轼剑知道凌天是谁。
他这一生光彩夺目，很少遇到令他喜欢的弟子，因此一直未有传人。上一次，上无尘将凌天带到云雾宗时，听到无尘的转述，他明白，这种有着坚韧性格的人最适合于做一名剑者。只是凌天来历不明，他不敢随意召收，所以才按排了这场考验。
因为他知道，在这崖壁山道上，布满一道道远古剑痕，这些远古剑痕，能分辩忠邪，若有人心思不正，自会遭这满崖剑气凌迟。只是他没想到，这崖壁的剑气此刻正成全着凌天。
今天凌天登崖，轼剑在心中想象过很多次，凌天会在这崖壁上苦苦攀登，可能下一刻就无法坚持，也可能咬着牙关拚命前行，也可能心有邪念，让剑气分尸。但他没有料到，此时此刻，却是这般处境。
凌天抬脚而上，越来越快，离崖顶也就越来越近。
那片缠绕崖壁半山腰却早己消失不见，凌天的身影顿时清晰的呈现在众人面前，此时的他哪有半点疲惫，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轻松写意。
但仔细看去，凌天的眼神里多了一些深邃，忧郁之中带着一丝精光，似乎看什么都变得十分清晰明了，那是经过灵魂的洗涤，有着对自己方向更加的明确，目标的坚定和心性的坚持。
似乎有了一种有我无敌的霸气，和一种自我的信念。
王珏看着崖壁上露出身影的凌天，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他果然没事，紧握着无尘的手慢慢放松下来。
谁也没有想到，凌天如此之快就会破雾而去。
凌天看着崖顶渐露的风光，简单的笑了笑，这里不是幻境。那就让我踏上这崖顶，从此步入修者的世界，找回自己。
“当你知道你是你的时候，你……不是你，当你知道你是你的时候，你……是你！”
这句话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
我本是我，何有他意，我也只会做我，哪管前路布满荆棘，我自剑，一剑斩之，我的方向很明确，我要找回自己。
何为凌天，我就是凌天！
哪怕幻境中所出现的一切，是真实也好，是虚幻也好，是未来的一角也好，只要凌天还在，那就不会让此事发生。
因为我是凌天，我就是独一无二凌天，是能斩破一切荆棘挡路的凌天！
此时的凌天，身上散发出一种无比的自信，浑身透着让人无以抵挡的气质，很迷人，却也很霸气。
就在这时，一块翠绿的青竹片在夜空中缓慢飘了过来，仿若有生一般悬停在凌天的面前，轼剑的声音再度响起。
“山道的尽头顽石便是崖顶，你只要能登上去，你便是我轼剑的弟子，是我云雾宗的弟子，不过我必须提醒你，那短短十余步的距离会比之前经历过的所有考验都更加艰难，如果强行硬撑，极有可能对你的身体精神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青竹片你握在手中，稍后如果觉得撑不住，便捏破它。”
凌天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揖手一礼，抻手至空中取下翠绿的青竹片，然后向前走去。
凌天脚步丝毫未见停顿，他知道，他们不知道天空中有轮月，月中有人舞剑，剑影在凌天的心中，早己将周遭的剑气引至丹田，这里只是凌天的福地。
当凌天行至那块巨石下方，站在左右陡峭狭窄的小径前时，月中剑影牵引的崖壁剑气突然间变得狂燥起来。
凌天怔怔望着那条石径入口，心中掀起波澜无数，作为月夜中有着如此优势的自己，此刻崖壁的剑气忽然狂乱，这意味着什么。
崖底下人们，看着凌天踏出崖壁的云雾，知道此时的凌天应该己被轼剑内定为弟子。于是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这些身影就是云雾宗的中坚高层，就在此时，他们心中己经默认了凌天的存在。
有的人背着古琴，有的人手拿羽扇，有的人身背三柄大刀，其余人身无他物，但有一人就有算没有拿什么，但却让人感觉到，他是一根发射的利箭，随时都能破开一切；眼神凌厉，如同箭影，仿若己经射进你的心中。
这正是云雾宗除轼剑外的另外四大长老，背着三柄大刀的正是无尘的师父，那名彪形大汉，他看着那如同利箭的人说道“老二，其实这个凌天也蛮适合做你的弟子的。你的剑不是也需要这种坚韧的性格才能修成嘛。”
“老五，这凌天是一名天生的剑者，如果你不强行去炼化这崖壁的剑气，你能激发它们吗，显然不能，就是你的弟子无尘也不见得在如此强大剑气下，还能登上崖顶吧。”
那拿着羽扇的老道，看上去有些仙风道骨般的飘逸，其实他才更适合做无尘师父。
“老五，你就别渗合了，这个你们谁也不要的弟子，只能是轼剑的了，想当初不是做为老大的我让你，无尘你能拜入你门下。”
看来，他还是颇为看好无尘的，只是，唉！
“你们就都别想了，这凌天体质不堪修行，可能只是一名天生的剑者，此时不如让我抚琴祝兴一番，以庆祝我们云雾宗增加二名天才”
背着古琴的是老四，他叫叶寒，修的是音道，琴就是他的道。
……
……
凌天的身前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男子，花白的头发随意披在肩上。
这不是凌天第一次看见这个高大的男子，他走了过去，想要看到对方究竟长什么模样，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看到对方的正脸，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感觉到对方转动过身体。当他围着高大男子转圈的时候，他周遭所有的一切，都跟在他的身后，跟着他一起转圈。这画面有些滑稽，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楚。
