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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幺妹啊,端得艳丽,姿色算得上当年长安城里有名的小姐。而我,只是容貌正好,惨淡尚远,美艳尚缺,倒是跟着先生,沾了点墨水,会几首附文随笔的诗词,勉强称得上一名称职的大家闺秀。我和幺妹年龄相仿,仅一岁之隔,又以府中姐姐妹妹岁数相差甚多,话题无一,故此我二人相亲相爱,感情好得让府里其他姐妹甚是嫉妒。七夕晚膳过后,我与幺妹溜出府,逛集市,在卖花的摊前,遇上一少年郎,容姿俊秀,我对他啊,是一见倾心。年少无知的我不顾闺礼,不理风言,写诗追与他,还胆大妄天地跑去父亲那,信誓旦旦,非那少年不嫁,气得父亲大为恼火,将我禁足半月。不能出门的我无法,便让幺妹充当红线,替我送诗与那少年。每到黄昏时分,我便趴在窗前吶,等我幺妹带信与我,若是哪天幺妹空手而来,我便失落一宿不得眠。这样,一日复一日,少年终是为我深情所感动到了,写信告我,等他日功成名就,他就便十抬花轿来娶我。当时的我,是多么欢喜啊,甚至不知他家境为何,又待何年高中,便欢喜得无以复加,纵使父亲逼着我嫁给权高位重的端王爷为妾,也誓死不从。”
“少年不知情字厉。”女子不禁感叹。对方却是沉浸于往事中,不可自拔。
“后来,我满怀儿女情思,等吶,等吶,等,等到我大好年华已过,已是双十年华,府里的姐姐妹妹们,一个接一个,嫁夫生子,而我,还尚在闺阁未出。我在想吶,他会不会是个负心人,那些个说辞只是敷衍,其实他再也不会出现。可是啊,就在那一天,他头戴红纱帽,身穿大红袍,胸戴大红花,身后跟着一台花轿,迎亲的队伍敲敲打打,他就这样忽然从天降,来迎接我。可惜吶,少年郎已非我一人。事实上,几年前他便高中了状元,一路升官,繁华似锦,做到苏翰林,此时,他妻妾,已有三。”
“您还是嫁了。”
“是啊,我还是坐上了那顶花轿,即使无媒人做好,即使无十里风光,我不问他为何才来,也不问如何来,就这样,红妆未扮,只身上了花轿,头也不回。不嫁,又当如何?父亲早已对他的女儿失望至极,纵使当年于众多子女中他最为疼爱我,可惜后来也因我死守闺阁,等嫁少年,而磨去了宽容与慈爱。父亲不理,姐妹嘲笑,下人指点,这个家中,实是无心待下去,再说这京城偌大,竟无一人愿****提亲,我若不嫁,又当如何。我本就叫时光磨去了希望,对于日后伉俪情深无报奢望。也是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才陡然想起了我那幺妹。只怪我当年迷了魂,失了窍,竟是将我那幺妹冷落一旁,多年未来往。想来自责不已,于是我精心备礼,回府探望父亲,并打探幺妹嫁与哪家官人,却惊然发现,幺妹竟是待字闺中,未出阁。心怀愧疚的我常邀与她来家玩耍,还给她介绍名官贵族,哪知幺妹气愤不已,竟是不理与我数日。我只当她自尊心重,相亲的事就此搁置。万万没想到的是,某天我有事出去了趟,让幺妹在房中静等,待我回来的时候,竟发现她与我丈夫衣裳凌乱,二人纠缠在床上!”
说到这里,夫人仍为曾经的背叛震惊心痛。原来她让幺妹送诗的那会儿,两人就对上眼了,原来她也一直未嫁,本就是为情郎守身啊。可恨她有眼无珠,错把幺妹当亲妹。他们二人早已私相授予多年,她发现的太晚,已来不及抹去那段晦暗的时光,只可恨,那年景色正好,韶华正适,叫流年遮了眼,迷了光。
“他娶您是为了张府吧。”女子一针见血。张太师毕竟心疼四女儿,苏彦娶到张氏后,得到张太师大力支持,于朝堂上可谓风生水起,前途一片光明,天下无二。
对于这等龌蹉,夫人深恶痛绝,眼含厌弃道,“是了。只怪我一心为****,竟不知枕边人如此卑鄙下作。”
“夫人。”话意暗含提醒,毕竟当年的少年已是当今冠名天下的苏大学生,若为有心人听闻,怕是给夫人招惹麻烦。
“哎,他们二人的破事叫我撞破后,我就不再搭理二人。无奈幺妹竟有了身孕,苦苦哀求我原谅她。幺妹也是个可怜人,苏彦不愿娶她,若是被父亲知悉,只恐怕将之送入尼姑庵,从此与青灯伴佛。纵使我既往不咎,原谅她与苏彦之间的所作所为,也于她无用吶。被逼无法,她离家出走了,等我姐妹二人再见时,她已是奄奄一息。”当年小厮塞给她一张纸条,打开一看,竟是幺妹的字迹,她一番追问,终是寻到幺妹住所。原来她一直未曾离京,躲在京城里近一年。她踏入那件破旧的木屋,女子一身是血的躺在木板上,身旁放着啼啼做哭的刚出世的婴儿。她疾步上前,伸手探出,发现幺妹已断息,唯有一女婴毫不知情地大哭。思来想去,她还是把那个女婴抱回去了,并叫人火烧了幺妹,将她的尸骨偷偷地埋在张家族墓旁,落叶归根,也算是对得起姐妹一场。
