飞扬。脑海中想着那个早已滥熟于心的地址。我的呼吸那么急促,只感觉遥远的天空渐渐阴暗下来,车辆在雾气中穿过林荫小道驶向城市尽头的美丽港湾。我的脚步声带着欢快的节奏感,我这么想着,也就是在那么一瞬间,我在一家衣店橱窗前停了下来。在光滑透明的橱窗玻璃前,我仿佛看到了我身后那个穿着奇怪的装束,一个鬼魂灵般幽幽的身影,那身影是那么地似曾相识,手中依然拿着那个倒放的报纸,好像是为了遮挡面容才临时从背后翻出来的。那恐怖的背影穿梭于梦境与现实,在我的某个极度恐怖的噩梦中曾经首次登场过,然后又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眼前。

那时候我真的吓到了。果真产生幻象了吗?我开始逃离那个让我恐惧的地方——撒腿就跑,不顾一切地冲向木杨家的方向,可道路好像突然变得很漫长,永无止境,没有尽头,我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不断在橱窗前看到那个影子般的噩梦飘向我。那是个极度干涸的梦境,梦里的我在一个人迹罕至的星球上醒来,那里荒草不生、没有人烟、到处都是黑暗、恐怖的植物肆意生长着,没有尽头的重复街道,旋转的木马城后影射着一个巨大的恐怖的幻影。我在梦中穿过那座城市的时候我感觉我的生命好像要在冷漠中终结了。我曾以为那样的噩梦永远不会在现实生活中出现,可就像是因果循环一样我竟然真的在现实世界中看到了那个鬼魅,空气越来越沉重,像是凝结成固体一般。然后不幸地是,由于对路途的生疏,我跑进了一个垃圾环绕的死角。我不敢回头。不管那是幻觉还是真实,我都不敢回头。我好像在做梦。墙角那里有一扇细小的门把手,那扇门隐没在墙角里,我仿佛抓住了什么希望,打开那扇门就钻了进去。

钻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了街道。接着,我看到了行走的人群。还有一模一样的墙角,就跟我背后的世界一模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我以为我在做梦,不管怎么样,我从那里走了出去,走过另一家衣店时鬼魅消失了,我长呼了一口气,看来是我产生幻觉了。我朝木杨家的方向走去。

白马街23号。我并没有来过这里。也并不知道木杨的家原来是一座殖民时代的古老别墅,屋前杂草丛生,很多年没有修剪过的样子。我踏过那些乱草丛生的草丛,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板楼梯,犹豫了几分钟,用手指拉响了门环。开门的会是他吗?如果是别的什么不好应付的人该怎么办?我这样想着。门开了。灰尘从我头上的穹顶上落了下来,门框嘎嘎地狂响着,好像在说“我们要飞离这里”,好像整个屋子都要垮塌下来。当我在烟雾中凝神向屋内望去时,让我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开门的是一个皱纹满面的老妇人,随意而单薄地裹在一团绿色呢子长裙里,头发披零着,任意蜷曲,散发着经年未洗的臭味。让我霎时间怀疑这不会不是木杨家吧,我不会找错人了吧。感觉像是贫民窟的遗院。而面前的老妇人,则像是在打量一个新鲜事物般幽幽地打量着我。

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我还是鼓起勇气问道:“阿姨,木杨在家吗?”听到我的话,女人的脸上霎时间闪过一丝疑虑,旋即化为惨白的平静,她僵滞地摇了摇头。好像一无所知的样子。我都决定要离开重找了,可当我正准备转身的那一刻,空气中却突然飘过一个声音:“真怪了。”我连忙问她怎么了。

“没事。”她说,“只是,想起了一些很悲伤的事情。对不起。”她眼里竟闪着泪花,有点儿恋恋不忘地解释道:“以前我有一个儿子,也叫木杨,可6岁时得白血病死了。我真想看看,你那个叫木杨的朋友,会不会像是他在世的青春时代呢……”

她的眼里,若有若无地闪烁着泪水,一会儿感觉她的表情早已在岁月中凝固,一会儿好像又泛起了某些难以抹去的伤痕。

我不忍心看到她这么悲伤,不忍心辜负她并不苛刻的期待。慌乱地寻找了一番,我庆幸我带着手机,于是,便点出了木杨的照片,在学校喷泉背景下笑着的那张照片,特别帅,然后递给了她。

她颤抖着接过,凝神看了好久,简直像是融了进去。“简直就是奇迹……太像了”她擤了擤鼻涕,抽泣道,“对不起,孩子,能告诉我他跟你是什么关系,在哪儿上学吗?”

