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141年,妖域密林,一方山间流水处。
矮山有缓有急,流水似浅实深,盛春时节,满山落红,各色花草争鲜夺艳,红一片,黄一片,蓝一片,紫一片。
山腰后转是一处小河,不宽,青青翠翠的流淌着,曲折蜿蜒,拐过山腰转到后山去了。
一阵阵清脆的鸟鸣声入耳,合着流水潺潺的响动,远一些近一些,夹杂着满眼缤纷和扑鼻芬芳,让人如临仙境一般。
声音来了,不是鸟鸣,也不是人语,宛转悠扬,清脆入耳。
流水的声音小了,鸟鸣声更大了,如同这林间飞鸟识得这笛吟一般,轻轻浅浅的应和着,跟随着。
满山梨花从中,飘出一朵红云,这红不似斜阳余霞,这红不似骄阳如火,这红却是素红,不胜浓意满目却更是温婉怡人,若是放入这一片白瓣丛中,又显出一股热烈来。
身随步转,曼妙如歌,云中的人于这梨花丛中曼舞,纤指拨转,腰肢回旋,于三丈方圆的梨花林中,伴着笛音,合着落瓣,静静的舞着。
不远处的石台上,一架玄紫古琴安放,琴尾处鸣凤如残月,看向下方空缺。
一丈相隔,是一杆玉笛,散发着翠色漂浮在空中,这乐吟之声正是玉笛而来。
红衣红裙,足下短鞋也是红色的,镶着金边,小小短短的,不堪包覆,露出足间一片碧玉。红衣披肩,很轻很薄,薄到几乎得以毫无阻滞的看到双肩肌肤,再下看时却又满目红霭,曼妙身姿隐于衣衫。
腰间是一个香囊,红黄相间,几缕红丝垂下,随着云中人儿舞动划出一个个圆圈,勾出一弯弯红弧。
眉目装束是红色的,浓淡相宜,映衬着面上肌肤更加雪白,红的是唇,深红,配上发梢红色和额上一串串欲滴红珠,使人望而生意,不期迷倒几家少年郎。
笛吟是清脆婉转的,舞姿是曼妙怡人的,佳女面上神情是愉悦的。
不知何时,玉笛旁两丈处多了一个人。
文士扮相,三十多岁,一袭绿衫,手中空无一物却依着一面鼓站着。
这鼓很大,足有五尺多圆,三足而立,鼓身上突出三个兽首来,仰面大吼,分外逼真。
佳人的舞并未因这文士的到来有何停顿,兀自旋转,林间梨花飘得更盛,红白之间,跳舞的人儿已然迷醉,伸手接住了一片落瓣。
手洁如玉,花白似云,舞停住了。
笛吟也停住了,翠笛散发着碧绿的光芒飘至红衣女子身前,执入手中,停转脚步,抬首凝视远方文士。
一笛,一琴,一鼓,一舞一文士。
面上神情已然变得平静,静静的看向不远处的文士,两丈远的距离却又如千山万水,难以跨越。
“一百四十一年了,舞梦,你还要等下去吗?”文士近前两步,又将左手搭在身侧巨鼓边沿,生生的收住了脚步。
红衣女子的眼神转向古琴,眼神也变得散漫了。“一百四十一年,是了,已是天命141年了,最后一次见他至今已然一百多年了”,这声音很轻,几不可闻,好似不是在于对面文士所言一般。
文士听到了,只要是这女子所言,便是多轻多微,他都能听到,只是听到了又如何,轻轻软软的低语听在耳中却似一柄柄利剑,一把又一把的扎入心头。
搭在鼓沿之上的手,早已紧握,指尖已然发白,那是用力过甚的缘故,然而文士面上依然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认真的看着面前的人。
“一百四十一年了,你一点也没变”,良久,握在鼓沿的手松开,文士轻声的说道,比之方才已然平稳了许多。
“你也没变啊,还是这人,还是这鼓”,舞梦的回答很轻松,语气之中有一些玩笑之意,只是话语出口,两人都没有笑,再次转入沉默了。
许久,许是时间久了,文士转身,右手在鼓面轰然一击之后,臂上运力,这大鼓便似一个小包一般,被这文士举在半空,伸直了手臂,迈步离去了。
低沉的鼓生如闷雷一般流转在矮山之上,化为一道声浪远远的传开去了。
文士走的并不慢,可以说很快,几步之间已然离开了小山,进入山下密林之中了。
舞梦转向那文士离开的方向,面上神情再没了方才的平淡,变得有些惆怅,有些不忍。
“鼓生,值得吗?”轻声的低语流转在耳边,这声音依然是离去的文士听不到的了,舞梦的眼神再次迷离。
那是天命元年,自己梦想过无数次的身形终于来了,永不改变的黑衫,独特的两条白色斜纹,依然是那么熟悉又生疏。
那一次自己跳的就是这‘倾心’,怕是他位于众修之巅,却不知这倾心独舞是专门为他而创的吧,红唇上挂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舞梦有些醉了。
移步走至石台,轻抚琴身,舞梦的手很轻柔,仿佛这石台上躺着的不是一张琴,而是自己魂牵梦绕的那人脸庞。
“这琴带在身上多有不便,你能帮我保管吗?”