这名男子就在刚刚崖壁中的幻境出现过，就在凌天小时的梦中出现过。
高大男子伸手指向正在占据整个夜穹的黑暗，说道“看，天真的要黑了。”
凌天抬头望去，说道：“我看到了。”
高大的男子又指向那云后那抹光亮，说道：“可那里还有光明，那么光明与黑暗之间，你会选哪一边？”
凌天毫不犹豫回答道：“我为什么要选。”
高大男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从身旁的酒徒手里抢过酒袋一饮而尽，然后夺走屠夫背上的那声猪后腿，蹲在地上开始进令，从侧面可以看到油汁顺着报的胡子滴落下来。
那高大男子背对着凌天，嚼完一片猪肉后问道“你以前怎么选的？”
凌天很认真的回答道：“即使我身黑暗，心仍向光明。”
高大男子呵呵笑了起来，笑的前仰后合，抬起袖子擦试一下眼角，高兴说道，“想不到隔了这么多年，居然又能看到一株在墙头随风招摇的野草。”
凌天也开心的笑了起来，说道“您看，我就说不是一定要选择。”
高大的男子渐渐敛了笑声，看着天上卷动的狂云，忽然问疲乏“可如果开塌下来怎么办？”
“天怎么会塌？”
“如果”
“那自然有个子高的顶着，比如……您这样的。”
“如果高个子挡不住怎么办？”
“那就逃呗。”
“天都塌下来了，你能往哪里逃？”
“这不是只是在设想如果吗？世界上哪有这么多的如果？”
“既然是设想，你就随便答答又怕什么？”
凌天怔怔的望着高大男子的背影，虽然对方说只是想听他随便便答答，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自己不能随便回答，他看着越来越黑的天穹，忽然觉得无比的恐惧。
崖壁的温度忽然降底，他身上的衣衫染了一层层淡淡的冰霜。
高大男子叹息道“要不然，我们还是回到开始的那个选择？”
凌天望着高空所挂的月亮，看了很长时间后，忽然抬起头冲那名高大的男子不满的喊道：“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做选择。”
高大男子背对着他说道“都说了只是随便讨论一下，你何必这么严肃。”
凌天站起身来，身上的冰霜簌簌落下，说道“我不选。”
高大男子回答道“有时候总有些事情值得我们去牺牲的，牺牲就是一种选择。”
凌天摇头说道“我又没做错什么事情，凭什么要牺牲？”
高大男子问道“你没有愿意为之牺牲的人或事吗？”
凌天皱着眉头想了很久，犹豫回答道“好像没有。”
高大男子说道“但很久以前你曾经做出过选择。”
凌天想起幻境中的那一幕，心中蓦然的感到一阵痛楚，如果真要选择，又将如何选择，还不如不去选择，拿起手的剑，斩开一切不是更好。
高大男子把吃剩下的半根猪后腿重新挂到那名屠夫的背后，说道：“如果时间能重来，让你再选一次，你将如何。”
夜色还是夜色。
温度还在一点点的降底。
凌天惘然的看着渐渐逼近的黑暗，然而霍然回首向云后那团骤放光明的所在，感受着里面传出来的无穷威压，身体被一股前所未的的恐惧占据，身上衣衫上的冰霜逐渐凝结成甲。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
他孤单的站在天地间，显得那样渺小。
他紧握了手中的翠绿青竹片。
崖壁间的云雾依然极其浓厚，谁都知道凌天此时正在经历最关键的一次考验，他们都知道，这顶巨石是在神魔大战时便己留下，传闻崖壁的剑气如若被人炼化，巨石中会出现莫大的机缘。
忽然间，一阵阵狂风从崖壁吹了过来，凌天仿佛感觉到了些什么，他面无表情对高大男子说道“你应该知道，这种选择对我来说并不难。”
说话的时候，辰上挂着冰凌啪啪断裂落下。他眨了眨眼，遮住视线的透明冰片寸寸迸裂。他举起右手，更多的霜甲哗啦啦脱离衣衫。
然后他扔掉手中的那块翠绿青竹片，重新紧握长剑，平静的挥下。
崖壁的剑气顿时呼啸而来，崖壁间狂风大起，所有的剑气随着凌天的剑钻入凌天的体内。
凌天看着云后那抹越来越亮的光明，感受着那处越来越强的威压，说道“就算你认为我是错的，我也不在乎，因为你的想法关我什么事呢？”
他往脚下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把剑握在手上，毅无反顾的向着那处黑夜走了过去。
高大的男子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不语，唯有他们二人知道，让凌天选择的究竟是什么。
走进黑夜里，便走进了星光里。
凌天站在崖畔的巨石上，站在这处崖壁的最高处，平静看着身前的景致，夜穹上的繁星洒下的星光，落在脚下空中缓慢流淌的云上，将周遭耀得有如白昼一般。
虽然此时还是深夜。
他回头痴迷的望着身前万年的星光与崖壁，刹那的星光与流云。
只有登临绝顶，才能看到如斯美景。
“这个世界是平的”
一道声音从凌天耳边传来，凌天知道此刻站在身旁就是云雾宗的轼剑，也是此行要拜的师父。
于是恭敬的答道“是的，师父。”
轼剑听到这声师父，不由得轻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