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久守在门外,见着是锦棉愣了好半会儿,庄重悲伤地走上来问了声好,便放锦棉进去了。
鼓足勇气,用尽全身力气,她一下推开房门却站在那傻了。嗯,的确是傻了。
夏映川正好端端地坐在书桌前,斜靠在椅子上,悠哉地喝着茶,没缺一只胳膊少一条腿,见一乞丐般女子推门而入,茶杯停在半空。
旁边一位男子轻咳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踱到锦棉面前,那男子生的是邪魅似妖,身材颀长,碧衣裹身,长发及地,凤眼上挑,墨眉细描,长入鬓发,唇色鲜红,肤色白皙,勾起嘴角怎一个妖字了得,他将锦棉从头至脚扫了一遍,道:“在下韩若,东莱国相,听说襄骥将军被人群殴的半死不活,此乃千古奇观,特来围观,现下,看也看过了,也该告辞了,你们慢慢聊……”
锦棉还是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夏映川的眼神若有若无地飘过来,韩若轻咳了几声,出门前顺便关上门,他转身时,那一头柔顺的墨发拖到脚踝,缠着腰身,随着步伐飘摇,这天下也没人能比他更妖冶了吧。
随着那关门声落下,锦棉心里咯噔一声,有些毛骨悚然,还感觉冷冷的,嗯,是穿太少了吧,来的时候太急没换衣服,还是那件白色露肩的丝帛啊,露肩啊露肩,还透肉呢。
夏映川将茶杯缓缓地举到唇边,啜了几口,又放下,拿起一旁的书卷认真地看了起来。锦棉站在那很是尴尬,进也不是,出也不是,两只眼睛慌张地乱转,本以为这人伤的很重,一刻不敢停留地奔到他身边,以前从未想过这人,这些天却被思念压的快要窒息,可没想到,他却这么不待见她,这下看见他完好无损高高在上的样子,锦棉宁愿他伤的躺在床上起不来。
总是这样站着也不是办法,锦棉沉不住气,开口问道:“听说你受伤了。”她声音里带着疲倦,听得出她这几天很辛苦,夏映川轻轻“嗯”了一声。
“红霜说你伤的很重,我……”她话没说完,被他看她的眼神打断,他那眼睛里写着十足十的嫌弃。他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啪的一声将手中书卷重重地扔在桌上,睥睨着她,语气嫌弃、不屑,“从哪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她实在受不了那个人高高在上睥睨众生嫌弃不屑的眼神,自嘲地笑了笑,她是真的疯了才会不管不顾的来初木,她竟然忘了眼前这个人是成过亲的。
于是,转身,开门,离去。
岁久见她拖着步子出来张了张嘴最终没说出话来。
“苏锦棉。”夏映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冷不热,毫无情绪,“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吗?”他坐在椅子上,双手环胸,盯着锦棉纤弱摇晃的背影。
“敢问襄骥大将军有什么吩咐?”她并未回头,停下脚步,平静地问。等了好久没听见说话声,脖子边却有一股温热缓缓滑过,她侧头一下子撞到某人的侧脸。
“你这个样子从我府上出去,别人会怎么看我程府?”他对着她的脖子说着,然后弯下身将锦棉打横抱起。
“你干什么啊?”锦棉大骇,踢着腿,拍着他的背,挣扎着要下来。
“别乱动,我可是受伤了。”他笑着道,声音温柔,这脸上哪还有刚刚的冷漠,分明是喜悦,锦棉搞不懂他了,也听话的不再乱动,乖乖勾住他的脖子,嗯,原谅她吧,她确实没力气走路了。
“我看你活的挺好,一点也看不出受过伤的样子。”她瞥眼瞧他,气鼓鼓地说。
“确实没你看着像受过伤,你这样大张旗鼓告诉世人,自己狼狈不堪是什么意思?”
