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凰嫣点点头,不敢再说话,怕说多了又让他误会。索性闭了眼,倒真的睡了过去。
三更的时候,楚凰嫣又被缘君叫醒了。他端了一碗药坐在她床边,用勺子一口一口喂她喝着。她想说你把碗给我我端着喝完,不然这么一勺一勺的喝太苦了,可是直到喝完,她也没说出口,倒觉得这么喝也是很快的。
“很苦吧?”缘君望着楚凰嫣皱着的眉头轻声问道。
“嗯。”楚凰嫣嘴上应着,却又摇头。药确实是苦,可是是他喂的,又不觉得那么苦。
“张嘴。”缘君塞了一小块桂花糖给她,然后自己也愣住了,好像很久以前自己也这样喂过人喝药,然后给他吃桂花糖,只是记不起那人的样子了。
楚凰嫣觉得嘴里的苦味一下就淡了,甜甜的味道慢慢融化在心里,又流到了血液里,渗透到骨髓里,好像整个人也要跟着融化了。
“夜了,睡吧。”缘君扶着楚凰嫣躺好,为她掖了掖被角,这才在一旁的榻上躺下。
楚凰嫣睁开眼睛看着闭目侧躺的缘君,忽然觉得自己受伤居然是如此美好的事。
“手臂抬高点儿!背挺直!怎么那么笨,除了马步扎得稳,其它动作都不到位。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学的,难得心法还学得不错。”此时,号称“无名居士”的女神医正负手站在院中指点着何少炎的武功,稍不对她的心思上去就是一脚,严厉程度可见一斑。
其实,这些日子何少炎学得还是很好的,纠正过的地方也基本不会再出错。无奈有个想出高徒的严师,所以并非天才的他没少挨打。最可怜的是,有时候练不好还没饭吃。昨天就是这招“回峰射月”姿势不对,被罚饿了一天,到今天依然不对。试想想没有饭吃哪有力气练武?
“又走神!我看你今天的饭也别吃了!”神医冷着脸,狠狠瞪着何少炎。
天啊!怎么这个“回峰射月”比空手道里的转体回旋踢还难啊?到底是哪里不对,这个母夜叉又不说清楚,就知道骂我,打我,罚我。何少炎在心里腹诽着。
“师父,请恕婳儿多嘴,婳儿觉得师父不该如此教导少炎。为师者应以身示教,这样他看到了正确的,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姜婳终于不忍看着何少炎被师父迫害了。
“对啊,我就觉得哪里不对么。所谓师者,理应传道受业解惑。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何少炎跟着附和,他也终于想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你哪那么多废话!到底是我是你师父还是你是我师父?”想想其实婳儿说得很有道理,只是被这小子抢白了,难免有些下不来台。
何少炎也发觉方才自己图一时嘴快,惹恼了她,于是闭上嘴,不敢再多言。
后来有了神医亲自演示和指点,加上何少炎当初学画时练就的观察力和记忆力,进步倒是飞快,也没再被罚不许吃饭。只是有几次吃完晚饭就开始闹肚子,一晚上跑茅房跑到腿软,睡不成个囫囵觉不说,第二日又要晨起练功,可是到了早上肚子偏偏又好了,何少炎真是有苦说不出。直到婳儿偷偷给他配了一些药,又嘱咐他以后吃饭的时候注意些,他才意识到,原来都是那无德的师父搞的鬼,欺负他不熟知药理。
每天和腹黑的雪狼傲月拳来爪往,还要和无良的神医师父斗智斗勇,就这样,何少炎度过了很多个平淡却又不算无聊的日子。不知不觉又是一年过去了,何少炎已经十九岁了。
“少炎,为师要离开几日,你好生照顾你师姐。傲月我带走了,我已经嘱咐婳儿这几日就不要出去采药了,免得迷了路。”语气中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也没有等任何人的答复,神医交代完自己要说的,就头也不回地带着那匹叫傲月的雪狼离开了,留下何少炎对着那一人一狼的背影满脸茫然。
“又要到清明了啊。”姜婳从“百草栖”中走出来,轻声呢喃,不知道在告诉何少炎,还是在告诉她自己。
“嗯?清明节有什么事吗?”何少炎一时没理解姜婳想表达什么意思。
“师父每年清明都会去给一个人扫墓。”
“是她的亲人吗?”
“应该是她的爱人吧。据说那男人并非我嫏嬛国人,所以也不似嫏嬛男子守夫道,会从一而终。当年也不知他们二人是如何相爱的,只是后来那男人最后弃师父而去,所以师父一夜青丝变为白发,从那以后发誓再不下吴山,还恨恨地将那男人的衣冠立成坟冢,埋的地方却是连她自己都识不得的,只能靠傲月带路。不过这也只是听说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人没死就给立衣冠冢,这女人还真狠!何少炎心里打了个寒颤。
似是看出了何少炎的想法,姜婳淡淡地笑了:“对一个人有多恨,就会有多爱。因为那爱无法延续,就只好用恨来代替。韶颜易逝,譬如凋花,所以才有凋花虚这名字吧。赔了自己一生年华,守着最爱的百草,渴望得也不过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真的是这样的吗?那么自己在恨他的欺骗,背叛,离开,也是因为爱吗?人生短短数十载,又有多少时间需要花费在相遇相识上,又需要花费多久去相知去相爱,最后才能相伴相守?若是不小心错过了,就只能用一生去缅怀吗?何少炎有些想不明白了。
“少炎在想自己喜欢的人吗?”姜婳看着何少炎手指摩挲着腰间那对玉扣,淡淡问道。也许何少炎自己都没注意到,在他想缘君的时候会有这样习惯性的动作。
“说不好。也许是吧。”何少炎从来不对任何人谈起关于记忆中那个人的事,好像和自己约定好了一般。只是姜婳总是会让人有心态平和之感,所以不知不觉地就会想对她倾诉。也许是她身上散发着一种气息,和缘君相似的淡薄,却又带着无法抗拒的威严,并非超脱出尘,却又好像高高在上不容亵渎,不是习武之人那般凌厉杀伐,却又总是自信满满。何少炎想不清楚,这样的人似乎不像是会为了苍生疾苦学医救人之人:“婳儿,你缘何要学医?”
“嗯……为了救我弟弟。”姜婳停顿了下才缓缓开口。只不知她那弟弟到底是得的什么病,会引得这张如吴山沉冰积雪般千年不变的脸瞬时崩溃了。
“那怎么不求师父给看看?”何少炎虽然觉得那个女人对自己很差,但是她却很疼爱姜婳,尽管她发誓再不下吴山,但是规矩立了还是用来打破的呢,何况什么狗屁誓言。
“师父不能去,我弟弟他也不能来。”姜婳说着,低下了头。阳光照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在脸颊处落下淡淡的阴影,微微有些颤动。
最是袭人的那一抹愁,避下眉头,又藏心头。
是夜,晴朗无风,月吐娥眉,雪中一人,独饮贪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