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看着,鼻子又酸涩起来,明明是不爱哭的人,却在他面前一次一次掉泪,丑态百出。不远处的人家亮起一盏烛火,摇摇曳曳,微微弱弱,却微暖的让她沉醉。偏过头看,他还在那里。
“夏映川,你一直站在那里干什么?”
“……”
“夏映川,我和你说话呢!”
夏映川往街巷那头看去,她小小的身子掩在拐弯处,只露出一个脏兮兮的头出来,看着他的眼神闪闪烁烁,挑起嘴角,对着她的方向道:“那你又在那里做什么?”
“我,我走错路了。”
“嗯,你是走错了,既然错了,那就过来这边。”
“你不走,我怎么过来?”
夏映川对她挑眉,不置一言,锦棉心里有些急,“夏映川,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他对她招招手,“你过来,我便告诉你。”
“凭什么是我过来,你自己没长脚么?”话音刚落,一股淡淡的竹香扑鼻而来,他凉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是你让我过来的,我来了你就别想再走了。否则……”
“否则什么?”她贴着墙壁,声音有些不稳,眼神闪烁,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你该知道本将军的手段。”他撑着墙壁,将她围在自己的手臂间,低头望她,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嗯……”
他收回手臂,拉起她的手,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锦棉跟在他身后,小声嘀咕:“真是自大啊……”
夏映川听了,并未回头,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锦棉吃痛,不敢再说些所谓大逆不道的话,“夏映川,你还没告诉我,你一直站在那里干什么呢。”
“在等一只蠢猪。”
“蠢猪?”
“嗯。一只又丑又脏的蠢猪。”
“夏映川,你才是一只猪呢,一只自大自傲又刻薄别扭的猪!”
他一下停了脚步,转过身来,对着她似笑非笑道:“哦?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
锦棉看着他的笑容,感觉头皮有些发麻,东张西望,“你听错了,我是说,呃……我说我自己的呢。”这话说的,差点把舌头咬了,夏映川淡淡看了她一眼,牵着她继续走。
锦棉却觉得那人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缓和,暗暗拍了拍胸脯,果然不能违逆他啊。正想着,他淡淡凉凉的声音又从前面飘来,“楚锦,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了,你好好想想该怎么报答我。”
锦棉听后,大脑没做任何思考,嘴里便蹦出,“以身相许?”
夏映川轻声笑出,“以身相许?这样算的话,你欠我的几辈子都还不了。”
“夏映川,你欺人太甚。”
“呵……你也就剩被我欺负的价值了。”
“夏映川,你蛮不讲……”
“理”字还未说出口,就被那道清凉的声音呵斥住,“闭嘴!”
“……”
任他牵着进了一处隐蔽的别院。两个年轻夫妻将她安顿好,夏映川细细交待了一翻,要保证锦棉不出别院半步,岁语和岁觉连声应诺。
“在这里好好待着,不要生事。”夏映川盯着她的眼,厉声警告。
“那,你去哪?”锦棉瞥眼小声问。
只见夏映川看着她的眼厉光迸发,齐齐射向锦棉,隐忍着上窜的怒火,十指紧握,锦棉察觉到事态不妙,连忙低头缩肩往旁边靠,岁语、岁觉见了她这个样子嗤笑出声,夏映川悠悠看向他们二人,吓得他们二人纷纷低头退避一旁。
这边夏映川因着锦棉一句话怒火中烧,沉默不语,锦棉内心真是有苦难言,实在不知怎么就得罪他了,又不敢抬头去问,犹如置身油锅,内心煎熬不已。
许久,似乎听见了一声轻微的叹息,若有若无,却一丝一缕扣进了锦棉的心里,他坐到椅子上,斜靠着椅背,瞬息收敛了怒火,慵慵懒懒的气息从他淡青色的衣衫里散出,一手支着头,眼眉上挑,一只手伸在身前,对着锦棉的方向招了招手。
锦棉扯着衣角,嘴里咕哝,“做什么?”脚步却没停,一步一步朝他走去,夏映川支着额,眼神飘到墙角,岁语一阵胆寒,立即会意,拉着岁觉匆匆出了门,连走还不忘将门关上,许是内心太过紧张,关门时力道没掌控好,“嘭”的一声震得锦棉心脏狂跳不止,她眼睛紧盯着门的方向,充满渴望。突然感到指尖冰凉,低头看去,夏映川修长分明的指节绕上她的,他垂头拨弄着她的手指,几绾青丝落在锦棉的手背上,额角刘海下扬,遮去了眼睛,坚挺的鼻梁刀刻一般显露在墨发外,似浓墨泼弄的流觞里显露的一角淡薄山色,清凉如水的声音自微红的双唇间流出,“你也想出去?”
