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忘川身前的人是骆平泰,平凡老者的样貌,不同的是那一双明亮的眼睛,这双眼睛慧眼识珠,总能在必要的时刻觉察到自己的状态,或探讨或指点,帮助自己在修行路上走的更远——这一次邱坚白再也撑不住了。
感知处自己胸口烈如火烧,出现了一个手掌大小的五星图案,那诡异的阵法已然运转,自己的虚弱感更多了。
只是所有的感觉都不及震惊来得猛烈,邱坚白后退两步,难以置信的看着骆平泰,耳畔听闻地上忘川艰难的呼唤了一句‘师傅’。
更远处红衣青年则是抱拳一拜,唤了一句‘师叔祖’。
内心之中的世界已然崩塌——所爱的女子利用自己诛杀了结义兄弟,甚至若非情形有变,只那一战,藏兵阁便要折损四位修圣,而出手之人却是自己敬仰有加的长者,流云宗前任宗主,现为长老的骆平泰!
作为流云宗前任宗主,骆平泰的低调是出了名的,在流云宗并无修圣之时如此,即使迈步圣阶,流云宗跻身大宗派之列时,在骆平泰的治理之下依旧低调,结交着往昔相近宗派,对那些成名宗派也是礼敬有加。
过往一幕幕重现眼前,邱坚白内心之中的震惊也一点点的转为恐惧——越是回想就越是觉得,骆平泰低调作风之下隐藏起来那不为人知的算计是何等骇人。
他让流云宗跃身大宗派,教导出了同为修圣的骆泓云,只看今时威势便知妖修大战之后受益最大的是流云宗,单只那流云大阵便不是寻常宗派所能比拟的,更为渗人的是他只派出了一个徒弟,就让身为超级宗派的藏兵阁威势不再,谁能够想到以庇佑人族为己任,肩负抗击妖修重担的流云宗,两任宗主竟然是邪道圣修呢?
还有那青年,定然是战刀尸首造就的圣阶修士,虽然不知道他们如何做到,但是能够完成一个自然能够完成两个,甚至——若不是当年二哥犹有余力拖延时间等到三哥他们到来,只怕四具修圣尸首的情况下,流云宗在自己之外就有六位修圣了!他又掌握着这邪异功法,动手找寻的是藏兵阁,自己和大哥不在,以六对二,三哥和小梭也绝难抵挡。
那么——藏兵阁就早已覆灭了!
脊背一阵发凉,越是回想,越能够觉察到骆平泰的可怕,从他现身之后,便一直站在原地未有一言,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盯着身前地面,可是自己的思绪却一刻也不曾断绝——心乱如麻。
心头一震,乱心剑猛然惊醒,依照当前形势,只能拼死一逃了,可是这般算计之下,又有诡异阵法临身,以二对一,甚至骆泓云也可能躲于暗处的情况之下,自己能够逃走吗?
——必死之局,求生无望!
面上神情又是一惊,邱坚白后跌两步失声道:“是你?”
骆平泰依旧看着身前地面,点了点头。
又是后跌两步,邱坚白环顾四周道:“另一位就是他了?”
骆平泰又点了点头,下一刻在邱坚白又欲后退之时,脚步一挪,前踏一步。
只此一步,却让邱坚白生生止住了欲要后退的身形——拉开距离逃离的心思,已经被他发觉了——他之所以没有出手,应该是在等待胸口阵法将自己消耗的更多一些,或者在等骆泓云。
骆平泰脚步前踏,跌坐于地的忘川却骤然前扑,抓着他衣衫裤脚,跪倒在地,颤声道:“师傅,求求你,求求你..”
一边哭诉一边叩头下拜,忘川早已没有先前温婉之相,青色衣衫之上满是血污,头发散乱,面上也沾染了不少灰尘,孱弱的像一只小兽,乞讨着,恳求着。
邱坚白怔怔的看着,他有些不明白。面前的情境超出了他的理解,她在恳求她师傅——放了我吗?
