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奇怪,有时候它会让人觉得那么漫长,有时候又会让人觉得也只是转瞬即逝。
晨间微凉,妖域密林之中,地面枯叶之上已经多了几片泛黄小叶,它们最先感知到了时间的脚步,从古木之上飘落下来——天已经入秋了。
凡间有语一叶知秋,可事实上,秋天的到来是悄无声息的,可能是一片落叶,可能是一颗红果,也可能只是几个日月交替。
一袭黑衣的简阳羽在前行走着,头顶密林枝间鸟鸣声传来,为这静寂数日的妖域密林带来了一丝欢愉。
它们总是最快的。
前行之中目光转动,简阳羽面上有一丝疑惑。
——三天前试炼之地外的安全地带,高空之中出现的是宗门诏令不错,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同门弟子前去探看了,可是为何没有执事的身影呢?
还有大家都在说的白雾又是什么?跟这几天妖域突然不见妖修走兽有关,难道真的如他们所说是有什么宝物出世吗?
师傅让自己下山历练,这宝物也算是一环吧?自己就去看一看,有机缘得到宝物固然不错,得不到也可以看一看这众修行事,为自己感悟道境做准备。
心念动时,抬起手臂,简阳羽行走中的身形多了一丝模糊,仿佛在他周身有什么奇异的波动在流转一般——很明显简阳羽自己也能够感觉这一份不同,而且感知中自己的修为依旧是师阶,可是好像又不同于师阶。
感知波动的一幕,不只有简阳羽自己知道,近十丈远的古木背后,还有一道身形的双眼因为这一幕猛然收缩了一下。
这道身形和这妖域密林之中大多数修士都不相同——红衣无衫,收整精炼,头裹幔布,面遮红纱,周身上下也只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就连双手都包覆在红布手套之中!
——余文成,自从发现简阳羽之后,他跟随了三天的时间,眼下的一切准备,为的就是在杜绝意外的情况下将宗主指定之人一击必杀,而且还不能将自己暴露。
若论起来,虽然他入门时间不长,年龄比自己也小了不少,可是有邱长老这样一位师傅,自己最多也就算他的师兄,若是暴露了,以大欺小同门相残,不说邱长老,就算是宗主也不会放过自己的。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定要将他力毙当前!
那所要做的准备就多了。
先前密林之中多有宗门弟子,虽然一袭黑衣的他多半是被当作了他派弟子,可是在那种情形下出手显然是不明智的。
更进一步的是,万一情形有变,自己没能做到一击毙命,让他逃了,先有宗门诏令不见执事身形,紧接着就是他人偷袭,这之间的关联会很容易惹人生疑。
而且,为免意外发生——自己要对他的修为行事有足够的了解。
此行妖域密林,他是独行还是加入团队?
可有别人知晓他在这密林之中?
他手中的乱心剑如何?
他修为怎样?
不光这些,余文成要考量的还有诸多因素,譬如出手的地点,预想之中的变故和应对策略,得手后如何处置尸身物品等等。尤其是此前妖域密林之中要修猛兽不见,不能放任妖兽吞食,处置尸身也难保万无一失。
若无充分准备,这一击毙命又岂是那般容易完成?
眼下所有因素都齐备了,三天的时间,他一直是独身一人,也只偶尔在暗中观察一下其他修士动向,许是林间无妖兽,乱心剑平时被他收在储物袋中,迎敌之时需要先行取出,最重要的是——他小小年纪竟然隐约摸到道境的边沿了!
修尊击杀修师是比较容易的,若是同阶,即便自己是尊阶巅峰的修为,优势也没那么大了,这林间已有飞鸟的踪迹,怕是猛兽妖修的出现也不会很久。
——就是现在了!
身形闪动,余文成的身形从十丈远的地方一点点追踪前移——九丈,八丈,七丈,再近就容易被师阶的灵识感知觉察到了。
稳定心神悄无声息躲于树后跟随着身前之人,余文成的双目更加沉凝了。
道——
身形前进之中,随着灵力运转,余文成的右手缓缓的抬了起来,清晰可见的波动出现,这一只手掌也变得有些模糊了。
可是此番动静却丝毫不为前行之中的简阳羽所感知,即便是灵识感知外的那一丝预感也没有出现!
而这完全是因为简阳羽此刻的状态——有杀心,无杀意;欲要杀人,偏无外露。
踏步修行,修士获得的不只是远超常人的灵力修为,自身五感,身体强度等等方面都会得到不同程度的提升,最为奇异的便是危机来临之前的预感——有这预感的存在,有时即便五感未觉,灵识不查同样能够在事前感知到一些事物!
