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里供奉着一个牌位,上面写着:爱妻乐正欣绯之位。那牌位一尘不染,想必是乐正欣绯的相公****擦拭所致,看来是个情根深种之人。不过这牌位竟然能供奉在桃花涧的主厅,而桃花涧的主人只有巫涯一人,如此一来,那位乐正欣绯的相公可想而知了。
乐正欣绯?锦棉曾经隐约听叶深说过舞零郡主复姓乐正,舞零唤巫涯神医为姑父,这样看来,这位故去的乐正欣绯应该是舞零的姑姑。舞零郡主本身是位郡主,有位太后姐姐,又是巫涯神医的侄女,还被东莱先王婚配给襄骥将军夏映川,身份甚是显贵。舞零看见那块牌位,静穆地走上前去参拜,上了一炷香。
“记得小时候,姑母很疼我,经常抱着我坐在她腿上逗我笑,为此姐姐嫉妒了我好长时间呢,可谁想到……”
“你姑母她一生都是为了我而活。我对不起她。”他说话时表情僵硬,语气平静,只是眼中流露出温柔,那眼里的温柔历经了人世沧桑,被磨砺了任何杂质,望一眼便能穿越千山万水到达他想去的地方。
“姑父,你别这么说,姑母是幸福的,因为她做的是自己想做的事。”
锦棉心道:是啊,人生莫为等闲过,何是秋风向西凉。
“你是谁?”巫涯突然转向锦棉。
“楚锦。”
“咯咯咯咯,楚锦是映川身边的书童,听岁久说她跟着映川快一年了呢。”
锦棉听到舞零说岁久,斜眼看了他一眼,岁久尴尬地直摸鼻子。
“师叔,她想拜你为师。”夏映川看着巫涯淡淡道,完全是转述的语气,没有一点感情色彩,锦棉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是在敷衍了事,没一点帮她的意思。
“我不收弟子,这你是知道的。”
“嗯。”说完他转头看向锦棉,眼里含着笑意对她说道:“师叔说他不收弟子。”
锦棉无奈,这话她也听见了好不好?若是他诚心帮她,这位巫涯师叔他怎么可能说服不了。
“不过我看你这丫头倒还识相。”
“……”她当然识相了,这可是她的长处。
巫涯心下微微诧异,除了夏映川,锦棉还是第一个敢对他不理不睬的人,他敏锐的发现,此二人在某些地方出奇的相像。
后来锦棉一个人被留在客厅,她心想这就是得罪大人物的下场啊,果然是同门啊同门,都是一样的度量狭小不能撑船啊。直到叶深和舞零从内室走出来,她方才见着活物。
“师母,师父正和师叔公商谈,让我先送你和郡主回去。”
“师母?”舞零惊异的问道。
“呵,都是为了方便。”叶深不想为自己惹麻烦,只随口这么一搪塞,他这样一说,舞零虽然心中不是滋味可也没在追问。
屋外一片灰蒙蒙,天地间被雨幕嵌连,像一口巨大的锅盖在头上,拉下一层黑色的纱帘,视线阻隔,看不清远处。她和舞零上了马车,叶深驾车,马车行驶,却听不到车轮的轱辘声,耳边充斥的都是雨打在车盖上的吧嗒声,这雨是越下越大了。
舞零坐在车内,掀开窗帘,看着车外,她没着蓑衣,卸下了斗笠放在一旁,窗外的雨水扫进来湿了她的面庞,她身上的衣服也有些湿,可她却毫不在意。
“师叔说你识相,可我觉得你应该更识相一些。”舞零看着窗外说道。
“……”
“我警告你,离映川远一点。”
“我的事和你无关。”锦棉说道。舞零听她这么说,转过头来看着那张平静的脸,锦棉越是表现的无所谓她越是生气,她真想撕下那层伪装,看看里面到底是何模样,是不是真如表面那样古井无波。
“你的事当然和我扯不上关系,但,映川的事就是我的事,他是那样的清俊绝伦枉若天神,是我们东莱人人敬仰人人爱戴的襄骥将军,还是东莱王上的亚父,而你算什么,只是一个孤女,你要是识相的话,最好从他的视线内消失,不要玷污了他的声名。”
锦棉不以为意,只是感叹这女子陷得太深,她定定地看着舞零,看着那张美丽的脸庞,感到可惜。
“他的事亦与我无关。”
“你……”舞零怒了,她从小爱慕的映川她不允许被人这样视若无睹,更忍受不了。
“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离开的。”锦棉打断她的话说道,实不想与她这样纠葛下去。
“哼,但愿如此。”她说完复又看向窗外,这时外面突然传来马蹄阵阵,她看见一群人头带斗笠身着蓑衣从灰色的雨幕中直奔她们而来,溅起无数水花,气势汹汹。舞零连忙放下窗帘,凝息静神端正的坐在马车上,锦棉也听见了动静,微微收敛神色。马蹄声离她们越来越近然后戛然而止,最后只剩下马的嘶叫声。她听见叶深放大声音问:“来者何人?”
“车内坐着的可是舞零郡主?”这声音一响起,锦棉表情僵硬了一会儿,因为这声音太过熟悉。她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更不能随便掀开窗帘去辨认。
“不关你的事,速速让开。”叶深呵斥道。
“哈哈,如此看来,这车内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了。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乖乖将她交给我,这样也免了我们一场交缠;二是,你可以和我们奋力一搏,但是结局我不敢保证你可以看见明天的太阳。”这语气嚣张狂妄像极了锦棉记忆里的徐天松,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少年。
舞零伸手正准备掀开车帘,锦棉眼明手快的拦住她,朝她摇了摇头。
“你现在出去也于事无补。”
“不出去?难道你让我在车里坐以待毙?万一他们放弓箭,我连还击之力都没有。”
“他们不会放弓箭的。”
“你怎么知道?”