冯知棠从谈话间大抵知晓了前因后果,竟一时无语凝塞。可恨天下薄情郎,唯怨世间有情人。
“昨日,我梦见老家那顶破旧的秋千,年轻艳丽的幺妹穿着粉红长裙,坐在秋千上面荡啊荡,那裙角飞得老高老高,我都快瞧不分明了。然后她就在那半空中,开怀大笑啊,笑声四溢,我很清晰地听到她对我说,弄姐,幺妹欢喜上一位公子了,就是那日,逛集市时,遇见的少年,我可欢喜他呢,姐,你觉得他会欢喜我么。。”说到后来,老妇音语梗塞,一道道褶皱的痕迹布满妇人迟暮的眼角,上面一片湿润。其实,一直以来,她都没有好好对幺妹吧,不然幺妹她欢喜上一人,自称疼爱她的大姐竟是什么都不知晓,到头来,落得个魂无归兮。她,妄为人姐吶。
不知心有所触,抑或对方的情绪太悲哀,竟是沾惹到了她,眼内雾气迷蒙,似乎再来阵风,便能下场雨。
女子从椅子上下来,蹲在夫人的脚下,将头轻轻地靠在她的双膝上,睁着眼,默默无言。老妇抚摸着女子顺畅的乌发,一下又一下,从头顶,发梢。
静悄悄的木堂屋,无人惊扰。春日的暖意,捎着佛堂的念经,入室,堂而皇之。
或许,来一场细雨,这里的花芳方舍得下场缤纷泪,替人抛去光华,唯剩枝。
大抵世上有一种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只愿,青丝成霜前,遇一人,点灯话语,到天明。
“姑娘。”自打从慈悲庙回来,兰衣女子的脸色不太好,神情略哀。她大抵是知晓些的,静心堂的那位很想当年的夫人,姑娘许莫是想念夫人了罢。是以,她的劝慰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跟在后边儿的丫头纠结着脸,一副欲说不说的模样。正时,一条细长的青丝蛇从路旁竹叶上扑了过来,浑身碧绿,尖细的脑袋顶着两颗白色眼珠,张着硕大的嘴巴,吐着红杏,身体还发出一阵阵的斯斯声,听得人一声鸡皮疙瘩。
这蛇出现的突然,着实吓到路旁的人了。绿婉在那条不速之客于空中张牙舞飞时,俨然一个闪跳,躲到女子的身后,缩着肩膀,好一下冷颤。
站在原地的女子,右脚微移,谨慎地盯着青丝蛇摆动的头。怪不得今儿这条路无人走,原是在这吶。置于袖下的素手微抬,一击手刃,那蛇便霎时间自身体中央分为两段,血溅在竹叶上,黑色分明,显然是一条精心饲养的剧毒蛇种。
竹林里,陡然跳出一小少年,玉冠束发,脸蛋圆润,模子尚未脱开。只见那小小少年眼冒金火,伸着食指笔直地指着斩蛇的女子,虎气横秋地骂道,“刁民!竟敢斩杀本少爷的宝贝!活得不耐烦了!”
明明人小,偏偏鬼大。女子笑意略显,挑眉道,“不就是一条尚未成年的青引么,若是少爷中意,不需银两,只需回句话儿,我便可送与你一条成年青引。”这青引可不是好捉的,除却养毒的专门人士,一般人近它一丈,必定发起攻击,若是不幸咬伤,不出半个时辰定性命堪忧。
对方这话倒是引起小家伙的注意了,他麻溜地放下剑指横秋的小胖手,努力憋着兴奋劲儿,高高地扬着小脑袋,傲气地说道,“既然你诚心悔过,本少爷就不与尔等女辈计较了,我的青引,速速拿来。”说着,就伸出手摊开来,直接索要了。他忙活了好几天,才勉强地弄条未成年的小蛇,刚开始养它的时候,也小小的害怕了一下下,当真一下下,这个问题关系到他苏瑞小少爷在京城一片儿上的名声,可不能含糊。小家伙心里嘀咕着。事实上,莫说同龄人了,就算往后倒几岁往前翻数载,这偌大的京城圈里,挖地三尺,也找不到与他志同道合的公子哥儿来。当然,若是正站在对面巧笑言兮的少女是个带把儿的,估摸瑞小少爷早把她当老大高高供着了。这年头,找个懂他的兴奋点的人,不容易啊,且行且珍惜。
一直躲在后边儿的绿婉听着二人的话,顿时不干了。她见蛇已被斩杀,正吁了口气呢,半路却杀出个顽童。未想这怂人的玩意竟是眼前天真小孩放出来吓唬路人的,又看他一身刁蛮,像极了府里的三姑娘,这下,绿婉是气不打一处来了,嚷嚷着直说不干,“姑娘,您怎能纵容这位小少爷呢?行为恶劣,不知悔改,若是再给他一条蛇,指不定做出什么事儿呢!”
绿婉不依不饶,小少年也是生气了,撅着嘴巴,“大人谈话,你一丫头插什么嘴,去去,小心本少爷放大黄咬你!”若旁边有第四人,若那人非眼疾者,必定清清楚楚地瞧分明,小家伙比她们稚嫩得许多。
听这话儿,绿婉气得咬着下唇,拿可爱的两眼,直瞪他。顽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