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老王家四世同堂齐聚大饭店。
二十多口子人在一张超大的圆形饭桌上坐定后，长子王耕主持发言说：“今年这个团圆节，我遵照老太爷、老太君两个老寿星的指示，在这里讲几句。我们这个大家族，每年中秋节、春节，都要欢聚在一起，大家都习惯了。但是今年团圆节聚餐，和往年有不同。什么不同呢？就是两个老寿星钻石婚庆典的时候，秀儿就给山东电视台那个办过寻找金婚老人节目的生活频道打电话，说你们报道过的那对金婚老人搞钻石婚庆典，你们来不来采访啊？电视台的人还就真来了。这个是秀儿的功劳，让两个老寿星在电视上又风光了一回。可是电视台来采访的时候，咱家里人还没到齐，有的人没捞着在电视台上露脸，露脸的也没捞着说话。两个老寿星考虑到这个情况，今天特意安排婚庆公司到场，三个摄影师全场拍摄，完事刻成光盘，一家发一张。今天每个人不限多少都要讲几句，说啥都行，最后老太爷总结。讲话顺序呢，从我开始，按年龄、辈分，挨着来。那我就先说。”
大家鼓掌欢迎。
王耕志得意满地说：“我现在是一个媳妇两个儿，孙子孙女好几个，也是一个大家庭了。按照收儿夸我的词儿，我这叫：妻贤子孝孙儿环绕，金玉满堂福星高照……”
王丰打断他说：“收儿还是那个水平，弄不出个好词儿来。”
秀儿说：“俺听着都是好词儿。不信问问老寿星。”说着就柔声问身边的母亲：“你说说，是不是都是好词儿啊？”母亲因患脑萎缩已说不出话来，抬手伸出大拇指晃了晃。大家哈哈大笑。秀儿说：“看，老寿星都说是好词儿。”又对母亲说：“谁说咱糊涂啊，一点都不糊涂是不是？”说完拿起手帕给母亲擦了擦嘴角。
王耕一摆手接着说：“我就是一句话：到下辈子，我还给咱爹娘当儿！”
大家鼓掌叫好。王耕示意媳妇说话，大家也一再鼓励，王耕媳妇就是不肯说。
王耕数落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拿你当人不往人处走。”
王耕媳妇被逼无奈，起身说：“俺给爹娘添添酒吧。”说完后去给公婆添了酒，算是应了差事。
王耕说：“老二说说吧。”
王丰轻傲地说：“我说收儿的词儿不行你们还不信，听听我的就知道水平不一样了。”说着拿出手机找了一下后，念道——
《中秋夜雨》
谁揽中秋月，
不让上青天？
望却云阔千万里，
闲看雨点点。
故作骚情浓，
强写新诗说中秋，
无奈词穷情如水，
化作秋雨惹人愁。
谁见月舒懒，
团做乖巧秀闺中，
蹙眉揽镜学思夫，
欲嗔频回眸，
柴门半掩听雨声，
哪管今夜是中秋。
谁写月如女，
凭做多情人，
遥寄相思何须有？
心中月，
长相守。
王丰念完看大家的反应。大家没有反应，有的人正在私自交谈。王收认真听着，见二哥抬头寻看，就带头鼓掌说：“好！”
王丰说：“还有一首。”然后念道——
《中秋絮语》
月衔桂花嗅，
云作头巾半含羞，
凝望似是旧相识，
相看你我均不厌，
笃情两心知；
一别三百六十五日太久，
回眸顿觉西月瘦；
不敢问侬可安好，
怕看泪双流。
天路何处有，
我愿打马踏青云，
送你胭脂粉，
从此中秋月如桃，
人间遍地桃花水……
海上明月何年生，
何年明月初照人？
天若有情莫须问，
嫦娥含笑耳语轻，
儿时梦想今日圆，
香袖半掩露天书……
谁不话长久，
伴我终生明月心，
今夜失去还复来，
今生失去谁复还？
年年明月似相识，
年年新人成旧人；
劝侬更进一杯酒，
情到浓时无须羞；
呼月陪我同坐台，
歌一曲，
天地情！
王丰读完后神情变得劲儿啊劲儿的，乜斜着眼神看了一下家人，他苦于没有知音。
王收再次带头鼓掌叫好。
秀儿说：“这是什么一套啊，没一句贴词儿的。你自己都不知道写的什么。”
王丰叹气说：“唉，孤掌难鸣啊。”
秀儿说：“二嫂说吧。”
二嫂说：“俺不说。大嫂都不说，俺更没资格说了。”
秀儿说：“思君前几年给你生了个外孙女，今年又刚给你生了外甥狗，是不是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小小子叫什么啊？起名了吗？”
二嫂说：“外孙女不是叫念君吗，这个男孩儿也别思君念君了，干脆就叫可君就行了。”
秀儿说：“一家子都成君了，按说就不大对，思君生闺女的时候说叫念君，我就说娘俩都叫君吗？成一个辈儿了。怎么这个男孩儿还叫君？”
