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零瞥了身后那丫鬟一眼,“你去厨房看看玫瑰甘露。”那丫鬟面色惨白,连声应是。舞零正欲再度开口,便见两道身影从正门而入,言淑连忙迎了上去,拉着苏辰月入了座,他二人皆是紫衣附身,坐在一起相得益彰。
锦棉看见一身白衣的徐天柏,他脸色无华,该是上次受伤太重,还没真正好转的缘故。徐天柏走至锦棉身旁,眼角余光淡淡扫了眼乐正舞零,对锦棉道:“没想到,你会来。”遂拉起锦棉的手在手心紧了紧,锦棉含着笑唤了声“天柏哥哥”。
“咯咯咯……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形,本宫心想,何不趁着此时热闹,让姐姐做主,为二位定下百年好合?”舞零水袖轻扬,带起漫漫花香。
“不劳郡主费心!”徐天柏低沉冷然的声音响起,舞零神色一凝,欲张口回驳,身后传来一阵沁凉之音:“舞零,不得无礼。”
青衫薄纱,立于舞零身后,舞零调整出最美的笑容,转身抱住夏映川的胳膊微嗔:“妾身也是为了他们好呀!”说完对着锦棉眨了眨眼,得意的笑。锦棉面带淡笑,轻轻拍了下徐天柏握着自己那只手的手背,然后将手抽出,缓缓入座,转头与言淑说笑,并未将眼前几人放在眼里。
见着锦棉如此傲慢,舞零心中有怒,碍于场面,并未发作,只得与夏映川一起坐入左手边第一位,徐天柏轻笑了几声,对着锦棉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坐入左边第二位,在夏映川下方。
从头至尾,夏映川都没看锦棉一眼,此时他正坐在锦棉斜对面悠闲地转着茶杯,舞零在他身畔轻言浅笑。徐天柏则同南澳御史交谈。韩若进来时,感觉到殿内不同寻常的气息,轻咳了声,待看见坐在殿内的锦棉时长长“咦”了一声,然后拖着长及地面的墨发飘飘然坐入右边第一位。
众人来齐,有太监宣“太后驾到!吾王驾到!”座下人纷纷起身,弯身行礼,然后听见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道“免礼!”
重新坐定后,锦棉向高座望去,左边坐着一个龙袍加身的少年,东莱王。少年右边是位看似二十多岁的美妇,身着黄色绣金的凤袍,凌云髻左右累累共各插六只金色泛光的步摇,瓜子型白玉的脸上胭脂扑面,两腮润色的像开出一朵琼花,白中透红,簇黑微弯的眉毛似画非画,眉间描金的牡丹流露风情,凤眼漆黑,微笑间竟荡漾着令人迷醉的少妇风韵,那种妩媚气质和乐正舞零甚为相似,锦棉心道好一个妩媚威仪的东莱太后乐正舞珺。
锦棉望着乐正舞珺时,她似乎也感觉到了锦棉的眼神,对上锦棉的视线,漆黑的眼睛并未做过多停留便又移开,反倒唇角扬起了一抹未知笑意。
宴中,歌舞助兴,丝竹之声弥弥而起,十来个粉衣女子一舞完毕,南澳御史起身对着上位作了个揖,道:“听闻东莱舞零郡主舞姿奇美,堪比九天谪仙,世人见之都为其魂牵梦萦,恍恍不可终日,不知今日,臣下是否有幸观之?若得见,真是完了本生一大心愿,还望东莱王准许,舞零郡主不嫌才好!”
“南澳御史不必客气,只是此事不是哀家一人可做得了主的,两年前,舞零郡主已同襄骥将军完婚,妾在外从夫,还得征求了襄骥将军的同意才可。”东莱太后缓缓开口,声音威严。其实此事只要她开口同意,夏映川定不会驳了她的颜面,可是,她不想失了这个人情,因此将此事交予夏映川自行处理,并强调舞零早已婚配,一般婚配的女子是不宜在众人面前卖弄风姿的,这摆明了不想让舞零翩翩起舞。
那南澳御史似是没听懂她的暗示,遂转头对着夏映川道:“将军好福气啊,竟能得此佳人,不知将军可否通融通融?在下请命来至东莱,若不得见舞零郡主惊人舞姿,定是终生之憾啊!”
夏映川玩转着杯盏,并未言语,世人都知东莱的襄骥将军沉默寡言,不近人情。这南澳御史只站在那边等着答话,中间隔了徐天柏,他一副事不关己模样。这时言淑凑近锦棉,奇道“你说这位将军会同意么?”
