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子婳在城楼上隔着流苏与缘君相对而立:“你……”
缘君一手扶在立着的绣架上,一手摘下面纱,然后直视着淳子婳道:“殿下寻了我那么久,却不知我是何人吗?”
“韶颜公子?”未等淳子婳回答,姜若雪便脱口而出。一句话又引得一干人等唏嘘不已。
“啊,原来他就是那个盛传画技有如鬼斧神工的韶颜公子啊!”
“没想到他字写的好,连绣技也如此高超精妙,真是奇人啊!”
“我听说他的一幅画就价值千金呢!”
“想不到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这样的人成为咱们嫏嬛君后,也确实当得了后之典范啊!”
“原来咱们太女殿下早就心有所属了,不然怎么会故意为难咱们呢,必是料定没人能胜过这韶颜公子。”
事实上,在场的也只有三个人心知肚明这回闹出了怎样的乌龙。
“选绣”落幕了。结果毫无疑问,正是莫名其妙顶了“韶颜公子”之名的缘君胜出。她面对着对她异常热络的姜丞相也不想多加解释,就让她误会下去好了。给那真正的“韶颜公子”惹点儿小麻烦,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宽宏大量了。
在姜若雪说要邀请她到丞相府作客的时候,缘君委婉地谢绝了。她只是怕言多必失,万一被发现自己是假冒的“韶颜公子”,日后再被安上个“欺君”的罪名,到时候再想解释就麻烦了。总不能说是姜丞相误会在先,自己顺水推舟在后吧?或者说是因为真正的“韶颜公子”轻薄了自己,所以一气之下才顺势借他的名声用用?
也许之前的姜若雪并没发觉,她对这个“韶颜公子”最初不过是心存好奇,直到后来见到《修罗》时才有惊艳之感。慢慢的,那种单纯的欣赏,想要结为知己之心,不知不觉竟已经萌生了爱慕之情。所以在太女决定先请洛王世子入宫,由她安排“选绣”之后的事宜时,她是那么开心,只因能够近距离地接触到他了,这才会脑子一热,想都没想就邀请他去丞相府吧。不过缘君的拒绝倒是令她翻然醒悟。她蓦然想到,此番这“韶颜公子”胜出,不日定会与太女成婚,待太女登基之时,他也会被封为嫏嬛君后。虽然太女对他无甚感情,但是身为臣子也不得与日后的嫏嬛君后走得太近。险些,她就把自己和姜家一并毁了。想到此,姜若雪不禁一身冷汗,最后连对方是如何告辞的都不记得了。
再说何少炎,自从他见到缘君耍帅一般在台上绣出他那幅《修罗》后就又惊又喜,又气又恨。惊的是原来那个化名“何聿”的人竟然是缘君,喜的是他居然能把自己的画作完整无缺地照搬到绣布之上,气的是他不知自己的心意跑来参加“选绣”还一举夺冠,恨得是他冒了自己“韶颜公子”的名还敢面不改色的承认。
何少炎觉得自己必须要去和缘君说点什么,不然他一定会疯掉。他也没和淳子婳打招呼就跑下了城楼。不巧正赶上人群散去,推搡间,他只看到缘君和那洛国来的什么世子拱手作别,然后转身下了楼台,身形瞬间就被人潮淹没了。等他追过去时,早已不见了人影。
何少炎不知道是不是和缘君岔过去了,于是又急忙转身朝着人群散去的方向追了几步,发现只是徒然。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才想到淳子婳那里应该会留下缘君的住址,便又匆忙要往回赶。刚转过头,就看见一袭白衣身影从远处翩然走来。
“呵呵。”何少炎轻笑了一声。他抬手抚额摇了摇头,有些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每次在面对缘君的时候都会失了平日的冷静。今天是这样,那晚是这样,赶他走时也是这样。他甚至还未想好要对缘君说什么,缘君就已经走到了他近前。
“诶,你怎么来了?”缘君的声音听起来变得有些纤细,却带着欣喜。
“我……”何少炎的“我”字还没完全吐出,身后就有个女声响起:“今早有人退房,我就跟掌柜的要了两间上房,把你弟弟安排过去了。想着也没什么事,就出来看看。”
“这里人那么多,万一再碰伤你可如何是好?就那么不听劝!”何少炎看着缘君一边嗔怪着那女子,一边淡笑着朝她走去,刚好与他擦肩而过,摆动的衣袖轻扫过他的指尖,让他心头猛地一震。原来,真的是他日再见,君已陌路了啊。
“我晓得的,又不是小孩子了。这不是人都走光了我才过来的么?”女子像是在撒娇,轻柔的声音听在何少炎耳朵里却如针刺一般。
“你啊……好了,我们回去吧。”缘君带着些许无奈还有些许宠溺的语气说着。也许是因为聿儿的事解决了很是开心,所以不自觉地居然像孩子一样牵起了楚凰嫣的手。弄得楚凰嫣好好的一口气突然加深地吸了进去,半天没呼出来,憋得一张俏脸红了又红。
“阿缘……”何少炎望着那个要离去的背影唤了一声。他的愤怒也好,痴怨也罢,最终都融化在无尽的酸涩之中,酸涩得连吐出的话语都变得绵软,哽咽。
缘君顿了脚步,松开楚凰嫣的手,缓缓转过身来。虽然那声“阿缘”喊得很小声,她却是听得真真切切。她不确定那是不是在唤她,也记不起有谁这样唤过她,只是莫名地就觉得很熟悉。
“阿缘……”看到缘君转头,何少炎又提高了声音唤了一声。
“敢问公子是?”缘君仔细打量了一下何少炎,却不记得自己认识过这么一个人。
“你,真的,不认识我了?”何少炎身子摇晃了一下,右脚稍退半步才稳住身形。
缘君皱着略淡的眉思索了好一会儿,最后再次确定似的摇头道:“真不识得。”
何少炎颤抖着下唇,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还未请教公子名讳?”缘君见何少炎一直不说话,脸色也不好看,只好自己先开口。
“呵呵。”何少炎未回答却先笑了。他心里暗骂自己:何少炎啊何少炎,枉你痴心一片恋了他这么多年,寻了他这么多年,却怎地也料不到他早已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之前的思念算什么?头痛的折磨算什么?报应吗?真是活该啊!说他日再相见,权当是陌路的人是你,可是如今履行这话的人却是他。痴傻如你才会守着那份日益加深的感情幻想着重逢后的喜悦,可是再见时,你还是你,他却已经不再是他了。你还莫不如就像何煜那样,在自己的世界里守着他,只要最简单的幸福。
“相公,这位公子到底……”楚凰嫣并没有把话说完。她其实并不关心这个陌生男子到底如何,她想清清楚楚让他听到的只有“相公”两个字。从刚才缘君听到他的呼唤松开她的手时,她就对这个男子很不满了。这会儿在一旁看了半晌,虽然他们两人没说几句话,但是那男子的神情她却是看得明白,那是一种伤痛得近乎绝望的爱。她看不出缘君到底是真的忘记了还是装作不记得了,但是她绝对不允许这个男子对她喜欢的人有丝毫念想。绝望吧,绝望得更彻底一点儿,就会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