“我……红霜说……说你快死了。”
“你不仅丑的难以入目还蠢的天下无敌。”他这话说的咬牙切齿,看见她搞成这个样子推门进来心里一股无名火嘶嘶地直窜,还穿的那么……那么……露骨,真不知道是要给谁看得,只要看着她这幅模样就想跳到她跟前把她直接掐死算了,省得丢人现眼,惹他生气。生气归生气,看着她倔强委屈地转身,摇摇欲坠,逐渐离开,脚下不知被什么支使,风一般的卷过来抱住她。
“没有……”她弱弱反驳,被夏映川一个眼神杀回去,偃旗息鼓,默默缩回他怀里。他抱着她一路来到栖梧院,里面的摆设和洛水城的一模一样,嗯……她倒不知这初木的程府何时也有了栖梧院。
夏映川将她一股脑扔在床上,然后转身出去,锦棉看着那道背影兀自感伤,兀自批判,“真是个小气凉情的家伙。”
过了一会儿,夏某人又推门进来了,坐在床前,拉过锦棉的手,把她的袖子掀开,锦棉连把手臂往回抽,却抵不过他的劲道,还拉伤了伤口,疼的直吸凉气,他一把掀开她的衣袖,伤疤赫然呈现在他眼前,他墨玉般的眸子暗了又暗,团团火苗直往外蹴。锦棉感觉周围气场压抑,连忙将手臂抽回藏到背后,小声解释:“这只是皮外伤,不碍事的。”
夏映川抬头,望着她挑了挑眉,“哦?其他地方还有吗?”
“没,没有了,只这手臂上……”她话还没说完,夏映川便猛地将她拉到身边,粗鲁地把她肩上的衣服往下扯,他一边扯锦棉一边急切地往上拉,嘴里不停地叫着放手,那人却固执地将她外层的衣服给剥了,肩膀和手臂都露在外面,只剩裹胸,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被刀划的,有被剑伤的,都是新伤,有的还没结疤。夏映川眸光深沉,望着一身是伤的她,紧抿着嘴唇,眉头深锁,沉默。
锦棉气的脸色通红,怒瞪着他道:“我不是乐正舞零,不是你的襄骥夫人,你凭什么乱扯我的衣服?”
“早晚会是。”他锁着眉答她,忽而又轻笑出声:“你在吃醋?”
“什么吃醋?我不喜欢吃醋。”她眼神闪烁。
“既然你这么在意我,还为我吃醋,我勉为其难纳你为妾吧。”
“我说了我没吃醋!”大声反驳。
“如果你能解决了乐正舞零,我扶你为正也不是难事。”他根本没把她的话当做一回事,充耳不闻,锦棉郁卒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乖乖闭嘴,不和他争。
“夫人这是答应了?”
“什么夫人,我才不是你的夫人。”她真的不想理他的啊,可是……
这时有人敲门,夏映川说了声进来,几个小厮搬了几桶水绕到屏风后面,夏映川一把从床上捞起她,抱着她直接走到屏风后,咕噜扔进浴桶里,锦棉被溅起的水花呛得直咳嗽。
“咳咳,咳咳,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她抹了把脸,对他怒目而视,他顺手从旁边拿了凳子过来,坐在浴桶旁,手支着下颌,似笑非笑对她挑眉。
“我怎样?”他邪笑,笑的欠抽,嗯,至少锦棉这样觉得。
“你,你太过分了!”怒火熊熊。
他把她摁进水里,拿起水瓢往她头上浇水,嘴里说道:“别张牙舞爪的,像个泼妇。”
“你才是泼妇呢!”
刚说完就被某人敲了脑袋,还泼了一脸水。锦棉不再说话,任他玩的不亦乐乎,对了,是玩。他那笑的欠抽的脸,不停给她浇水的手,支着下颌的手有时腾出来给她理理发,她无语了。这人,这人是夏映川么,冷面冷心?他幼稚她可不能陪他一起幼稚吧!?
可是……
她捧了一把水泼了他一脸。
泼完后望着那人笑容凝滞的表情,黑发贴着额头,一缕一缕滴着水,好看的眉头直抽抽。好像冲动了啊,冲动是魔鬼冲动是魔鬼啊。锦棉瑟瑟转过身背对着他,不敢直迎暴风雨,手不自觉挠着脖子,弱弱地说:“你出去,我自己洗。”
过了一会儿锦棉听见关门声。
锦棉郁闷了。
真走了啊,心胸狭窄小肚鸡肠啊,只准州官放火不让百姓点灯,官僚,太官僚,话说回来她还是五公主呢,她可从来没摆过公主架子,他倒好,生怕别人不知他位高权重似的,只是泼了点水到他脸上嘛,至于么?可是,将军生气,后果很严重啊,她是赔礼道歉呢还是装聋作哑呢?是赔礼道歉呢还是不理不睬呢?这是个深刻的问题。嗯,先泡澡,确实是泡着的啊,直泡得皮肤发皱她还在想这个问题。
红霜拿来敛容胶小心地给锦棉背上的伤上着药,从进来到现在她说的话不超过三句,这倒是罕见的很,锦棉趴在床上也不说话。直到将伤口都上好了药,红霜还稳坐床沿,没打算走,“小锦锦……”
“……”锦棉翻了个身,面朝床里。
“那天是我不对,我太冲动了,没考虑到当时的状况,相公说你是为了我好。要不是你硬赶我走的话,我早死那儿了。”
“……”
“小锦锦,对不起啦,都是我的错,刚刚我也不该那样说你。”她又开始抽泣,一边抽一边晃着锦棉,锦棉被她摇的骨头都要散架了,转过身来,“你不是说恩断义绝?”
