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脚下十里外,昧旦。
启已经在山脚趴了两个时辰,全身都已被山中的露水打湿,冻得直打寒颤。在他身旁,也和他一样的姿势卧着两百名商国最精锐的甲士和术士。
所有人动都不敢动是有原因的。在他们头顶一百丈高度,正不断盘旋着一架昆吾凰鸢。那凰鸢外形虽然看上去是战斗用凰鸢“青凤”号,然而跟青凤号相比却又飞得极轻,其飞行高度竟能在四十丈到两百丈之间随意变换,轨迹直径有时甚至只有两里。
随行的贞人根本不敢辨别这是昆吾的哪一艘凰鸢,情急之下甚至差点怀疑那凰鸢上必然是拆掉了很多东西才能轻巧如此,被启痛骂了一顿。昆吾人的凰鸢借助风力在天上飞行,只能盘旋不能悬停,作战全凭靠近敌阵时用沉重的机弩一轮齐射,然后再耗费时间盘旋回来继续另一轮齐射。
虽然如此,两军对阵前凰鸢的价值仍然大大超过任何兵器。昆吾人为了保证凰鸢的稳定不断提升技巧,凰鸢内部机巧极其复杂,加上连贯刻下的符文禁制,拆掉任何一个地方都是自杀,蜀山上的凰鸢已经坠毁,飞着的这架凰鸢若扔掉携带的辎重补给更是愚蠢至极。综上所述,斥候们只能暂且推测昆吾人制造凰鸢的技术又有了长进,回去必定要仔细禀报研究才是。
那架凰鸢正没命地飞着,舱底的八个底部舷窗都已经打开,翻出来的宽大铜镜的弧面将火光反射到地面上,光线形成的巨大光斑足有数十丈宽。众人纷纷用草木遮在商国宽大的战车和自己身上做掩饰,趴在启旁边的贴身扈从百里季还特地在头上插了几根竹枝,像极了南方淮夷人的做派,在他身下压着的是一面用白底黑纹绘着一只飞狼的旗帜,那是天子亲自统领的六军中“游击”的旗号。
听着头顶凰鸢两翼在飞腾时所发出的独特风声渐渐远去,百里季慢慢抬起头来,发现启也正在抬着头,看着面前重峦叠嶂的蜀山。百里季顺着启的目光看去,那里只看见朦胧的雾气里蜀山顶峰墨色的影子。天空已经慢慢变蓝,将湿冷的雾气一点点赶开。
蜀山就要露出真面目了么?亦或者,露出来的,只是又一层雾气?百里季在心里忐忑着。
“什么时辰了?”启开口问道。
百里季反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启是在问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玉晷道:“禀长公子,此时当是卯时,山中日头出来的晚,我们当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启开口道:“传令所有人,半个时辰内摸到山下,谁都不准出声,若遇到昆吾人的暗哨便想办法绕过去,不许与之交战,违令者军法从事!”
听得此言,百里季心里不禁叫苦不迭,天子的六军中,“游击”是最为灵活的一支,通常负责奇袭或是侦察任务,所配发的兵器甲胄均抛弃了沉重的青铜,改以相对更轻便的陨铁铸造。全军不设步兵,只设机动能力极强的车兵。所用的战车也比旁的战车小巧,宽只五尺,战车边缘放弃了盾牌,极其轻便,本来是长途跋涉的好手。
可怎料这支军队中的精锐二百人随公子启从沬都出发,几乎不分昼夜跋涉两千里,兵车的车轴都跑断了好几根。到了蜀地之后因为树木过于繁茂战车无法通行,全军放弃了战车改为骑马前进。战马上没有马鞍,两百人死死抱着马脖子跑了百里,险些颠出老命来。到了这里又赶紧下马伪装,在寒夜里一动不动趴了两个时辰,饶是六军精锐体力超绝,百里季也依旧腰酸背疼。而现在,公子启居然又下令所有人一个时辰内爬到山下,还不能引起对方一丝一毫的怀疑。
启见百里季一副吃了烂泥的表情,笑骂道:“好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的阵线太散了。昆吾人不傻,在这密林中定然设有斥候,到时候不等日头出来,晨光就能把我们的踪迹暴露无遗。总而言之,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只能趁他们没发现的时候先钻进他们的防线之内,双方的人混在一起,凰鸢便无法在天上攻击,我们的损失就能降低许多。等到后援来临,才算占得先机,懂不懂?!”
百里季叹了一声,道:“倘若有墨族木术高手在此,一下便可探明这林中的斥候方位,可惜了弟兄们还得这样小心翼翼。”
启猛地一拍百里季后脑,骂道:“那我不如将墨族长公子墨夷请来,将蜀山山头夷平好了!少废话,快快传令,另外,术士们要注意修补军队留下的痕迹,别让人瞧出来。”
百里季忙道:“诺!公子……”话刚说出口,脑袋冷不防被启一把按进土里。凰鸢投射下的淡黄色光线瞬间从两人身上扫过。百里季头被按下去的时候还长着嘴,猝不及防吃了一嘴的枯枝烂叶,却也心知必然是头顶的凰鸢过来了,遂咬着嘴里的烂泥梗着脖子一动不敢动。
直到启松了压在他头上的手,百里季才敢慢慢又抬起头来,呸呸几口将口中异物吐出,哭丧着脸对启道:“公子……”启恶心地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哭丧着脸也不嫌晦气,快去传令!”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