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力运转,面上红意再起,鼓生转向铭道剑,沉声道:“良益,你过来。”
“是,大哥。”一袭白衣的尚良益一点头,同屠狂刀一般,迈步上前,单膝跪下。
“作为三弟,你亦本应受十下,只是你二哥心伤八弟之死,他的道意又偏狂霸,也不是治理宗门的人选,而在他之外,你是最年长的,也是我最放心的,我走之时曾嘱咐你代宗主一职,他们四个各有狂妄,兄弟互斗,作为宗主,你却是阻拦不力,再者,小梭他急功近利,功行差池,又是你先见不明之过,我同样打你二十下,你可有话说?”鼓生的声音很平缓,却一字一句的直入众人心头,令人难以直视。
尚良益低下了头,沉声道:“回大哥的话,三弟受这二十下,毫无怨言。”
“好——”
“唔——唰”,拇指粗细,四尺长的荆棘木枝随着手臂斜斜挥下来,重重的抽击在铭道剑脊背之上,染出一道红痕,空中甚至有细小的血珠滑向远方,那是荆棘尖刺刺入血肉之中带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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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十五下,同样是代弟受了五下,起身后,鼓生拍着铭道剑的肩膀道:“众兄弟之中,只有你的道意最为中正,亦合你铭道剑的名号,我若有何事端,藏兵阁和众兄弟生死重任就只能你来承担了,作为一宗之主,虽然事务繁多,若有转圜亦不会耽搁自身修行,治理宗派如迈步修道,走进去是开始,跳出来才能够高瞻远瞩,免却诸多事宜。这番话你要谨记。”
“是,大哥”,灵力运转,伤势止住,铭道剑面上神情前所未有的肃穆,内心中对代为宗主一事已然有了另一番看法。
——剑道悟得是剑,施剑的却是手,归根结底悟得还是修士自身,若是只去从剑身之上找寻方向只怕误入歧途。同样,治理宗派若是只从自己所在宗派着手的话,只怕犹如井底之蛙,没落也在所难免了。
另一边,鼓生已经回到原来位置,侧身而立,转向歌狂刀,欲要开口之时,他已然自己迈步上前走了过来。
同样是单膝着地,面容肃穆,沉声道:“大哥,这一番话还是我自己说吧。”
“好,你且说来,我听听。”鼓生面色并未有异,平静的回应道,眼前的一幕并未超出他的预料——歌狂刀之狂又有不同,众兄弟快意恩仇多是指他,虽是用刀,歌狂的道意却不拘于刀兵,在他来说,长啸一歌亦是道,众人之中也只他是最为潇洒的一个。
“作为四弟,我亦要同二哥三哥一般同受十下,只是二哥三哥他们各有自己缘由,三哥更是不知我弟兄四人相邀一战,我作为四狂刀之中狂意最少的一个,未有觉知及时收手阻拦是其一,阁中势危之际,未能出手相助三哥他们是其二,醉心酒书之间离道消沉是其三,依我的过错,只怕多加二十下也不为过。”歌狂虽是主动要求陈述自己过错,然而面上神情更加沉凝,一字一句梳理这自己过往失误。
“说的不错,只是缺少了最重要的一环,那便是散漫无序,宗门事务你是最少顾及的,但是你却也是最为明确的,当日一战你是最为明白的,却也是最不愿收手的,这少的一环正是你明知故为的过失,我同样打你二十下,这番苦痛临身,不论你服或不服,做大哥的今天是要打定了。”言至于此,鼓生手中木枝猛然下落,重重的击在歌狂刀背上。
“唔——唰!”
..