锦棉看了眼兀自悠闲的夏映川,又看了眼坐在他身旁的乐正舞零,轻启唇,“乐正舞零的事,他不会管。”极其肯定的语气,这倒让言淑心中诧异。锦棉话音刚落,便听见那厢一道清凉的声音响起,“舞零自己决定就好。”
言淑听闻,转过头来望了望锦棉,发现锦棉正盯着对面的御史大夫细瞧,当下也不再多说。乐正舞珺眼神倒是在夏映川身上来来回回几趟,她没想到夏映川会如此一说,夏映川一向高傲,自己的东西定不会让人染指半分,现下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怪异。其实舞零碍于颜面,一直没同舞珺说过,夏映川和她不过是明面上的夫妻罢了。
舞零站起身来,对着座上施了一礼,又对着御史大夫盈盈一拜,御史大夫受宠若惊,连忙说,“在下鲁莽,还望夫人见谅,更希夫人不弃,圆了此生夙愿!”此时,那位御史大夫已改称夫人,锦棉心道,这位御史大夫心思细腻,定是拿准了会有此番结果,却不是他口中自称那般鲁莽为之。世人皆知舞零郡主同夏映川自小婚配,两年前更是完婚,这位南澳御史怎会不知?他之前称舞零郡主,不过是想顺竿而爬,此下只等舞零郡主如何自处了。
“既然御史诚恳相邀,妾身就献丑了。”而后,隔着中间白玉空地,对着锦棉笑道:“一人独舞实在无趣,早就听闻先北辰锦棉公主惊才艳艳,现下诚邀,还望锦棉公主赏脸,也让在座见识下先北辰风情。”
说完,在座东莱众人纷纷附和,大声说好,锦棉依旧坐在席上,面含浅笑,言淑有些担忧的看向她,此时,又听座上太后道:“如此甚好,哀家也想见识见识先北辰风情。”就连久未开口的东莱王也道:“姨母一舞足以惊心动魄,再加上锦棉公主助阵,定是终生难忘之景,孤王都等不及了。”
惊才艳艳?锦棉心下觉得好笑,那时在洛水,舞零亲眼见得她连字都不会写,此时却说她惊才艳艳,真是对她很上心啊。锦棉起身对着上座一揖,笑道:“东莱王谬赞了,若说舞艺,当今天下何人不知东莱襄骥夫人舞艺超群?锦棉陪同一舞,只会画蛇添足。”她说话间,夏映川一直把玩着杯盏的手因着“襄骥夫人”四字顿了一顿,看着白玉杯盏的眼朝着锦棉处瞥了一眼。
太后道:“锦棉公主不必自谦!”
此时,苏辰月突说:“北唇地处寒凉牧野之地,舞艺与东南飘逸之资不尽相同,若合舞一曲倒是会两两损了本质。”锦棉惊异,没想到辰月哥哥还是维护她的。
又听徐天柏道:“不如一舞一乐如何?”声音低沉,但足以让所有人听得见,他说完看向锦棉,那曲《暮颜鬼泣》他至死不忘。苏辰月听后眉头微皱,看了徐天柏一眼,表示不解,但既然徐天柏如是说,怕有些他不知道的内幕,于是附和,“甚可!”
舞零一心只想让锦棉出丑,不管是舞蹈还是乐曲,她都料定了锦棉一无所知,当下含笑道:“既然各位使臣都说一舞一乐,那,妾身也不再强求。”说完又对着锦棉道:“不知锦棉公主使用何种乐器?要凑何曲?”说完没等锦棉回答,她继道:“不管何种,妾身奉陪就是,还望在座各位不要嫌弃。”
语毕,在座众人皆拍手称赞,都说襄骥夫人乃女中豪杰,豪气万千。
锦棉执起竹笛,横在唇畔,曲声流泻而出,一首《红颜劫》瞬间在殿内弥漫开来。舞零惊讶,但只失态了一小会儿,旋着舞步转到殿内中央,衣袖飘逸,莲步婉转,肩若削成,腰约如素,舞姿随风散复收,含情独摇手,双袖参差列,举手投足间尽是妩媚,迷醉的眼神勾魂摄魄,加之一曲《红颜劫》,众人如痴如醉。
一舞而终,众人犹自沉迷,韩若首先拍手称好,随后御史大夫道:“襄骥夫人果然不负盛名,我心甚慰,此乃绝也!”夸完舞零,继而夸锦棉,“锦棉公主一曲《红颜劫》,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不知以后有多少好男儿要拜在公主红颜之下啊!哈哈……”
开了这个由头,东莱太后接过,说:“锦棉公主可有意中人了?”此话一出,徐天柏的眼神投射到锦棉身上,夏映川悠自玩转杯盏,乐正舞零则轻哼了一声。
锦棉轻笑,“实不相瞒,锦棉早有意中人。”
舞零追问:“哦?倒不知是哪位良人?”
