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安村东百里小山。
天命站在洞口外,望着山下的河流,徒弟昨天便已离去了。
道——
你的道就是让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去面对所有吗?
还是我也在你的道之中,你料定我会为他争取时日?
道宗一如当年隐世,藏兵阁却不胜过往,听说佛门也不太过问世事了,而流云宗,我却难以明了,本是后起之秀,却在短短一百多年的时间有如此声势,这速度比其他宗门来说快了太多。
上次见骆泓云,他很少提起你,以前他不会如此的,流云宗在妖圣试探的情况下依旧鼓励门下弟子,甚至是各派弟子前往妖域试练——骆泓云想的是什么呢?他不怕妖修大战再起吗?他的依仗是什么?
最值得留意的是骆平泰,他总是默默无闻,所有人都会忽略他,但又跟乱心剑不同,他是流云宗前任宗主,流云宗的盛世一定与他有关,流云宗的一系列动静他又参与了多少呢?
这些又都在你的道之中吗?
作为师傅来说,我应该是不合格的吧?我带他回山洞传授他功法的时候,他眼中的希冀我是能够看得到的,只是我却只能传他斗移疾行。
飞叶之术是我的道,他的道只能够让他自己发现。却是不知他是否会在内心之中有所不平了。
他的道是水,他听到了,我也听到了,只是他还不知道,或许山下历练之中用出来,会给他带来不少的困惑吧。
以前只我一人,无牵无挂,在这妖域密林之中找寻提升修为的途径,试尝各种异果,招惹各样妖兽,能够突破自是最好,葬身妖域也无可眷恋。
可是后来你出现了,我才知道这一方世界如此之大,众多妖修各有不同,道之一字囊括的范围太大,难怪你总说这也是道,那也是道了。
只是你又走了,我却不知自己紧握不放的是你还是道?
他们提升修为都那么容易,为何我步入尊阶耗费诸多时日?又要承受无尽的苦痛,宗阶,又什么时候能够突破呢?或许我又该去这凡间密林走上一遭了。
右手之中道衍笔出现,挥手间于面前空气之中勾勒,一片落叶显现,通体紫色,凝神望去,叶脉之上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后背——正是迈步前行的杨星池。
叶中背影缓缓隐没,紫叶消散随风而去,一同离去的还有洞外的那个身影和他手中的笔,这小山依旧,只有那河流流淌不已。
点星山是杨星池下山后的第一站。
下山前,师傅曾问杨星池要先去哪儿,杨星池的回答很肯定——点星山。
点星山是星神成道之地,承载了杨星池太多的梦想,星神对他有恩,不光没有因为刚结元的修为看轻他,还送他映月链,而且又间接的送给望居了一场造化。
为此,自己还有了师傅,在这无边妖域之中有了自己的容身之所。
感觉中自己的一切在星神冢之中醒过来后就不同了,平静了许多,星神冢已然不再,缅怀这第一修,没有比他成道之地更为适合的了。
一路西行,虽然望居已经是一名合格的妖尊了,但是杨星池在密林前行之中依旧很留意,绕开了诸多林间走兽,径入东安村,再斜行百余里便是点星山了。
望居也很好奇,作为人族第一修士的星神成道之地会是什么样子,因此难得从映月链中出来,幻化作护腕覆在杨星池臂上。
山脚处时,杨星池停住了——点星山和自己预想之中有太多的不同。
入山只有一条山路,丈余宽,两侧古木之上新叶才出不多时,还泛着青黄之色,这路越远越窄,拐弯处是登山小道,石阶两旁还有青草漫过来。
“小星,怎么了?”,望居的声音出现,它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杨星池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内心之中百转千回。
虽未亲身经历,从众多流传之中,杨星池也能够想象出当年一战是何等情势与风采,这世间怕是只有星神一人可以力挽狂澜,独战众妖圣,定立点星域。
只是星神隐世仅百余年,他的成道之地却是这般无闻,再过百年也不知是否还有人记得这点星山,记得那仗剑平妖的身形了。
另一侧走来三位身形,居中靠前是一位老者,身两侧后方是两位青年,各着长衫,一边走一遍看着身侧青山。
交谈之声入耳。
“师傅,这就是点星山吗?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奇异之处啊,咱们会不会找错地方了。”