“我和小锦锦友谊长存,哪个混蛋瞎说呢!”那张刚刚抽泣的脸,风光霁月,笑的格外灿烂。
“夏映川快死了?”
“嘿嘿嘿嘿,我那不是急了嘛,再说了,要不是我家相公及时赶来他确实快死了,那百余名江湖高手啊可不是吃素的,嗯,可怜的岁寒和叶深小公子也受伤不轻呐!”
“是么,不是还说……看错我了?”她挑眉,挑过之后心里往下一沉,这怪毛病跟谁学的呢,没事挑什么眉啊。
“没有没有,小锦锦是这天下最漂亮最善良最有义气最够朋友最温文尔雅最善解人意最……额,最最最最好的人了……”
“嗯,所以?”好吧,原谅她又挑眉了,真是近墨者黑啊。
“所以你就原谅我吧,你就原谅我吧,原谅我吧,小锦锦,你心胸宽广,肚能撑船,你原谅我吧,好不好,好不好嘛……”这磨人的红霜,就一直在她耳边念叨,看来今晚她若不松口,这死女人肯定会一直磨叽下去,她现在可是浑身酸痛骨头都要散架了。没办法,她只能点头。
“我没怪你,我要睡了。”翻身,闭眼。
红霜大笑,拍手叫好,无比妖娆地扭着腰转了几圈,又将锦棉从头到脚奉承了一遍才飘乎乎走出栖梧院。
夜里,夏映川躺进床的里侧,轻手轻脚把她揽进怀里,一方面怕伤着她的伤口,另一方面也怕拉伤自己的伤口,下午他急急离开便是碍着这伤再次发作。
“唔……”夏映川诧异,这么轻的动作她居然也醒了,看来睡眠极浅。锦棉睁着迷离的眼,看着眼前那倾心的容颜,他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好看,“你……”他欺身上前封住她娇艳欲滴的唇。
夏映川心中轻叹,本不想这样的,还是低估了自己的控制力,两年没见了,思念的滋味他算是尝尽了,太苦太苦,苦进心肺,现在实实在在地将她搂在怀里,吻着她的唇,身上每一个毛孔都被一股强烈的满足感填充,她褪去了女孩的青涩稚嫩,亭亭玉立起来,神情里少了些冷漠戾气,多了些温柔恬淡。他知道,这个女子,遇见了就是一辈子,她没用一招一式,他却被她击的分崩离析,溃不成军。他想不起自己是何时沦陷的,许是,最开始的时候。
他放开她,像以前一样抵着她的额头,低声笑,那笑容实在是……太美了,虽然美这个字形容男人有点怪异,可是至少锦棉这么觉得,她现在看着他的笑容眼睛都被闪花了,还有刚刚那个吻,扎扎实实的吻,她脑袋还混沌一片呢。敢情这男人没在生她的气呢?
“你……不生气了?”
他挑眉,笑。
“你干嘛笑成这样啊?”
他还是笑,笑的灿烂。锦棉无语,推了推他,手上有一股热乎乎湿黏黏的感觉,低眼看去,却是血,他穿着玄色的衣裳,什么也看不出,锦棉望着手上的血,“你,你,这……”
“心疼了?”
“我帮你上药。”说着便要坐起,夏映川将她拉回怀里,“你别乱动就好。”锦棉乖乖躺在他的臂弯下一动不动。
一室静谧,这让他们彼此都安心。
“你……你受的伤很重吗?”
“嗯。”
“夏映川,你这样做是为什么?”她抬起头看他,“你做事不是向来计较回报的么?怎么这次却没了原则?你应该告知天下人,我,苏锦棉,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她是真的心疼了,为这伤,为他。
他还是笑,这半天他似乎笑的太多了些,从前几十年里的笑容加起来也没这半天的多,他侧过头,轻手将她面颊上几根乱着的发拢到耳后,低头咬了咬锦棉的下唇,又立即离开,薄唇轻启,他说:“用我半世浮沉换你一生心疼,这样算来,我还是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