这个问题有点儿过分了。我没有回答她。而是轻轻地关上了门。她没有反抗。而这一切真的是太奇怪了。木杨难道不住这儿吗?为什么有跟他这么相似的存在?……这一切更像是梦中的幻想?

突然,一只红色毛发的暹罗猫从破碎的围栏后蹿了出来,在空气中凝视了我一会儿,旋即消失在屋后那片杂草疯乱生长的草丛中。那只猫的翡翠色眼睛真是有点像木杨的那只。不,或许它就是。我认得它。认得它那副与生俱来的傲气。它看到我的时候,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好像我对它而言是陌生人似。当然它不应该那么健忘,去年学校宠物社团举行宠物游行仪式时我还抱过它,它那时那么英俊,在所有宠物中英姿焕发,傲人的三角眼如铜铃般牵动着人们的心灵,一年不见它好像老了10岁,鬓角泛起雪白如泡沫的绒毛,性格怪异了很多,脚步也未如以往那般矫健。当它凝视我的那一刻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只猫让我更加坚信这就是木杨家。可是,一切好像都在时空中悄然无息地改变了。

可毕竟,这是个疯狂的想法。

简直是见鬼了!

我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可是无济于事。而当我回过神来的那一刻,说真的,我的汗毛顿时倒竖了起来。我惊讶地咬住了嘴唇,让我更加确信那就是个梦……因为,一切,都跟我曾经做过的那场梦一样,原原本本地发生了。正如梦中所预兆的那样,那座荒凉的古宅消失了。只剩下一片荒芜的草丛,杂草无依无靠地疯狂生长着,不远处闪现出一片我从未见过的黑暗的森林。仿佛回到了这个城市的过去,那些森林尚未死于殖民者之手的年代。烟雾缭绕的森林里布谷鸟尖锐地鸣叫声令人战栗。正当我发愣的时候,教堂敲响了整点的钟声。和梦中的场景一模一样。我害怕极了。因为,那不是应该有的钟声,那丧钟般的声音曾穿梭于我那些噩梦,如今如羽毛般飘落到这座阴暗的城市里。像是在昭示着什么。

死神说,今夜,你要毁灭。全世界作为你的陪葬品。

他们发出了高兴地呐喊声。那声音像是一首歌,一首亡灵之歌。

那首歌唱着:

今夜,让我们做你的朋友

让我们贯穿你的整个生命

你注定孤独而死

我们为你收尸

我从梦境的回忆中醒过来,钟声依旧回荡着,那钟声我的确只在梦中听过,那是一个异常清晰的噩梦,天空被染成血红的颜色,梦中我路过城市公园的时候,看到那些艳丽的花草长出鬼魅般的死人的眼睛和参差不齐的牙齿,街道上空无一人,或者说,人们都静止住了,变成了骷髅的形状附着在那些可怕的花草上面。满脸坏笑地从涂着绿漆的栏杆里探出头来。没有呼吸、没有生命。只留下永无止境的黑暗和永不逝去的寒冷。真的,如果你梦到那种场景,你会明白有多么恐怖。所有的建筑都是那样,染着死亡的气息,张开血盆大口对着我,而我在那条阴冷的街道上不断奔跑,不断向前,奔向重复,奔向过去。我就是逃不出去……