王丰说：“她说了不算，这个男孩我打算让他叫青青。”
二嫂说：“准是又认识叫青青的女的了。”
秀儿说：“唉，你就是太听他的了。要是我，别说叫君，沾这个音儿也不行；也不能叫青青。”
王丰的女儿思君说：“这回儿谁的也不听了，俺自己起名。”
王收说：“这个小外甥狗，相貌堂堂，非同一般，将来必成大器。”
秀儿说：“要说真是，这孩子长得大气，眉眼的多精神啊，鼻子嘴也好看，皮肤也白。”
王丰说：“总算有人夸奖我的事了。”
秀儿说：“这孩子是人家思君小两口生的，和你关系不大，你只占四分之一血统。”
老太爷纠正女儿说：“你净瞎噜噜，没有你二哥哪有思君啊？没有思君就没有这个男孩子。啥事儿都有个节蔓，有根儿。那你说我和你妈重要不重要啊？”
秀儿赶紧说：“错了错了，没说对。两个老寿星最重要了，没有两个老寿星就没有这一大家子，甭管占四分之一还是八分之一，没有这个之一，那些都没用。”
王耕说：“不说这个了，接着来，秀儿说说。”
秀儿说：“我就一句话：谁对老的好，我就对谁好。说完了，文道说吧。”
秀儿的丈夫文道赶紧答应着说：“我银行里现在理财产品种类很多，长期的短期的都有，收益都挺高，谁要是想买和我说一声我给留着。我拿了几套纪念币来，一家一份儿，一会儿别忘了拿着。”
秀儿问：“你说完了？”
文道点头说：“完了。”
秀儿脸色一沉说：“谁让你说这个来？”
王丰说：“他是银行行长，不说这个说什么？”
文道赶紧说：“我还得说来。今后，我继续孝顺，加倍孝顺，做的不到的，给我指出来马上改正。”
王收接过话说：“该我说了。这些年姐姐姐夫在孝敬老人上是没说的，是我学习的榜样。我也说两句：父母是给我生命的人，没有父母，我来不到这个世上；所以说，以命相报也不为过，何况做点平常事。在坐的每一个人，都在以不同的方式为这个大家庭做着贡献，所以，我也感谢你们。最后，祝父母健康长寿，祝我们所有人中秋节快乐！天天快乐！永远健康幸福快乐！”
大家鼓掌。秀儿说：“二哥还说收儿的词儿不行呢，俺听着行，起码能听明白。夏菁说吧，你是孝顺媳妇。”
夏菁放下手里的瓜子拍拍手端起酒杯起身说：“我祝咱爸爸咱妈身体健康；祝大家都好好的。”说完，坐下了。
王收说：“接着来。该下一辈儿了。从一德开始。”
一德起身说：“我是长孙，提个建议：我们都是小辈儿，从我往后就别一个一个说了，加快节奏，一家一个代表说说就行了。”
王丰说：“一德说得好，现在铁路都讲求提速，大家说话也要提速，我为什么不写小说只写诗，就是这个意思，诗歌简洁，跳跃式的，小说太啰嗦，表达一个意思要说半天。一德你当了处长的事可以多说说，让你爷爷也高兴高兴。”
一德说：“工作上的事在这里就不多说了。不过我当处长也要感谢爷爷——要不是当年鼓励我去部队锻炼，没准还当不了处长，可能早进监狱了。在这里代表我们一家三口表个态：在家团结和睦多尽孝，在外努力工作为老王家争光。”
大家鼓掌。
二德起身说：“俺哥是吃公家饭的，时间不自由；我是做生意的，时间自己说了算。我也表个态：以后甭管是爷爷奶奶那里还是叔叔姑姑家里，俺爹这里就更不用说了，谁要有什么活儿，需要用人用车，没有二话，马上到。”
秀儿高兴地说：“二德就是懂事，说的话都楞实用。要不人家有钱啊，谁孝顺谁就能发财。”
接下来该思君说了，思君让其丈夫代表。思君的丈夫是个军人，起身立正朗声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保证，在部队服从首长的，在家服从老婆的。给爷爷奶奶和各位长辈敬礼！”说完，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后坐下。
大家鼓掌。秀儿说：“也要听爷爷奶奶的和你岳父岳母的。”
思君的丈夫再次起身说：“首先听爷爷奶奶的！听姑姑的！”
大家边笑边鼓掌。秀儿高兴地说：“快坐快坐，军人就是有素质。”
