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然有他的办法。
晚上他写完当天采访的地震稿件时，已快半夜11点。他一直没有睡觉，凭借自己的记忆在网上搜索，找出了燕报诸多记者、主任（他们以前也做过记者）很早前曾见报的稿子，这些稿子都存在不同程度的错误。其中有好些条错误和林嫣所犯的错误相当，有几个甚至比林嫣所犯的错误要严重得多。然而报社除了罚款外，并未再对相关记者有任何处罚，只是刊登致歉声明了事。
他把所有的此类错误都整理打印出来，随后打车直奔CD双流机场。
墨然是今天上午11点多抵达北京的。他从机场直接去了单位，到了单位，又直接敲开了老马办公室的门。地震期间，老马白天也在单位值守。
墨然把这一摞资料放在马总的办公桌上时，只说了这么一句：“马总，如果林嫣因为写错采访对象的职务被开除，那这些记者、编辑、还有一些部门的主任副主任，都应该受到同样的惩罚。”
马总翻了翻这些材料，说了一句：“墨然，你行啊！”
但老马不愧是老马，还是有老总的风范，有错能改。在当天下午的中层会上，面对崔同仍要开除林嫣的坚持，马总态度果然有所变化，“小姑娘刚工作没两年，犯个错很正常。在座做过记者的，谁没犯过错？有些错比林嫣这个大多了，报社也没开除你们。”
他同时对大伙们以前犯过的那些低级错误很是恼火，让崔同务必号召每个部门都要开展业务学习和业务交流，新一期的燕报内刊上，也要有相应的文章看发出来，教导记者们如何避免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尽管老马已经如此表态，但崔同却强硬地坚持必须要对林嫣从重处罚。
他说，就算不开除林嫣，她的能力也不能担当起时政新闻部的跑口工作，有必要重新回到社会新闻部历练一番。
“再说，这么大的错误，上头都找过来了，他们在等着报社汇报对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如果对林嫣不做任何处罚，或者只是象征性的出发，我们没法跟上面交待，也没法跟其他记者交待。”
崔同看着老马，明白前一点才是最为要命的，老马无法将其忽视。
果然，老马有些为难的样子，“倒确实是个问题。”
他停了两三秒，似乎在考虑崔同的意见是否可行。
“马总，”墨然开口想为林嫣辩护，老马却摇摇手，“崔同说得有道理。就让林嫣回社会新闻部吧。这样两全其美，又能跟上头交差，也能留下林嫣。”
不待墨然说什么，他已经开始让各部门值班的主任副主任汇报有关汶川地震的选题。
对林嫣的处理意见就这样定了下来。崔同为防止再有变化，迅速通报了人力资源部。到墨然开完会离开报社时，报社各楼层的公告栏上已经贴出了对林嫣的处理决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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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嫣听着墨然转告她这个最新的处理决定时，低头沉默不语。
很戏剧化不是么。昨天她还因为不得不离开燕报而痛哭一场，今天她却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了。她知道这戏剧化的结果背后，墨然做了多少努力。
可是，重回社会新闻部，试问她自己，可愿意吗？公告既已贴出，报社每个人都会知道，她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回社会新闻部的。
她是社会新闻部出去的人，却因为犯错又回到那里，她丢的不光是自己的脸，丢的是整个社会新闻部的脸不是吗！她怎么面对蒋方中和韩正，怎么面对社会新闻部所有的记者？
似乎猜到了她心中的顾虑，墨然道：“你应该了解社会新闻部的每个人，你回去，他们只会发自内心的欢迎你。我以一个在社会新闻部呆过两年的人向你保证这一点。如果你担心崔同再找你麻烦，我会跟方中、韩正还有凌风都会提前打好招呼，他们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林嫣的眼泪颗颗滴落。不是因为这些。不是因为这些。
如果她决定留下，她就不会怕崔同的报复。她只是，过不了自己心中的那道坎而已。纵然社会新闻部不计较，可她又怎么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当时李清那样找她的茬，那样给她难堪，她都坚持了下来。那么那么努力，只是为了想证明她可以做一个好的时政新闻记者，可是这个错误，却让她的一切努力都显得那么苍白。
也许她真的不是一个好记者的料。
离开燕报也许并非坏事，正好给了她照顾妈妈的机会。老天还会给妈妈多少时候呢？她又能陪妈妈多久？
妈妈生病后，她其实想过要不要回南方。可是当时她好舍不得燕报，舍不得这个职业。
可是如果报社开除了她，她正好可以放下不舍回老家找个工作，还能照顾妈妈。烧得迷迷糊糊时，她的潜意识里就这么想过。
“我想辞职。回家照顾妈妈。”林嫣终于说，“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可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辞职？”墨然很是吃惊。
林嫣点点头，眼泪忍不住又留了下来，好像现在就已经是离别的时候。没有留下可能的时候，她当然可以决绝。可是当可以留下时，她还是忍不住纠结。