而身为修尊的余文成知晓,避免这种预感最先要保证的便是‘杀心无意’。
或许在这冥冥之中真的有命数存在,余文成不知晓的是,在他心中敬慕不已的宗主,也在几年前因这杀心无意对一位修士出手,虽是联手施为而且并非一击毙命,可要知道,在当时承受攻击的是一位修圣!
这或许就是道——
风——六丈远的距离对于一位修尊来说,也只是起落之间,耳畔疾风响动之时,余文成的身形已经如飞一般来到简阳羽身侧了。
“嘭——”
觉知到身后声响,猛然间转首回顾之时,简阳羽的眼前是一个红色的身形——那一双眼睛极为平静,除此之外所有都是红色的,就连攻向自己前心的手掌也是。
同样是红色的还有血。
身形后仰,简阳羽仿佛是重击之下的一根柱石一般,飞退向数丈外,口中流血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目中神情由惊转骇。
就在刚才,觉知身后有恙的他根本来不及有过多的行动,灵力运转不及,仅只调用肉身力量,堪堪在对方手掌击落之前避开了偏向前心,拿自己的胸口承受了对方一击。
如遭重锤!简阳羽甚至觉知不到胸口处的疼痛了,如飞般跌退之时,灵力运转,双手之中各多了一把黑剑,不及挥动招架,方才趁自己前行之时偷袭出手的红衣人就已经再次冲过来了!
危急之中,本能的选择中理智的影子往往比较少,即使是修士也更倾向于最多防护带来的那一份心安,这一刻,乱心二剑同时出现了。
可是——太快了!
即使简阳羽在第一时间将乱心二剑拿在手中,他已然来不及封挡,更何况自己尚且身在虚空,身形跌退不由己控,出手之人绝对是修尊,这第二击下来,自己绝对要葬身于此了。
没想到前几日才从恶修团队之中逃得性命,伤势方愈,又来了一个修尊,还是偷袭自己,这妖域世界太残酷了。
只需一掌只隔,余文成就可以将自己右掌击在飞退之中简阳羽的前心上了,即便此时,他目中神情依旧平静。
——眼前的一切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杀了他,宗主交给自己的事情就完成了,不过完成这事情之后,这么大的一个秘密被自己知晓,宗主还会留着自己吗?
或许正是因为自己最为知晓这简阳羽的存在,宗主才让自己出手的吧?
心头疑虑一闪而过,下一刻,余文成眼神之中充满了震惊,不只是他,就连简阳羽自己双目之中也满是惊讶!
尚且斜指两侧地面,根本就来不及拦阻封挡余文成的乱心二剑——猛然间动了。
地面之上,随着两人身形一退一逐而舞起的落叶缓缓下降,简阳羽面上惊讶,伸于两侧的双手一转,改为手背向外,下一刻腕上绕转,以肘为轴,乱心二剑斜向上撩,在身前红掌距离前心不到半掌的距离时,斜向交叉,将余文成的第二击风挡下来。
余文成甚至能够感觉到封挡之前,自己前心处传来的巨大压力,这一击下去,他一点都不会怀疑自己身死当场的结局。
可就是尊阶巅峰的余文成准备好的一击,就在这仓促而至的乱心二剑相交封挡下,如骄阳飞雪一般消融了。
余文成震惊了,感知中自己全力一击,好似被这尚在师阶的简阳羽轻易封挡了一般,毫无作为,而且不只如此,下一刻,相交之后的乱心剑又猛然间斜向分开,交叉着挥向自己,感知中一道侧倾的透明十字,冲向自己。
如此近的距离下,即便是巅峰修尊也是躲不过这一击——目中惊骇,下一刻奔行之中的余文成猛然间斜躺着飞退向后,重重的摔倒在地面上,弹起下落,没有动静了。
简阳羽目中惊骇一点也不比对面红衣人少多少,这惊骇甚至超出了红衣人的突然偷袭和突然身死。
方才封挡后又攻击的一幕,眼见是自己施为,可是身为当时人的简阳羽很明白——那一刻,是乱心剑在带动他的手臂而不是他的手臂在带动乱心剑!
“咳——心有杀伐,手亦为兵,又不知是兵道御人还是修道御兵了。”密林之中传来一声轻叹,黑影闪过,隐约之间辩得是一个赤膊老者,下一刻,仍旧处于飞退之中的简阳羽已经消失不见了。
风吹过时,布纱随地而走,露出了余文成兀自惊骇的面庞,一动也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