秀儿的女儿璐儿看了老公一眼说：“俺俩我代表。前两年一些事业单位招聘，我还傻乎乎地去报名参加考试，结果是，人家招一人，我就是第二名，人家招两人我就是第三名，人家招三人，我就是第四名……人家招十人，我就是第十一名。表面看机会总是与我擦肩而过，实际上是这些机会与我毫无关系。现在我已经不这么傻了，在这里借用网上一段话：老子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可直可弯能屈能伸，卖的了萌，耍得了二，扮得了少女，演的了女王，晒的了下限，红的了脸颊，玩的了小清新，咽得下重口味，斥退过死皮赖脸的无知少年，躲过了不怀好意的搭讪大叔，你讲笑话我拍桌大笑，你要玩文艺我仰望星空。得之你幸，失之你命。看见我这个名字了吗？一个王一个路，就是王道的意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璐儿的老公得意地说：“这个不难，好对付。若你涉世未深，我带你尝遍世间繁华，若你历尽沧桑，我带你坐旋转木马。这不刚刚欧洲十国回来吗，接着咱就夏威夷。”
秀儿嗔怪地看了璐儿一眼，没舍得说她。
王收说：“璐儿小两口孝心不小，这几年姥姥去医院都是你小两口车接车送的。”
璐儿说：“天空中飘来两个字儿：那都不是事儿。”
文道看了秀儿一眼对女儿说：“说正事儿说正事儿。”
璐儿说：“正事儿就是，以前俺俩不想要小孩儿，最近考虑可以要一个，不过还要等两年再说，还没玩够来。”
秀儿对王收的女儿说：“宝布袋说说吧。你是留学生，又在上海工作，又有学问又见过世面，好好说说，别和你璐儿姐姐似的乱说一气。”
宝布袋见姑姑点名让自己说，就说：“我可没有璐儿姐姐学问高，璐儿姐姐发表的那些文章多好啊，都传到上海去了，我的同事好多人都看。”
秀儿说：“有么用啊？挣得稿费还不够自己糟的。宝布袋多好，又孝顺又大方，奶奶穿的，里头外头都是宝布袋买的。”
宝布袋说：“跟姑姑学的。”
王收说：“夸别人一个起码的好处就是：有机会被别人夸。”
秀儿说：“好就是好。宝布袋快说两句。”
宝布袋看一眼初进王家门的未婚夫说：“让他说吧。他才到咱家来，表现表现。”
宝布袋的未婚夫起身端起酒杯说：“我敬爷爷奶奶和所有的亲人节日快乐！虽然我还不知道宝布袋这个词儿的来历，但我知道是个好词儿，是不是就是装钱的口袋的意思？今后我一定多挣钱，把挣的钱全部装在这个口袋里。我先干为敬。”说完，深深弯下腰去，给大家鞠了一躬；然后将身体侧向一边，双手捂着酒杯把酒喝尽。
大家鼓掌后觉着新奇。王丰问：“这个喝酒的时候身子转到一边去是什么意思？”
宝布袋解释说：“韩国有这个讲究，男的给长辈敬酒就要侧身喝，女的无论对方是不是长辈都要侧身。”
王收说：“中国的讲究是，长辈没说开始喝，晚辈不能喝。”
王耕说：“哪有这么多事儿。现在孙子辈的说完了，重孙辈的孩子们就先不说了，一会儿给老爷爷老奶奶唱歌。现在欢迎老太爷训话。”
大家鼓掌。
老太爷说：“还说吗？算了吧。”
大家再次鼓掌，要求老寿星讲几句。
老太爷说：“我和你妈这些年——也是你们孩子们的奶奶、老奶奶、姥姥，这些年就是很好很好啊。你们这些孩子做的，我们是很满意很满意啊。你妈这几年有点小毛病，说不出话来，但是心里清楚，不是光糊涂，也是很满意很满意的。”说着就扭头问老伴儿：“满意不满意啊？”
老伴儿眼里含着激动的泪水，表情像马上要哭似的不住点头。
老太爷接着说：“年轻的时候，咋也没想到能过这么好的日子啊。你们都很孝顺，好家风要贯彻下去。你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都很好，有前途，要好好培养。一句话吧，就是很满意很满意的啊。喝酒吧。”
大家鼓掌。
王耕端起酒杯说：“来，都端起来，我们一块儿祝两个老寿星万寿无疆！”
……
王收正喝得高兴，一个陌生电话打过来。王收接通电话问：“谁啊？”
对方说：“请问是王收吗？你认识古立春吗？”
王收问：“你是谁？”
对方说：“我是XX看守所的警察XXX，警号X……。古立春这几天情绪很不稳定，今天两次要自杀。傍晚他提出要见你，告诉我们这个电话号码。”
王收说：“我一直想去看他，不知道他关在什么地方。他判了吗？”
对方说：“还没判。经请示上级，可以安排你们见面。”
王收说：“那我现在过去行吗？”
对方说：“今天不行了。你可以在明天探视时间来。如果你同意明天来，我们就告诉古立春你明天来看他。”
王收说：“行，你告诉他，我明天去看他。让他别犯傻，我明天叫着他另一个同学一起去看他，给他带月饼去……”
“好。再见。”对方挂断了电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