一年来在这里度过的点点滴滴，已经那么深的留在了她的心里。想说告别，也并非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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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然任由她哭了好一会儿。
似乎是想让气氛轻松一点，他换了一个话题：“你一点不奇怪，我是怎么知道你发烧，怎么到了你家？”
这个问题确实是林嫣很想知道的，只是刚才一直在说报社的处理决定，反而忘了这个了。
林嫣的注意力是很好转移的，墨然一问，林嫣还带着泪花的脸马上抬了起来：“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给你打电话，打了好几个都没人接，后来手机还关机了。”墨然说，怕她出事，他给唐晓羽打了个电话，问林嫣可能会去的地方。
唐晓羽建议墨然先上家里看看再说。正好她出差前，因为在王璐璐家暂住，把家里的钥匙也留在了她家，所以墨然就去找王璐璐拿了钥匙，急急地奔到家里找林嫣。
“我敲了半天门没人答应，就自己开门进来了，然后就发现了高烧的你。”墨然说。
他没有说他下了出租车，几乎是一路狂奔到林嫣所住的三楼。他敲门无人应，开门进去叫林嫣的名字也没人回答时，他的心突然紧张得要命。
不知为何他就想起了那晚下大雪时，林嫣那张泪眼朦胧的脸。当时那点委屈都能让她在街头痛哭，如今被开除，她该崩溃成什么样？
直到，直到他在卧室里看见如同一只猫儿蜷缩着裹在被窝里的林嫣，他才如释重负。
林嫣脸烧得通红，额头烫得像炭。他赶紧打湿了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就急急地下楼买体温计、退烧药、退烧贴和中药冲剂。
回来一量体温，林嫣高烧39。1度，惊得墨然心里咯噔一下，当即就想把她送医院。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这种冲动，毕竟稍懂一些医学知识的他是完全知道怎么应付这种高烧的。
他赶紧把她叫醒喂药，又为她贴上退烧贴。他守在一边，隔一会儿他就量一下体温，准备一小时后林嫣还不退烧就送她到医院。
还好，半个多钟头后，林嫣的体温渐渐退下去了。
墨然这才放下心来。他又重新下楼，买了些菜开始做饭。饭快做好时，林嫣也就醒了。
“怎么发烧这么严重？”墨然的语气里带着点责备，太不知道照顾自己了。
林嫣很是不好意思，前晚在沙发上躺了一夜，什么都没盖，估计是受凉了。
这次因为她的事情，给墨然填了太多麻烦了。她真没想到墨然会放下采访从四川回来。
“你，还去四川吗？”林嫣小声地问。
“不去了。前方记者人数也够了。少我一个采访不会有问题。”墨然说。
可是，有那么一瞬间，林嫣似乎看到他眼里有一丝遗憾。
作为时政新闻部副主任，墨然本来不用去一线，却主动请缨前往灾区。他去了不到一星期，几乎每天都会发回两个版的报道，这些报道这几天占据了各大网站的显著位置。报社里上至老总下至普通记者，没有不夸他稿子写的好的。行文用字感人至深，让人读得要掉泪，却又在读完后留给人们冷静的深思。
林嫣知道墨然不会在乎这些所谓的夸赞。他在乎的，只是能否成为这场巨大灾难的见证者和报道者。这也是每一个记者在得知汶川地震后，都希望能够前往的原因。这是一种职业的本能，也是一种莫大的职业荣誉。
可只是因为她的事情，墨然中途放弃了这个报道汶川地震的机会。这是一个多大的遗憾？一个记者这一生，也许只会赶上一次如同汶川地震这样重大的地震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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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嫣心绪复杂地看向墨然，他也正看着她。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瞬间暧昧起来。
墨然坐了一会儿，起身打算离开，“时候不早了，我先回了，你好好休息。”
林嫣送他到电梯口时，两个人相对无言。
楼道里的应急显示灯没一会儿也熄灭了。月光混合着昏黄的路灯光，从楼道窗户里照进来，照着墨然轮廓清晰的侧脸。
墨然在沉思着什么。他转头看向林嫣，他的眸子在不太分明的光线里是那么亮，眼神是那么意味深长。林嫣也正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心竟然怦怦地跳起来。
电梯开了，墨然走了两步，却又站住了，他似乎有什么话说，然而终于只是问道：“你真的决定要回老家？”
林嫣迟疑着，还是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去办辞职？”
“明天吧，反正确定要走，不如早点。”
墨然不再说话。他走进电梯，跟她道了别。电梯灯亮着一个个数字，一层层往下，最后停留在1上。
林嫣盯着闪烁变化的数字，犹自在楼道里站了许久。
墨然走后没一会儿，王璐璐打来电话问她好些了吗。她在电话那头说：“哎呀你不知道，墨然联系不上你可急坏了。他可从来都是一幅冷漠淡定的样啊！”
林嫣失神地听着王璐璐说个不停，心里好像有点空落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