“若是未取,就送与有缘人吧”
这是你说的第一句话和最后一句话,你永远是那么的遥不可及,我总也猜不透你在想什么,可我又想猜下去,猜出来。
这鸣凤琴我自然是要保管的,你开口了,莫说是一张琴,便是这妖域密林也是要走上一走的,只是这些你知道吗?
是了,你一定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让我来保管了,你一定是知道我的心思的,才会这么放心的将这琴放在我这里。
这琴你还来取吗?有缘人?谁是有缘人呢?可以是我吗?
纤指拨转,鸣凤琴传来声声撩人心弦之音,入耳低沉,却又不成曲调,使这本就不善琴曲的舞梦女子更加心伤。
你定然是有心爱之人的,她定然如你所说那般恰到好处,只是你又为何孤身一人?修行路上可有孤独?有人听闻吗?
不知何时,玉笛已然重新飘至空中,散发着清脆的光芒,只是这次的曲调却显得低婉绵长,如涓涓细流般流入心底,流入眼眶。
这一次不再是红云,更像是向晚云霞,那绯红处也只是一瞬。
一曲舞未毕,两眼泪已垂,肠断谁人闻?
清澈的流水转过山腰,流向山后,那里又是一座山,一座更高一些的山,一座满是绿意的山。
手中巨鼓翻转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三足之下的石岩也陷进去一些。
鼓生神情早已不似方才一般平静,面上有泪痕,若是被人知道一名修圣也会哭泣,却又不知是何样情景了。
抬手成掌,轰然击于鼓面,一声闷雷响动,却在身周三尺处停歇了,若是离得远了,却以为这文士所打的是一面残鼓。
鼓生是一名修圣,少有的以音入道的修士,这面鼓就是他的道。
身形转动间,双掌连拍,一阵阵鼓点密集入耳,鼓生却混若未觉,依旧拍击着,这鼓声很急,却又于中途骤然停歇,又突兀的响起点点木音,却是扣击在鼓身之上,比之大力劲道更小,却又更急更远。
声随身动,鼓音也越来越密集,直到鼓点如骤雨初歇般停驻,万籁俱寂,鼓生已然消失了,只有一面鼓静静的矗立在山巅。
鼓生这个名字,知晓的并不多,然而若是有修士见到他的人、他的鼓的话,他一定会想起一面鼓,一面鼓生用的鼓。
传闻鼓生的道是鼓,兵械也是鼓,是一个奇异宗派的长老,而且这个宗派的神秘程度甚至直追罗生。
甚至有传闻鼓生为了罗生宗一堂之主背离宗门。
密室之中,舞梦停立在侧,上首位是一个老人,一个双目失明的老人,舞梦来之前灯就是亮着的——眼盲之人,却又为何燃灯?
老者的声音很沙哑,如同从地底发出一般,问到:“还是放不下吗?”
舞梦躬身一礼,面有惭色,并未答言,低下的翘首已然是最好的回答了。
“唉,似他这般无言,空伤一人,似你这般执迷,却不知何人分却,这世间缘法无定,又有谁知是谁伤了他——?”,似是开导,又似自语一般,老者的声音徐徐传来,灰色衣衫之下伸出一双枯槁的手。
舞梦闻言微微一愣,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一转眼又抓不住了。见到老者伸出双手,灵力运转,手中鸣凤琴送与老者手上。
紫色流光闪现,在舞梦手中毫无异色甚至弹不成曲的鸣凤琴刚入老者双手便有不同,舞梦的心悬了起来——若是面前老者也毫无办法的话,只怕是真的毫无办法了。
灯光亮了,一盏接一盏,共十盏油灯,出现在老者身周,长长的燃烧着,晃动着,柔和的灵力充斥密室,如星光一般的颜色,昏黄不定,流转于琴身之上。
良久,琴尾之上凤凰的眼睛动了一下,几不可查。
紫意敛去,老者猛吐一口鲜血,摆手制止了欲要上前的舞梦,长叹了口气,将琴又还了回去。
“难,难,难,这琴怕是只能等待他的有缘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