然而,我还是从那些恐怖的噩梦中看到了一丝希望,也许,这就是我为什么没被活生生地吓死在梦里的缘故吧。我记得我在殷虹色的月光的照耀下透过遥远的尘雾看到了那个漂浮在在深蓝色港湾上空的美丽城堡,那是一座灯火辉煌的世纪大教堂,孑然孤立在那里,我的梦中,就像木杨孑然守护在我可怕的命运里一样,就是它率先为这个城市敲响了丧钟,是它昭告着一切。在几千米外我看到那个紫色披风在风中飞扬的冰冷面孔,那面孔是那么接近又是那么遥远,在空气中隐约地闪烁着,伫立在那座梦中城堡之上,俯视着湛蓝的海域,血红的暮光照进他金子般美丽的面容里,遥远岸边灯塔的夜灯也为他明亮着。一阵明亮的微风吹过,那身影消逝在周围的风景里。在那些阴暗的岁月里,我从未见过那样的面容,如此完美,完美无瑕。在孱弱的灯光的映衬下穿透整个世界的黑夜,他的光芒亮如白昼。如果米开朗琪罗还活着的话,我想,他一定会雕塑他,因为他只雕塑俊美的男孩,而他值得他雕塑。在一切都化作恐怖的梦境中他成了我唯一的光芒所在,唯一的寄托。好像他存在,只是因为我需要他。我这样告诉自己,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梦的话,如果这真的跟梦中的情节一模一样的话,或许我应该去找他。至少这样,我不会在梦中死去。在我张目四望的时候,白马街光滑的沥青路已经消失了,露出大片大片贫瘠的土壤,仿佛那些沥青路不曾存在过那些钻机也不曾轰鸣过一样,埋骨地一般的阴湿的土壤疯狂地伸展着。像是废墟在不断扩大。我急促地离开那座古宅所在的地方。离开的时候我记住了它的位置。我害怕有一天木杨会因此离我而去。就算是一场梦,哪怕是我已经死在了梦中,我也害怕。一排排矗立的房屋幻灭般地随风飘散着,房屋上绑着的气球飞向天空,房屋的主人们在呐喊,然后那呐喊声也消失了。悬挂的衣物漫天飘落,而我则与这场幻灭般的梦境赛跑着,我跑过麦田大街,一切的一切都在消逝,以龙卷风的速度向我袭来。街上的行人尖叫着四散奔跑,婴儿的哭声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升起,伴随着那哭声升起的还有涂满黑色染料般的滚滚的乌云,顷刻间大地灰成一片,远远望去犹如铅板一样蔓延向整座城市,不多时我出现在那片废弃的海港前,内河航船的残骸在海面上漂浮着,沙滩上一片寂寥。我不断靠近那座城堡不断靠近,我的脚步在某一刻放慢了。任由乌云笼罩了山峰,跨过海洋向我袭来,遥远的海面上开始翻起雪白的泡沫,一块白色的牌子从我身后被吸气来,飞向空中——飞升直上,化为尘埃,我自知自己是无法逃脱了——当我彻彻底底地看到那座梦中的城堡时我便彻底绝望了,因为那城堡并非漂浮在海面上,它那撒向大地的银亮的光点仅存于遥不可及的雾气中,像空气中无法抓住的希望,那座城堡高高在上地矗立在空中……如此离奇以至于让我以为我陷入了更深的幻觉……让我以为我就要从梦中醒来,可那些尘埃扑面的感觉让我深信了这不是幻觉,而就是上帝给我设置的最终命运。让世间的一切繁华都化作尘埃,离我远去,也就是在那么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死神从海面上轻轻地升起来,奇怪的是,死神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狰狞那么可怕,她的面孔是一个女人的面孔,冰冷如冬、寒气逼人,她在寒气中向我飘来,黑色的长袍袭过我的耳畔,顷刻间我有一个错觉——我的内心已结成冰。此时此刻,那些来自天际的歌声再度响起:

我们为你而来

孩子

让我我们带你而去

繁华落尽

纸醉金迷

造物主给你们同样的结局

爱与孤独

源于同样的悲哀终结于同样的美丽

让我们带你而去

让我们带你而去

让我们带你而去

但愿,只是个梦。我呢喃着。

我仿佛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向我跑来。我脑海中刹那间闪过那个名字,一个异常清晰而又无比模糊的名字,那名字正随着那间古宅一起消失,消失于虚无,而如今我却这般急切地想要想起他,想在生命的弥留之际把他从那消逝的一切中拯救出来,我的感情渐渐模糊,死神纤细的手指在我眼前最后挥舞着,仿佛在安排着我死后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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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阿九,因为非常思念刚刚过世的奶奶,同时似乎在冥冥中得到奶奶的召唤,在一个意外中穿越到冥间,历尽千辛万苦,与朋友们救助被陷害入狱的奶奶。途中先后遇到两个青年男子,一个是英俊冷漠的冥琞,一个是善良正义的鹄宇,他们一个是鬼,一个是人,都因为同一个原因逐渐对阿九产生纠结的情感。阿九遭遇了一些什么离奇的苦难?她是否找到奶奶?而谁又是陷害奶奶的人?故事会是怎么的大结局呢?异狱,地狱之狱,也充满着爱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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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的世界里,你可以如此的肆无忌惮,也不过是因为——我爱你……原以为爱可以持续很久,惊醒才发现不过是梦一场。后来的爱,淡淡的,甜甜的。懂得珍惜,是因为曾经不被珍惜。祈安心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就爱得凄凄惨惨。那是她生命中的一个劫,渡过了这一劫,她便能解脱。爱到迷途,方懂迷途而知返。如果能够选择幸福快乐,又何必在感情里面委曲求全?谁说初恋最美?最美的,是末恋才对……--情节虚构,请勿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