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回来了?”淳子卿嬛也没睁眼。
淳子婳也没做声,低头深深地呼吸了几下,像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刚好,马上就要端午了,本来我是命姜丞相主持的,既然你回来了,就由你亲自选吧。”明明是在说着自己女儿的婚姻大事,何况又是嫏嬛未来国主的婚姻大事,淳子卿嬛的语气却那么平淡且不容拒绝,好像只是在告知一个事实而不是在征求对方的意见。
“这算是吾皇恩典么?或者是出于对我爹的愧疚?”淳子婳嗤之以鼻。
“放肆!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你可还把我这母皇放在眼里?”淳子卿嬛随手扔下手中的奏折,厉声斥道。
“难道不是吗?若不是你内心有愧,做什么时时来这倾颜殿?他活着时你连个名分都给不了,等死了你才念起这个替你传宗接代,苦苦爱了你一辈子却无欲无求的男人的好么?既然皇帝是天,妻主是天,你已经是这嫏嬛国的天了,可是你却连最简单的幸福都给不了他,现在你依然这么对我,却还故作皇恩浩荡的将选择的权利交给我,可惜从最开始,那里就没有我要选的人!”此时的淳子婳如同休眠的火山突然爆发,一直以来的复杂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一股脑儿的喷发出来。
淳子卿嬛被气得有些发抖,但是很快又换上了帝王冷情冷血的面具:“那你想我怎样?昭告天下追封他为君后?然后让我们皇室受尽天下人的耻笑吗?”
“难道他不配为君后与你并肩而立受万人景仰吗?是啊,皇室的尊严,你们一代代就是为了维护这个所谓的尊严,将自己最亲爱的人葬送在这与世隔绝的一方天地。却不知你们只当他们是生命中的一部分,可他们却当你们是生命的全部!”淳子婳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她想到自己也会像她们一样重复着同样的悲剧,心里就一阵寒。
“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去是不去就随你吧。”淳子卿嬛疲惫地靠在一旁的软椅上,不再说话。
“儿臣遵旨。请恕儿臣先行告退。”淳子婳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君臣之礼,转身就要离开,却听到身后的淳子卿嬛说道:“你也莫费事去寻他,到时候他自会回来。”
待淳子婳掩了门离开,淳子卿嬛才喃喃道:“颜,你看你替我生的好女儿,都快把我活活气死了。这脾性比我当年还要更坏,怎地一点儿也不像你呢?”她一边说着,一边来回抚摸着软椅上的大红金丝绒圆垫,看着抚摸的地方变成深红,又变成略微发白的亮红,温柔的眼神似能滴出水来:“你看她对你多好,从来都只唤你爹,而不是父君,可是却从未喊过我一声娘。母皇和儿臣不都是母和儿在先,皇和臣在后么?为什么我们母女二人就生分至此?就连刚才她都把我的话当成了旨意。唉,一声母皇,感觉就跟坐在国主的龙椅上一般让我心凉啊。”
无论是离开的淳子婳还是独自对着空气说话的淳子卿嬛,谁都没注意到梁上坐着的何少炎。倾颜殿不许其它人入内,看上去没人把守,实际上很多暗卫。但是避过那些暗卫的视线,此时的何少炎还是自信做得到的。所以他堂而皇之地当了一次梁上君子。虽然没偷钱,没偷物,但是有偷听。
这算是两代人的悲哀,还是皇家的悲哀?有太多的事情不是只有对与错两种判断,有些太过复杂的已经无法,恐怕也无力去述说了。何少炎多坐了这么片刻,就听到了淳子婳永远也听不到的话,可是即使让她听到了,又能改变什么?只会更加悲伤而已。
等何少炎追上淳子婳的时候,她正埋头趴在花园的大理石桌上,很安静,但是何少炎知道她没睡着。
“婳儿。”何少炎走过去,抬起手想拍拍她的头,淳子婳却像是头顶上长了眼睛一般,迅速抬起手将他伸过去的手拨开了:“我没事。”
何少炎有些讪讪地收回手,仔细看了看淳子婳的脸,想要找到一丝泪痕。很不幸,他低估了帝王家出生的孩子。难得他还准备了一堆安慰的话,甚至准备随时借个肩膀给她靠一下。
“你刚才都听到了?”淳子婳也没想和他绕弯子,问话的语气带着肯定。
“嗯。”何少炎坦白承认。他其实一点儿不觉得淳子婳像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总是显得那么老成,就像刚才看到她趴在那里,他甚至有些希望她是在哭的。
“那就别那么残忍。”去触碰别人的脆弱。
“对不起。”何少炎想起曾经他也这样去拍过叶晚晴的头,好像是在她被朋友误解觉得委屈的时候。只是安慰地轻轻拍了两下,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狗,可是她却莫名其妙的泪如雨下,止都止不住。原来这样的温柔对她们来说竟然是残忍的。
两个人都不说话,气氛忽然变得尴尬起来。谁也不知道要怎么打破这种局面。这时,从远处走来一个人。
“诶,殿下,我正好在四处找你,却不想这么巧在这里碰上。”来人约二十岁左右,是个身材有些矮小的女子,一身绛红官服,束着略浅一些的金边宽腰带,系黄绿佩绶,小小的瓜子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小眼睛,不丑,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精明的人。
“姜丞相今日倒是闲得很啊,居然有空来找我。莫不是我早先托付的事有了眉目?”淳子婳明显地要兴师问罪。
“殿下说的哪里话,臣是奉国主之命来与殿下商量选绣一事的。难道殿下没听国主说起?”姜若雪这么聪明的人自然不会把自己陷入受人牵制的境地,马上把她母皇搬出来做挡箭牌。
“哼,有什么好选的。无非是选个可怜人当替身罢了。”淳子婳忽然想到自己口中的可怜人也包括嫏嬛的君后,疼爱她如己出的父后,更是姜若雪一奶同胞的哥哥,欲收回那句嘲讽的话却已经来不及了。
幸好姜若雪也不甚在意,还同淳子婳打趣道:“都说有缘千里来相会么,殿下独具慧眼定能选出合自己心意的人,待殿下登基之时,他也就成为了我嫏嬛国男子的表率。”
“呵呵,最好能选到像父君一样贤良淑德,德才兼备的人。”淳子婳微微一笑。
“呵呵,还不知这位是……”姜若雪不好接着淳子婳的话夸奖自己的兄长,又不能谦虚地否认,忙将话题引到何少炎身上。
“何少炎。”淳子婳没提自己拜师的事,只是简单地说了一下名讳。何少炎也没多话,双手一抱拳,行了个江湖人的礼。
“何公子,幸会幸会。”姜若雪本想借着何少炎转移话题,不想这二人都不买她的账,不得已只好把话扯到了被抢走的那幅画上:“敢问殿下要找的画中人可是韶颜公子?”
淳子婳当初只托她寻找画中之人,却未说明寻的是谁,倒叫她误会了。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何少炎,两人相视一笑。淳子婳缓缓开口道:“嗯,也不用急着找了,忙完这一阵再说吧。”心里却想,看你问的话倒似想要结交“韶颜公子”,说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分明就是“无缘对面不相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