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也对,细水长流更是美妙。你这小哥,是个好人,来来来,伸出你手,我先给你道囍了”,言未毕,摇晃着将手中笔伸入酒瓶,搅一搅,松却左手,任酒瓶坠地,拽过店家小二左手,写了一个‘囍’字。
小二此刻却是不知,因这一字,半年后他心中的姻缘成了。
杨星池不知道的是,在他发现这笔之前,那醉客已然注意到他了。
“哎哎,客官,客官!”小二欲要挣脱时,却抽不出手来,欲要推阻,又担心弄倒了那醉客,只得让他一笔一划的写了。
杨星池不知道那醉客写的是什么,但是胸口处映月链更加清凉了。直觉中前面醉客手中的笔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一支。
那醉客很奇怪,写完了补上一句:“不客气不客气,不用谢我,要谢就谢谢你自己。”随后歪歪斜斜的远去了。
店小二抬手看了看手心中细小的‘囍’字,面上一柔,旋即挠了挠头,低声嘟囔两声,听得门内有人吆喝,高高的回了一声后快步进去了。
此时那醉客已然在街角处了。
杨星池就在后面三丈远,这里是人多热闹处,倒也不必担心会被一个醉客发觉自己一个少年在尾随。
那醉客很奇怪,依那店小二之言,他已然喝了三坛酒,此刻离了那饭楼却是醉醺醺的循着味儿来到了一处肉铺,拍钱至案,要了近一斤的牛肉,也不切,拿过纸包裹上就往口中送,一边大嚼还一遍畅笑道:“好酒好酒,好肉好肉,若论起来,饮酒伤身,却不似多吃肉来的健体,只是这肉吃的频了,却也愁煞了这酒肠,淡坏了这口舌,正是‘美酒肉作伴,佳肴酿为媒’,却不知为这姻缘,愁苦了多少痴男怨女呦”
杨星池听不太懂那人说什么,但是明白他说这肉好吃,待那怪人离去后,快走两步拿出钱财将案上的熟肉挑选精瘦美味的称了六七斤,包裹好了,又称了半斤拿在手中去了。
人群中无人留意时,手中大包已经到得储物袋之中了。
半斤的那块来不及切,放在口中咬着,有些咸,也很香,只是有些硬,不切块难以下口,杨星池顺着肉块纹路用手撕着,一边吃一边跟随着那醉客。
拐过几道街是一处烟花之地,那醉客丢下空空的纸包拍了拍手大笑着迈步而入,两边早有脂粉女子迎上,一左一右上楼去了,杨星池却是不得入,走近时被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嬉笑间拦下了。
“后生,此地却不是你现今来得,莫心急,过上几年自有你消遣的份儿”,这男子笑的很奇怪,后面几位女子也都掩口笑着,杨星池红了脸后退十多步,守在远处。
朗笑声传来,却是方才醉客,现今在二楼一处敞开的窗口,搂着两名女子,将递与口边的酒喝了,又笑闹着离开了窗口。
杨星池真的很担心那支笔会从他手中掉下,跌落在楼下石板之上摔坏了。
夜很长,人来人往,杨星池就坐在不远处,很认真的看着门口,等着,直到往来人稀,灯火渐少,嬉笑拦截他的男子也离去了。
高楼之上不时传来一阵阵笑声,杯碟掉地碎裂之声,呵斥之声,低语赔罪之声。
杨星池没有睡,尽管为了结元,他有三年的时间都在静修中度过,但如果能够选择的话他依旧会睡觉。
胸口映月链一直传来阵阵清凉,他一直很清醒。
夜就这样过去,天未亮之时,那醉客出来了,开门的男子打着哈欠,无精打采的招呼着‘下次再来’,醉客没有回应,已然酒醒了。
这一次脚步不再歪歪斜斜,出门转行后,直奔东安村东口而去。
街上几乎没有行人,杨星池远远的跟着,手中的熟肉早已入腹,灵力运转之时,手中多了一颗果子,那是在来东安村路上摘的,轻轻的咬一下,没有一丝声响,满口果香,整个人也更精神了。
杨星池跟了那怪人十天,如果不是素不相识,他几乎以为那怪人来自东安村——最初所走的路一直是要去猎户村的方向。
杨星池很确定前面的怪人就是修士,因为同自己一样,这林间寻常猛兽都奈何不得他,最重要的是,他手中总会不可思议的多出一壶酒来,一路行来,约百里的路途,那人已然换了十多壶酒,停歇了十多次了。
杨星池很确定对方发觉自己在跟随他了,林间大道很少有躲藏隐蔽处,那人回头看了几次,杨星池就停足不前,待那人走后就又跟上。
直接说?映月链是星神赠与自己,莫说对方不信,便是信了,会不会对星神赠送的物品感兴趣要据为己有呢?便是毫无贪婪之心,为什么一定要帮自己呢?