骆平泰不为所动,静立身后的骆定昆面上神色一顿,下一刻,迈步上前,抓住忘川手腕,运转修为,将她拉至后方。
手指松开骆平泰衣角,忘川再也抑制不住了,高声喊道:“师傅,我求求你,放了他吧!关起来,对!关起来,留他一命,我去藏兵阁,我将他们一个个请出来,你们守在一旁出手便是。”
骆平泰神情第一次出现变化,面上一顿,又缓缓的摇了摇头——以一换三是很诱人的条件,只是困住一位修圣太过不易,而且以她那时的状态,能够将藏兵阁诸位修圣请出吗?那鼓生绝对不简单。
身处数丈外,忘川左肩被身后红衣青年牢牢抓着,任她如何运力也难以挣脱,从她的角度是看不到骆平泰面上神情的,可是那缓缓摇动的后脑所要传达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面上神情一黯,忘川转向邱坚白,看到的是他怔怔看向自己的神情,胸口处红晕流转,隐隐透出一个五角星的图案。
悲意上涌,自己和他一样,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他要死了,自己还要活着吗?猛被天空白云所引,忘川突然挥舞手臂,高声喊道:“忘川——我叫忘川!我——”
张口时,忘川没能说出下一个字,而是咳出一口鲜血,面如血色——那完全是疼痛所致。脖颈之上左手缓缓收回,骆定昆面上神情缓缓从震惊变为平静。
双手回拢覆住脖颈,张了张口,依旧听不到自己声音,就在方才,骆定昆捏碎了她的喉部,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下一刻挥舞手臂指向天空,邱坚白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转头看向天空时,忘川面上神情苦楚,高高抬起的双臂以诡异的姿势垂立两侧——被骆定昆以手折断。
忘川依旧很开心,看着邱坚白面上神情从冷漠到有一丝松动,再到激动,直至落泪,忘川双臂咽喉传来疼痛,面上神情却是泪中带笑。
内心深处她明白——他终于懂了。
是的,邱坚白懂了,懂了一个人,自己爱的人。
——天空中有什么?答案是白云,除却天边不规整的片片云朵之外,高空之中有的是三条白云,在这盛夏高空之中形成一个‘川’字。
那是邱坚白刚现身之时发出的一门三圣令,却不曾想一门三圣令发出,这诸多事宜却变得不同了。
口中低喃,面上神情也转为悲戚,嘴角不住的颤抖,邱坚白前所未有的释然。
——在认识自己之前,她已经是流云宗的一位修士了,忘川是她的名号,是在救下她三天之后才告诉自己的,当时‘不能轻易告诉他人’的理由现在看起来那么牵强。
她来此为了修圣尸身不假,可在算计之中早已将‘一门三圣’的可能准备好了,第一刀的名号势必只有一人能够获得,那时候自己还并未加入流云宗..
之所以定名忘川,实际上她是想忘了这‘一门三圣’的可能啊!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奇怪,此一时彼一时,回顾过往,知道是她所为的时候是一种理解,现在又是另外一种理解。
那红衣男子说她欠了东西,不正是一开始四狂刀只损一人的缘故吗?
自己此行北上超出千里之遥,可是她在留这绳结之时,却并未选用红色,那时自己还隐约觉得奇怪,心念是她古怪所至,现在想来她是不希望自己看到红色绳结之后更加心急的缘故啊!
若非如此,她又怎么会向自己的师傅恳求放了自己呢?
论辈分的话,她比那红衣青年更高,可是他出手时毫无情分可言,伤她咽喉,断她双臂,这真的是一个礼敬有加的后辈可以做到的吗?
最重要的是,自己作为一个修圣,感天悟道,她的情谊若假,自己岂能不知?若非如此,只怕自己也不会因她而离开藏兵阁了。
一切水落石出,邱坚白明白了许多,明白了她的无奈,明白了她的苦楚:当前局势自己定难存活,她做了诸多恶事,可是她心中有我,此刻却是两方不容,自己一生犹有众兄弟,可是她有什么呢?
——放下吧,放下这诸般恩怨情仇,同她走完这最后一程。
不远处,骆平泰看到邱坚白面上苦寂后的平淡,心头一震,叹道:“定昆,放开她吧。”
而骆定昆则是一顿之后,松开了右手。
忘川笑得更盛了,双臂下垂,衣衫沾血,嘴角犹有血污,可是她双目却十分明亮,面上的笑容不带一丝伪装。
——他懂了,自己也终于能够放下一切了。
一步一步前行,没有人阻拦,他们依旧在等阵法。数丈的距离,忘川双眸一刻不曾离开邱坚白的双眼,缓缓的走近,缓缓的贴在他胸口,那里是她方才所刺之处——自己刺伤了他的心,他一定很疼吧?
一双手缓缓的抱住她双臂,圣阶修为施展,平复着她的伤势,事实上如果她愿意这伤势以她宗阶修为也可以修复不少,可是此刻还有比他更重要的吗?
双臂恢复如初,忘川缓缓抬头看着将自己拥入怀中的男子,轻声问道:“我还能抱你吗?”
回答她的,是轻抚嘴角血迹的大手,和更加用力相拥的臂膀。
忘川又落泪了,这泪却是笑着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