锦棉听他语气不善,立马答道:“不!”说完,暗暗鄙视了自己良久。
“不?之前是谁吵着闹着要走?”
锦棉的脸不自觉的烧红,想起街巷里自己发疯哭泣的模样,羞愧难当,而眼前这人最擅长秋后算账,这不,她的报应来了。
“怎么不说话了?”还是那淡淡的语气,不带一丝喜怒哀乐,叫人听不明白,可锦棉却不敢放松,唯唯诺诺,“嗯……是你带我过来的。”
他抬头看向她,发丝往身侧滑落,露出一张清俊绝伦的脸,嘴角微翘,一侧眉头上挑,锦棉只感觉血液上涌,偏过头不敢看他,只听他“哦?”了一声,清清脆脆,滑入她的耳里,渗进血管。
锦棉刚平复下心境,又听他道:“你的意思是,我若走了,你便一刻也不会多留?”音调平缓,似是随意一问,锦棉却知他心中绝不是表面这般平静,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打击,于是严肃道:“我会待在别院的。”
夏映川轻笑出声,“是吗?”手上的动作也随之停顿,他了解她的阳奉阴违,更知道她时时编织的谎话。锦棉感觉头皮发麻,抽了抽手,他却握着不放,眉头对着她一挑,大意是说:你再乱动试试。于是乎,锦棉心想要不要把他惹毛呢,可结果是,她乖乖站在那儿没敢动弹。
沉默,继续僵持,他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不会善罢甘休。此种情况,不需质疑,输的那一方,永远是锦棉,她吸了吸鼻子,“夏映川,你曾经说过,为情所困的人总会做些超出理智的事情,我算是一个例子,我明明清楚你对我的所作所为,却还是控制不住地跟你走。”
好像不跟他走,就会立刻死掉一般。汹涌而出的情感总是在不经意间统治了思维,恍恍惚惚,昏昏沉沉,等事后醒悟过来,却觉得是旧梦一场,可现实活脱脱摆在自己眼前,痛恨自己的所作所为,却又暗藏欣喜,因为,眼前站着的这个人,是自己心心贪恋的他。
烛火跳动,燃烧的灯芯噼啪作响,摇晃着光亮照在二人身上,二人一站一坐,像是月上高高低低的斑斑阴影,细碎的叹息声搅动着沉寂的夜,又是许久,锦棉听见那人的声音自寂寥黑夜里响起。
“我的所作所为?”言语里含着笑意,是在嘲笑自己,还是为了掩盖内心的酸楚?他也道不清,他自问为她做了很多,从她刚到桥易仙城的那一刻起,他整个神思都只围着她转,假意伤害她的同时,他自己更是百倍的难受和煎熬,本以为以她的心智定能明白自己的用意,就算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也该会相信他不会抛下她,可……
“你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复姓东方。”
夏映川本不欲向她解释什么,可奈何不了她倔强的性子,只好忍着脾气对她娓娓道来,“我若不那么说,以韩若盖给你的罪名,东莱子民人人欲杀,说你是东方后人,也是逼不得已,如此一来,就算韩若有心杀你,也没了借口。”
“可,躲过了韩若,却引来了千千万万的敌人啊。”锦棉还是不太理解,一个韩若而已,需要如此?
“呵呵……韩若,我只能说,这天下万千敌人也不是他的对手,就连我的武功,一部分还是他授。”
“……”锦棉着实惊讶,这么高的评价从夏映川的口中说出,想来,一直是她太低估对手了,现在回想起来居然有些后怕,她更没想到夏映川和韩若有如此亲厚的关系,“那,你是从何时发现这件事与韩若有关的?”