“北行百里,应该不会出错的,你看那登山口处还有一位青年,寻常之地怎么会有人随意至此呢”
“那他会不会知道我们要做什么,要不要——”
声音到这里已经低了许多,杨星池腕上一紧,望居触手连点,给他预警信号。
杨星池却无异动,依旧看着身边古木,方才他已然评估过对面三人了。
——老者是修师,两位青年是修士。
修为的提升带来的不光是灵力的增加,经脉疏通之下,修士本人的心智也会有提升,否则也不会出现妖兽到达一定境界之后智比人修的情况了。
方才片刻之间,他对前来的三人已经做出了属于自己的判断,而且这判断是完全正确的——感知对面三人体内灵力波动的结果。
这种感觉很奇异,修士静修内视可以感受到自己体内道元,而在提升到师阶之后,修士可以通过自身灵识去感知周围情况,这种感知甚至比修士的双目更为有效,杨星池在修为提升的时候就曾经感知过自己师傅所在,只是下一刻他又感知不到了。
天命告诉他,单从灵力去评判一个人是怎样的修为是会出错的,而这种错误往往发生在感知比自己境界高的修士时,因为修为更高的修士可以调控自身灵力波动,甚至完全屏屏蔽灵识感知。
因此对于师阶的杨星池,他可以感知到尊阶之下修士的修为,对面老者自然不例外,而他的修为也被老者所感知了,这又是身为妖尊的望居所不知晓的了。
静默经过,老者带着两位弟子径直向点星山走去,杨星池依旧站在原地,走远几步后,青年的声音又传入耳中。
“师傅,刚才您为何不让我说话了”
“弟子也很好奇,我和师弟随师傅来此是为撞一撞机缘,看看能否寻找到那传说中的宝物,自然不能让外人知晓,若是得到宝物被他泄漏了出去——”
“收声!那青年同我一般也是修师,如此年轻的修师,背后必有前辈师尊,对他出手无妨,若是引动了他背后之人,就不是咱们三人能够消受起的了。”
杨星池面上神情古怪——不曾想下山后遇到的第一位修士,将自己当作难以招惹的存在了,自己偏生几无战力可言,这可真是始料未及。
而且那三人来点星山寻宝,却是毫无缘由,星神成道百余年,有传说他在与墨龙一战时死去的,也有说他云游妖域的,此时前来寻宝,当真有些痴人说梦了。
摇了摇头,杨星池迈步上山而去——师傅说修行之人最重要的是恪守本心,而这本心也包括面对诱惑时的心境。
如那三人,不判真伪,不辨理据,却是失了本心,纵然修行有成,亦难免步入歪道,所修亦难登庙宇高堂。
流云宗,流云主峰西侧小山,紫荆花林。
流云宗门下弟子很少有人知道女弟子所居小山上多了一片花林,便是女弟子对此也不甚了解,问宗内前辈之时,也被告知莫要多问。
大家知道的只是这花林之中有一位女修,她极少外出,亦无宗门弟子前去打扰。
合上书卷,女子起身来到窗前,窗外花林依旧,不因四季变换,每一天都有落瓣飘下,每一天都有新花开放。
这花林仿佛是脱离流云宗小山的一处园地,四时依旧,唯一变化的是窗外那株嫩弱一些的紫荆,长得更高了一些,飘落的花瓣也更多了一些。
此情此景依旧,只是少了当初那一缕轻风,窗中的人双目更加澄明平静。
身后三尺,一道身影悄然而现,紫色衣衫,紫纱遮面,正是紫依。
“依帘”,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来有什么事吗?”,窗前女子并未回头,看着窗外落瓣,轻轻地道,面上神情不变,声音也无悲喜,如同与一个陌生人交谈一般。
“你不欢迎我来?”,紫依目光一凝,言辞之中有一丝波动。
“谈不上欢迎不欢迎,你说修行我就修行了,你说离开我就离开了,你说留在这里,我就留在这里了,这次你又要说什么?”,依帘面上神情不变,眼神之中却多了一丝冷意。
妙龄芳华,谁愿意事事听命于人呢?何况这个人并不是自己的长辈亲属。
——她是她,我是我,为何是她安排我的修行路呢?
紫依眉头微皱,随即又舒展开了——自己在这个年纪也是如此。迈步前行间,依帘向右侧挪动一些,紫依同她一起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那株紫荆花。
“流云宗门生试练,你也去吧,我知你不愿在此,这一去万般随你,我只要那人一滴泪”
余音未落,人已去了。
依帘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