锦棉起身,告了一个赔罪礼,“锦棉乃小女子心性,当着众人面前,实在难以启齿,容锦棉席下再与夫人细说。”
此乃个人私事,在座都是有头有脸之人,涵养了得,便也不再相问。
散席后,锦棉和言淑朝绮云宫走去,刚上了段年桥,便听见身后有人唤,“楚锦。”带着十足怒气,锦棉停住脚步,还未转身,乐正舞零冲到她面前,一字未说,抬起右手往锦棉扇去,“啪”的一声清脆响亮,猝不及防。锦棉眼帘半眯,瞬间抬起右手用了十成功力甩给乐正舞零一个巴掌,舞零向后连连踉跄几步,嘴角挂着几丝血迹。这一连串的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旁的阮言淑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舞零扬起手正欲再度扇过来,在半空中被不知何时赶来的徐天柏捉住。她挣扎着想要抽手却无果,愤愤地盯着徐天柏。
“再有下次,本座废了你双手!”徐天柏威胁道,扔开舞零的手,舞零连着几步退后,待稳住身体,抹了唇边血迹,“你别忘了这是在东莱,岂容得你来撒野!”
“东莱如何?!本座想做的事从来没有做不成的!本座若要杀你,就算是夏映川又能耐何?!”
“你!”舞零气极,双目绯红,眼里还带着恐惧,她不再和徐天柏争执,对锦棉怒目而视,“楚锦,你该是不知道吧,你身边的徐天柏早和我达成了协议,只要我助他找到你,他便将你带离我的视线,怎么?我助你有了徐天柏,你还不满足,还想勾引映川?!”
“与你无关!”锦棉说完准备走人,却被舞零的婢女拦住去路。
“本宫定会让你付出代价!”舞零说完拂袖而去,没走两步却生生停下脚步,碧鸿剑架在她脖颈处,有低沉凝霜的声音传来“她若伤了一丝一毫,本座立刻要了你的命!”
舞零知道徐天柏现在不会对她怎样,可徐天柏散发的气势太过强悍,压制的她一点也不敢动弹。锦棉轻扯了下徐天柏的衣角,道:“我们回去吧。”
一句最稀疏平常的话,所有强势冷凝的气息立即烟消云散,徐天柏收起剑,和锦棉、言淑并肩走过段年桥,留下舞零满腔怒火、无边恨意。
下了段年桥,遇上苏辰月,他看似有些着急,见着言淑轻舒了口气,“以后莫要迟了!”说完拽着言淑离开。
夜凉如水,锦棉一身华裳走在徐天柏左边,“天柏哥哥的伤可有好转?”
“已经不碍事了。”
“那就好。上次的事,我……”
“我没怪你,你不必介怀。只是,千万别有下次了,你内力不够,上次若不是那银发男子帮忙,你可知后果?”他转身看她,柔情似水,第一次见她身穿红装,胭脂涂面,竟像是深山修炼的海棠妖精,隐约带着遗世独立的仙气,脸颊衬着领口白色绒绒的狐毛,更显妆容极致,容颜清美。
“天柏哥哥。”锦棉转过身,看向徐天柏,满脸郑重,徐天柏隐约能感觉到她想说什么,转过头不去看她,连忙说:“很晚了,我送你回卑榆居。”白色身影走在前方,透着无法隐去的孤寂。
回到卑榆居,锦棉将所有婢女都驱散,采萼为她卸去妆容,锦棉疲惫地躺在大床上,烛光闪烁,染不红苍白脸色。
“不是说集齐五行碎玉后再出现?”
听到这声音,锦棉眼珠微转,却没什么其他动作,她想她又幻听了啊。
“你可知你在做什么?”那声音再次想起,锦棉呆了几呆,然后弹起身,只见珠帘外坐着一位青衫白纱的男人,锦棉张着口,望着他“你,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夏映川微锁眉头,透出不悦,却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