一路行来,杨星池发觉那怪人几乎毫无喜好,又好似有数不清的喜好,林间的各色果子他都尝过,林间稀有的花朵他也都凑近了闻上一闻,有稀有的落叶他会捡起来,有如血夕阳他会驻足静观。
每每停留都是在山间流水处,捡些碎石搭起一个火炉,架起一口锅,或取出储物袋之中保留的肉食,或捉来河中一尾鱼,就近寻些林间野菜,烹煮了,取出碗筷,一个人对着流水吃了。
有时闻到空中传来的味道,杨星池觉得锅内的饭食不香,却别有清香之意,想来不会让人食指大动,却又能暖暖的满足饥肠。
对比手中的瘦肉块,杨星池越发觉得,用储物袋之中的肉示好,换取一个看起来什么都不缺的怪异修士手中的一支笔很难。
对,就是什么都不缺。
酒足饭饱,那怪人会寻一处舒适的地方,或是朝阳石板,或是背荫矮洞,甚至是一块大石都能让他寻找到合适的姿势,或躺或倚,甚至是双手环抱,美美的睡上一觉。
看得杨星池都有些想睡了。
那人赶路的时间不多,只在早间清凉时走上几里或是十多里,应该是全凭喜好,一路上顺手摘些果子,边走边吃,驻足停歇时就着手准备中午饭食,午间睡上一觉,醒来后拿手中笔在石板上就着流水写写划划,有时候没有大石板了,就寻一小块石头,抱在怀里,细细的勾勒,慢慢的写划。
满意处拍手赞叹一番,不足时皱皱眉头,最后都放在光亮处,让水痕在阳光下一点点的随风消散,不留一点痕迹,这时那人都会静静的看着,待得风干之时,又抱在怀中笔尖蘸水开始新一轮。
杨星池真的觉得这修士是个怪人,从极元宗开始,他所接触的修士或者向往成为修士的人平时都是一副静默的样子,忙时做自己的事,闲暇时静坐修行,少有耽搁,那些前辈则更是云来雾去,难得一见,便是见了,简单的嘱咐上弟子几句便有飘然而去了。
似这般全然不顾修行静坐的修士,杨星池还是头一次见——难道他也是一名结元不久的修士?还没有完全融入修士的世界?
就这样走走停停,杨星池陷入了两难但又平适的境地,想要开口询问怪人但又有诸多顾虑,转身离去又无去处亦有不甘,但是每一天又不觉煎熬难过,相反看那怪人烹煮饭食或是在石上写写划划倒是让自己平静了许多。
第十天的时候那怪人走了很短的路就停下了,道路两旁是高树密林,他一停,杨星池也停了下来。
不过那怪人并没有转过身,就那么立着站在数丈外,杨星池很尴尬的站着,这一刻应该是迟早会到来的,甚至是自己所等待的,只是真的来临时,自己脑海之中却又空无一物了。
‘煎熬’来形容杨星池现在的处境很适合,前面的怪人在想什么,自己应该怎么做?会有危险吗?应该怎么脱身?要准备什么说辞?
一瞬间众多念头涌上心头,纷乱如絮,难以理清,杨星池第一次发觉原来自己尾随了前面怪人十天,竟是对他毫无所知,一点都不了解。
“这条路我走过多次。”先开口的是前面怪人,他依旧没有转身,只是杨星池心头仿佛落下一块大石一般,轻松了许多,真不敢想象若是那人一直不说话,自己应当如何做。
杨星池不敢答话,头低了一些,看着前面怪人脚下的地面,静静的听着,这情景如同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在听自家大人的教训一般。
“记忆深的那次,我正在逃命,有一头妖兽在后面追赶,也是那一次,我很意外的认识了一个人,改变了这一生许久的光景。”前面的怪人仿佛在对着面前的空气说话,语速很慢,话语很清晰。
“那个人转送给我了一件软甲,你现在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以后你会明白,那是别人送给他的,他用不到,就送给我了,我都没有道谢。”一声长叹,空气中又多了片刻安宁,这林间便是鸟鸣声也没有了。
良久,缓缓的转过身,平静的面庞映入眼帘:“你尾随我,可是为了这支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