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辰是在正月初三晚上7点多再一次跟林嫣打来电话的。他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消沉无比：“下楼来。有句话跟你说完，我就放弃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语气的强硬又不容她拒绝：“如果你不下来，我不敢保证这两天Y城所有的报纸上，会不会出现跟你我有关的大幅广告。”
挂了电话，林嫣跟爸妈说有个高中同学来找她，在楼下说几句话就上来。爸妈点点头，嘱咐她不要走远了。林嫣于是下了楼。
走到他的车前，沈辰示意林嫣上车：“外面太冷，车里说。”
林嫣坐到后座上时，才发现车里一股酒气。他喝酒了。
“喝酒了怎么还开车？”林嫣不自觉地就说出了这话。在他面前她好像总是这样爱多管闲事，一如当年见面没两次就说他老玩游戏不对一样。
“喝了一点。”他回身冲林嫣笑笑，眼睛里一片黯淡。
“知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喜欢开这个车？”他说，“因为我每次坐在这个车里面，就会想到当年我去衡山接你回来的情形。你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我，一直在擦眼泪。我比谁都知道那时你有多么爱我。可是我不能不和兰铃一起走，当时我的父亲……”
林嫣打断他：“你父亲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是不是？所以你就屈服了。”
她不容沈辰再说下去：“如果你要说的话是这些，我不想听。”
当时沈辰回家呆了一个月，回来就突然态度大变，她不是没有想过为什么。她很多次想起兰铃的话，“你跟辰哥哥是不可能的。我和他早就定了亲。”
她最初一直以为是沈辰和兰铃青梅竹马，在他的心中也许他和兰铃之间的感情要远超过她和沈辰，毕竟他们在一起还不到两年。但衡山那件事之后，她的看法慢慢改变了。
她相信沈辰还爱着她。
林嫣后来从曾一泓那里多少听说过沈辰家庭的情况。沈辰的父亲确实是做生意的，是Y市数一数二的商人，而且在A城也有许多产业。
她知道沈辰的家庭应该非常富有，但富到什么程度她并不能想象，直到后来知道了来接沈辰的车是宾利以后，她才明白她和沈辰的差距真的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所以她想，老人们都讲究门当户对，是不是沈辰的父母不赞成沈辰和她在一起？沈辰生在那样的家庭里，也许需要承担比别人更多的责任和期许，沈辰或许是承受不了来自家庭的压力才和她分手的。
如果真是这个理由，她觉得自己更不能原谅沈辰。只是因为他们的家庭差距，或者只是因为父母的反对就放弃她，那他未免比她想象的还要没有担当没有主见，他又如何配得上她当年的爱。
所以她不想听沈辰的解释。
沈辰果真不再说下去。他突然发动了车。
林嫣惊呼出声：“你要去哪？你喝酒了不能开车！”
“你不要命了吗？”
“让我下车！”
……
他的脸色暗沉如深潭水，对林嫣的话不管不顾，眼睛只顾盯着前方。
车拐出了居民区，穿过几条大街，上了通往A城的高速路。车速越来越快，外面的路灯、房屋从林嫣的眼前呼啸而过。
林嫣刚开始还试图劝阻沈辰停车，后来她干脆不说话了。
这会儿的沈辰似乎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不可理喻。
她从兜里掏出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是爸爸接的电话，林嫣声音有些不自然地撒着谎：“爸，我和同学在美美咖啡馆坐会儿聊会天，嗯，就是超市旁边那个咖啡馆。我稍微晚一点回来，你们别担心我。嗯，知道，我会小心的，你和妈妈也早点睡。”
挂了电话，她靠在座椅上，去看窗外黑沉沉的天。
－
车沿着高速路飞快地开，一直开到了A城。
林嫣不知道沈辰到底想干什么。可是既然她无法左右，那就随着他去，看他到底要怎样的胡闹。
他却把车开到了江边，停下了。
从车窗里望出去，静夜中的长江大桥，犹如一条蛰伏的巨龙，正在闭眼小寐。
大桥分为两层，上层是汽车道，下层是火车道。林嫣抬头凝望长江大桥时，一列火车正疾驰而来，一格一格亮着白光的车窗，从她眼前飞快地掠过了。
林嫣心里一阵恍惚，好像又看到了当年她和沈辰一起走过长江大桥的时候，耳边也依稀传来两人说话的声音……
“你上去了不要害怕啊！”沈辰站在桥头，有些无奈的看着林嫣。
“我才不会害怕！”不满沈辰这样小看她的胆量，林嫣瞪了他一眼，绕过他就往桥上走去。
那天是个阴天，风很大，江水汹涌翻滚。他们本来是准备坐轮渡过江的，可是林嫣遥望着水天相接之间的长江大桥，突然想去桥上走一走。于是沈辰就陪她走到了桥边。