“听他们的语气是要活捉你,既然这样就不会对你怎样,你现在出去只会让叶深分心。”
“哈哈,真是笑话,我看你年纪与我相当,不如咱们来场一对一的较量如何?你赢了郡主就让你带走,输了你就没资格拦我的马车。”叶深说这番话时豪气万千,完全不是平日里那个温厚模样。
“天松,我们人多,你别上他当。”这时徐天松右边一个人说道,他这一声天松,让锦棉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哈哈,胆小如鼠,男子汉大丈夫连这点胆量都没有能成什么大器!”叶深加重语气厉声说道。
“好!比就比!看招!”徐天松受不了他的激将法,抽出腰间的佩剑朝叶深刺过去。一时之间,车外风起云涌,雨势瓢泼。车内,舞零扯着手帕,紧咬着嘴唇。
“谁借他的胆子,敢以本郡主做赌注?”舞零娇斥。
“叶深在拖延时间,也许能等到夏映川赶上来。”锦棉看了她一眼,心想真不愧是养在深宫的千金,这个时候居然还端起架子来。她似乎忘了她自己曾经也是养在深宫。
“就算这样,也不能拿本郡主做赌注!”
“你当真以为,若是叶深赢了他们会放你离去?”
舞零听锦棉说完,呆了一会儿,而后,眼神不停地扫过锦棉,看着锦棉的目光放出精光。锦棉猜得出她心中所想,于是道:
“你不用费心了,你想让我顶替你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被她猜中心思,舞零不由恼羞成怒。
“他们认识我。”
“呵,你少说大话了,你不过是一个野丫头,他们怎么会认识你?你若以为这样就能骗得了本郡主,那你未免也太小看本郡主了。”
“信不信由你。不过我要事先提醒你,若是我们二人都落入他们手中,你要记住,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更不认识夏映川以及和他有关的所有人。我在你车内只是因为你看我孤身一人可怜我而已。我说的这一切是为了你和夏映川好。”
“我凭什么按你说的做?更凭什么相信你?”
“此事事关夏映川的安全,你看着办吧。”锦棉相信以舞零对夏映川的感情,只要事关夏映川她一定会维护。这些事被徐天松得知的话她不知道这会不会关系到夏映川的利益,只是她实在不想让自己身陷更多的权利纷争当中,多一方人知道,就多一份纠缠。这天下想要得到她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她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清楚她是东方家族的嫡传后人,明里暗里又有多少人因为她而互相算计着彼此。
忽然马车发生剧烈的颠簸,轰的一声向右边倾斜,锦棉不得已随着车身向右倒去,砸在车板上,舞零则倒在她的身上,车帘也因为如此完全失去了遮挡了效果,车内的情景完全暴露在众人的眼前,与此同时外面的情况也映入锦棉的眼中。叶深正和徐天松打斗,他们二人使得都是剑,且旗鼓相当,叶深偶尔占上风。
叶深的剑锋冷傲偏执,每刺一下都是朝向要害,身前似乎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尖锐剑气,直逼向对方,但正因为如此叶深后方的防守便有了破绽,给了别人可乘之机,若是对方多出几个人来,他取胜的机会就会减少。
徐天松以防守为主,在叶深防守失当时一找到机会便以攻为守,剑锋霸道坚固,在身边形成了一圈无形的屏障,将整个人都纳入其中,让人无法突破。
从叶深的剑锋中锦棉看到了夏映川的影子,叶深师承于他,这冷傲偏执的剑气定是他授,她在他身边的这一年里从没见过他出剑,只有那次在黑水山听见了他宝剑出鞘的声音,可是也只是听见而已。
“五公主,是五公主。”突然一个男子兴奋的叫道。锦棉心中一阵肉痛,立刻将头埋在车板上,她刚刚为了看清战况便伸出头去,她想着徐天松正在打斗分不出神来看向这边,更不会想到还有别的人能认出她来,毕竟那时在北辰她甚少离开锦绣阁。可天不遂人愿,偏偏就被人给认了出来。
徐天松听到有人如此叫道,朝着车内看去,发现车内有两名女子,一位穿着嫩黄色锦衣,一位身披蓑衣被压在那黄衣女子身下,她头朝下看不清长相。这一分神的时间,叶深看准机会朝着他心脏刺去,徐天松回过神来但为时已晚,以剑身去挡已经来不及了,只好侧身闪避,可是那剑还是毫不留情的刺进他的肩膀。
众人见徐天松受伤,立马分成两拨,一拨人将马车团团围住,另一拨人围住叶深和他缠斗起来,动作迅速,一看便是受过优良训练。徐天松右手捂着伤口,混着雨水的血被稀释为淡红色从指缝里一股一股留下来,滴在地上,他一步一步走近马车,淡红色的血一行一行淌在地上,顺着雨水汇成一片淡红的水泊,直到他站在锦棉身前,声音微颤:“是你吗,锦棉?”
锦棉真想就这样伏在地上装死,可是她清楚的知道,就算自己装死,到最后还是会被抬回去的,但现在她确实不想回答“是”这个字。舞零见叶深被他们围起来缠斗,不得已从车内钻出来,昂着头,雨水顺着她的脸庞流入颈项,道:“夏映川待会儿就到,你现在逃走还来得及。”语气笃定,在她心里夏映川是一位无所不能的战神,不管自己身陷何方,他都会赶来救自己于危难。
“哈哈,你说的是,看来我们得速战速决。”他说话时有些虚弱但还是竭力维持着高傲的姿态,然后他转身对着和叶深打斗的人厉色道:“那男人交给你们了,记住,不留活口,我们先走一步。”
“是。”众人齐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