“你们刚到桥易仙城,水浞蓝便来找过我,于是,我便暗中观察事态,直到你和叶深出事,我才明白过来,原打算故意顺着他们的意思,好暗中动作,却被你搅得一团糟。”
锦棉眼睛酸涩,心里更是绞的难受,原以为他是在做伤害她的事,没想到,居然有这样的一层原因,想到这里,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再不敢造次,只得好言好语,“我不想将你牵扯进来,没想到你一开始就知道了。”
夏映川瞪了她一眼,锦棉一个瑟缩,听他道:“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就凭你一个人,能起到什么作用?只会使苦肉计,把自己弄的人不像人。”
锦棉听后,感情受挫,出声反驳,“我那是为了逃避和叶深的婚事……”声音在他的注视下逐渐便小,最后吞进肚子。
“楚锦,原来,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值得信任?我还以为,我做的已经够明显了,足够你去坚信,却没想,你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话说的足够酸涩,足够怨念,锦棉只能呆呆看着他,连习惯性的反驳也抛诸脑后。
“出事之后,我便将叶深支走了,你想嫁他,是不可能的。”
“我没想要嫁他,我以为,以为……你是嫌弃我了……”
夏映川听后,将她纤白细弱的手拉到自己面前,不动声色的,低下头,咬下去,锦棉倒吸一口凉气,“疼”字还喀在喉咙里便被他凌厉的眼神扼住。
“你自己有没有事,自己不知道么?”他忽而对着锦棉挑眉一笑,“真若不知,我们现在试试?”
锦棉还在思索着他说的前半句话,乍然听见后半句话,似懂非懂,只呆愣愣地重复,“试试?”
夏映川抿着唇笑,然后转头向室内看了一眼,朝着内里努努嘴,锦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赫然是一张雕花大床,待反应过来,犹如晴天霹雳劈在她脑门上,轰的一声,脑浆飞溅,整个脸连带着脖子都赤红一片。被他握着的手,肌肤接触间像是被铁烙烫了,惊得她直往外抽,夏映川这回倒没拦她,一下便松开,锦棉没想到他会放手,连连向后退了几步。
他看着她滑稽的模样,嗤笑出声,“怎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说话间,他的眼神还若有似无地瞟向内室的那张大床。锦棉这会儿只会瞪眼看他,恼羞成怒,却不敢怒。
夏映川又看了看内室的那张大床,作势要起身,锦棉以为他要做什么,像被针扎了一样跳到他身边,一把将他按在椅子上,整个人也贴在他身前,惊道:“你要做什么?”
他咧开好看的唇角,“当然是做你想做的事。”
她结巴道:“我……我,没有想要做的事,是你误会了,误会了。”
夏映川将她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眼带嘲讽,悠悠道:“你这样扑在我身上,还用得着口是心非么?”
锦棉这才发现自己的窘态,慌忙间想要起身,却被他拉在怀里,按坐在腿上,头顶上传来他微带暗哑的声音,轻轻柔柔,丝丝入扣,“叶深那时中了媚幻剂,你没事。”
她轻点头,一股暖意顺着血管流向体内的每个地方,只觉得鼻前的竹香是世间最好闻的香,不自觉地将手伸向他的腰,从背后扣住,头伏在他的肩头,微弱的声音自她喉间传出,“对不起……”
“你对不起我的事太多了,活该你蹲大牢。”
锦棉听到大牢二字,坐直身子,眯着眼看他,“还不是你让我蹲大牢的?”
他挑眉看她,“怎么,你这是在怪我?”
二人对视良久,锦棉最终败下阵来,黯然神伤之际,再度将头埋进他的肩窝,闷声闷气“哼”了一声。虽然现在知道了他那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可,牢房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再者,看着他这一幅倨傲模样,就忍不住发些牢。
“早知道你这么没良心,就该让你好好在牢里受些罪。”
“我受的罪已经够多了。”
“呵……在我看来,远远不够。”他忽的伸出手,将她从怀里拎出,百般嫌弃似的看着她,“脏成这样,还不快去洗洗干净。”
“我……”她真是郁闷,明明是他一直不让她走啊,也是他把自己打入大牢的,这会儿居然嫌自己脏?!
话还没来的及说完,他已走到了门边,拉开大门,像是要离开,锦棉连忙问:“你去哪里?”心里想的却是,这人脾气真是阴晴不定,刚刚好好的,这会儿一点苗头也无,就准备走了。
夏映川并未回头,声音里带着恼意,似乎还有几丝无奈,“还能去哪?当然是收拾被你搅乱的摊子,本想暗反,这下,要明战了。”走了几步,又停下,“记住,不要出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