真正上了桥，林嫣才发现桥上的风和江边真不是一个级别。大风猛烈的吹来，人都有点站不稳了。一辆辆车在风中呼啸而过，桥身震颤起来，似乎即将要坍塌。
林嫣忍不住扶住了栏杆，闭着眼不敢往下看桥下的滚滚江水。走在她身边的沈辰笑着握住她的手，“害怕了？我在呢，没事。”
几乎是被他扶着拉着，林嫣走到了长江大桥的另一边。令她意外至极的是，他们竟花了快半小时才走完这座看似不长的大桥。沈辰笑她只比乌龟快一点点，她不服气地说，要是没有那么大风，她一定能走得更快些。
那是林嫣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体验长江的风起云涌和万顷波涛。
后来，有一天晚上8点多，她和沈辰从图书馆出来。华灯高上，梧桐树的黄叶伴着细雨，在秋风中飘摇落下，林嫣突然很想去看看夜雨下的长江。
他们到了南门外的公交站时，一辆521路车正好开过来，两人上了车，直奔江滩而去。
车上没什么人，521路车开得飞快，这是这路车的共性。刚上大学时，林嫣就听同学讲过521路车的传说——传说这路车的司机都是F1退役下来的赛车手。
林嫣已经多次体验过521路司机的车技了。在A城不算宽的马路上，司机猛踩油门，喇叭按得彻响，整个车几乎是在狭窄的车道上“横冲直撞”。即使看见对面有车，或是路上有行人正在过马路，司机也绝对不会减速，只是狂按喇叭。好多次险境丛生，吓得车上的人提起了一颗心不敢放下，可奇怪的是车子竟然每次都能安全通过，顺利地把乘客们送到终点。
车外的高楼、灯光一闪而过，林嫣看见沈辰的脸在灯光里一隐一现。他似乎有些吃惊于司机的剽悍风格。
林嫣问他：“你不会是第一次坐521吧？”
他有点不好意思：“嗯。师傅技术真不错。”
车到终点时，空荡荡的车上已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司机减了车速，转过身问他们：“下不下？”
他们一边答应着“下，”一边迅速的奔向车门。车门早已哐当一声打开，俩人从还在缓慢滑行的车上跳了下来。随后，车又加速而去。
那晚林嫣和沈辰趴在堤岸边的栏杆上，看着江对岸星星点点的灯火。夜晚的长江显得平静了许多，江水轻轻翻涌着，温柔地拍打着江岸，卷起细碎的浪花。
桥上车来车往，桥下却是这样安静，只有闪烁的霓虹灯光还昭显着这个城市的繁华。此时细雨已经停歇，天上却又有一弯新月，还有隐约可数的几点星星。
人类和自然的对立在此时似乎达到了某种和谐和统一。没有这一泓长江水，这个城市会显得太过浮华喧嚣。可要是没有城市的灯火，这江景或许会显得过于苍凉和萧索。
那晚，当他们终于坐上回校的汽车时，一路上是如此安静。沉沉暗夜，于楼影幢幢、雾光迷离中罩住了这座城市。
因为是末班车，车开得愈发的快。车窗外的一切飞快地倒退着，深夜的风扑进窗来，带来初秋的寒意，让人觉得像是穿梭在时光隧道中，不由有浮生若梦之感。车上的两个年轻人，紧紧地握住了手。
那时的她和沈辰，心里满满荡漾着的是幸福和温馨。
可是他们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
“陪我走走吧。”沈辰说。
两个人下了车，慢慢地走到了堤岸边的护栏旁。烟火不时在江对岸绽放，大桥上依旧车来车往，可是两个人早已是今非昔比。
沈辰在暗夜中的脸似乎已疲倦伤心至极。他看着细浪轻涌的江面，缓缓道：“既然不能在一起，那至少让我们做朋友。我不想我们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答应我这个要求。”他说，“不然我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
林嫣的鼻子有点发酸。她说：“好，我答应你。”
“既然是朋友，那就不要这样躲着我，也不要对我那么冷淡。”他突然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请你真的把我当成一个朋友来对待。”
他炽热的目光让林嫣有些不知所措，她点了点头。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在江边沉默无言地想着各自的心事。
回Y市的路上，沈辰问起林嫣妈妈的病情，在哪家医院治疗。林嫣一一回答了。
“那家医院，是曾一泓工作的地方吧？”他问。
“嗯。”
两个人又不说话了。
终于到了小区门口。林嫣下车时向沈辰说了声再见，他冲林嫣点了点头，一脚油门下去，车又飞快地开走了。
林嫣站了一会儿，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走到小区门口的栀子花拱门那儿时，她伸手摸了摸那些栀子花，发现花瓣都结冰了。
只是可惜了这些花。若是任它长在枝头自由开放，岂不是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