第十五下却又有不同,歌狂刀早已咳血,身体也是颤动不已,双目之中红意泛起开口道:“大哥,这余下的五下,一并让我受了吧。你说的是,这脊背伤痛临身,方知大哥所言不虚,这诸多事宜我是最明白的,又是最不愿去面对的,七弟八弟的死,很大的责任在我,当年亦是我无意一言导致众兄弟一战。最错的人不是五弟,而是明知故为的我。”语未毕,泪已流。
一个人最怕的不是自己错了,最怕的是自己错了却依旧不知道,反而一错再错,往事历历在目,歌狂刀心中方才真正的感觉到了悔意。
“好,这五下,做大哥的不代你受了,希望你经此一事铭记于心,时时回顾,莫忘原途”鼓生并没有坚持,挥动手臂,又重重的打了五下,而这五下,歌狂刀硬是生生的止住了自己前扑的身形,脊背之上的疼痛也更深了。
——深了,才能够记得更牢。
木枝交由左手,弯腰扶起歌狂刀,运转灵力为他止住脊背伤势,沉声道:“众兄弟之中老四你的天分是最高的,也是最轻松的步入圣境的,虽是以兵入道,但是你的道却并不拘泥于刀兵,这一点很好,只是若论起来,这世间万物只怕没有出离道之一字的,追逐过多只怕也会迷失自己,这之间的得失权衡,却是只能由你自己来选择了。但你要记住,不管如何,做哥哥的都会支持你,止住伤势,你也去吧。”
歌狂刀点了点头,走到一旁,鼓生则再次单膝着地,沉声道:“做大哥的原本要代弟受过,只是那五下却于老四有益,兄弟情谊,无有偏颇,这五下你们莫要阻拦,也让老四知我心意”
又是五下,喷出一口鲜血,脊背之上衣衫已然开裂,居中更无一片干净之处,全都被身上血渍浸透了。
不远处歌狂刀目中少有的激动——对一个天性散漫的人来说,主动出言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推却呢?承担了,也就过了,即使是心有所感,那余后的五下是诚心承受,可这换个角度看的话,也是另一种表现不满的方式——若非心有所滞,又何须推阻自己大哥的情谊呢?
只是这一丝阻滞也在鼓生的一口鲜血后荡然无存。
——他作为大哥,行事从无偏颇,却是自己的缘故了。目中澄明一片,歌狂刀心中再无隔阂。
这便是身为藏兵阁一宗之主,众人大哥的震天鼓!
颤然起身,阻住了欲要前行相扶的铭道剑,鼓生转向醉狂,开口道:“老五,你也来”。
醉狂刀未有一言,点了点头,走到鼓生身侧,却是双膝着地,直直的跪在一旁。
“作为五弟,你并非一宗之主,之上也有一众兄长在前,亦本应打你十下,只是,毕竟是你伤老八在前,而且你的修为胜他几筹,他纵然向你挑战,刀兵想接之时也该顾念兄弟情谊,稍加收手,彼时一战只怕是你想先行施为迫使老八退出,然后一决胜负,出手之时也全力施为了,不论是那第一刀的名号,还是那位名叫忘川的女子,彼时在你心中应该都是超出兄弟情谊的,若非你二哥他们双刀合力,这第一刀的名号和那女子的归属,应该都是在你,多加这十下也是为此,你可有悔意?”
“当日一战,八弟身死,其后忘川亦黯然离去,我这一生没有做过比这件更为后悔的事。”喉中声响是哽咽着说出来的,他原本就是四狂刀之中最强的,只是却在一天之中先后失去了守望相助的兄弟和所爱的女子,若非如此,以他醉狂刀的名号也不至于戒掉酒了——这在某种程度上相当于斩断了他的道一般。
“好——”
“唔——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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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狂刀同样承受了十五下,鼓生代他受了五下,起身后转向默立在侧的醉狂刀道:“老五,八弟没了之后,最让我放心不下的却是你了,在偏执一项,你却是更盛老四,而且你不善言谈,如今又戒离了酒,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想来一定万般艰辛,只是此番亦是机缘,醉狂刀并非离酒不可,这道却要你自己去领悟了。”
醉狂刀点了点头,垂立两侧的双拳犹自紧握,转身回到自己之前的位置。
鼓生看向他的背影,一声轻叹后,转向邱坚白——如今,他是最小的一个,而且已然不是藏兵阁修圣了。
“坚白,你也来”,鼓生这句话出口的时候,自己感觉到了分外阻滞,这种感觉在当年妖修大战之中就有,只是目前却更多了——众兄弟中,偏离最远的,只怕就是这位六弟了。
而这份阻滞,邱坚白也感觉到了,在自己大哥看向自己的时候,他心中的第一感觉也是隔阂,这份隔阂太深,太深。
深到自己当年很想与众兄弟并肩一战,却是骆长老代他出言;
深到战狂刀身死多年自己在见到面老许多的屠狂刀之时才知道;
深到初次相见之时,曾经的藏兵二剑都不告诉自己,甚至后来说时也只是说了战狂刀的事,隐瞒下了七弟的死讯;
深到自己没有在大哥相呼的第一时间出面相见,尽管那是自己最为敬重的大哥,尽管自己知道战狂刀身死,尽管自己已有百余年不曾见他一面。
为什么会这样?自己到底怎么了?
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除了此刻现身于流云峰西小山之上一片林地之中的一位老者——骆平泰,而他的身前是一位青衣女子。
而在流云宗,是没有青衣弟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