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慎在众兄弟里排行第三,前头两位兄长早已成年在宫外开府建衙涉足朝务,下头的三个弟弟和他年纪相差甚远,加之他性格冷峻总板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在宫里也就常常是孤身一人。
但这人倒也耐得住寂寞,没课业时,往往坐在琼堂一坐便是一个下午,看书看得有些累了便起身走两圈,舒缓了精神头再继续看。
周元慎用不惯火盆,关着门总觉得气闷,因此在琼堂看书时至少得有一扇窗开着。
上半晌天老爷一直飘着雪,到了这会儿,依旧没个停的意思。周元慎眼睛看得有些乏了,起身走了几步目光投向屋外看雪景。
屋外头风雪连绵,一阵冷气袭来呛得身边伺候的小邱子打了个哆嗦。
周元慎将周遭环顾一遍,最终落在远处的那一抹窈窕纤瘦的身影上。
凡小青由后殿出来,沿着廊庑往三所殿外走,临到殿门口才支起把油纸伞冒着风雪出了去。
小邱子勾着背将手插进袖子里,跟着周元慎的视线看向凡小青,接着自顾自地说起来:“玉儿姐这身量瞧着真不错,人也长得美,那张脸蛋子就像刚出锅的白水蛋,壳剥下来白嫩嫩、细滑滑;眼睛也好看,就像上次万岁爷赏给殿下的琥珀,晶晶亮;鼻子也好看,戏文里的琼鼻就这样……长相没话说,就是脾气爆了点,您瞧见的,上回她还拧我耳朵珠子……”
“说够了?”周元慎觑他一眼,“整个三所殿数你最呱噪。”
小邱子嘿嘿笑,没脸没皮:“我呱噪那也是殿下惯出来的。”
周元慎不再理他,回身往书案那方去了。
冬日里夜色原本就来得早,下雪天天色暗,白天便越发短起来。
一旦宫门下钥,就又要耽搁一日,一来凡小青心里头惦记着真贵人那头的消息,二来是有周元慎之前的交代在,这会儿她也顾不得外头风雪交加,冒着雪便往咸福宫拜见真贵人。
凡小青艰难地支着伞挡雪,却抵不住雪沫子往衣裳里钻,一点一点凉飕飕。宫女的鞋是布底子,雪踩得多了,湿的也快,被雪水浸久了,脚就容易冻麻木。
凡小青一脚一脚往雪里趟,好容易到了咸福宫,看门的小内侍从门缝里探出个头,看着凡小青的模样先是“哎哟”一声,接着将门拉开一点道:“我认得您,宋姑娘。您这整得跟个元宵了,快些进来歇歇脚,烤会火,别冻着了。”
凡小青向前凑一步:“不了,我来找真小主,劳烦您通报一声。”
小内侍见她这么客气,不禁有些不好意思:“真是不巧了,小主这会子去了慈宁宫,她老人家前脚走没一会儿您后脚就到。”
凡小青听着话偏过头往夹道上看了看,果真有几排脚印子。
小内侍倒是个热心肠:“这大雪天的,您有什么事不如等小主回来再说,我看您头发丝儿都湿了,冻久了怕头风。”
凡小青却想,这等也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真贵人与太后原就不对路,这时候急赶急迎着雪去慈宁宫八成是有急事,而她此刻追,追得上或许还能探听到一些别的事儿,追不上就那先去一趟慈荫楼,正好慈荫楼的后门跟慈宁宫宫门在一条宫道,总不能出来一趟空手而归。
紧赶慢赶总算在慈宁宫宫门前追到了真贵人脚后跟,宫里的规矩是不得大声喧哗,凡小青只得压着嗓子喊等等。
真贵人坐在辇上不说话,一双眼睛冷森森盯着慈宁宫看。
寿海伺候在真贵人身边,听见后头的动静,打了一眼:“小主,是宋姑娘。”
真贵人“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寿海颔首,又道:“小主的意思是?”
“先不管她,和老太婆把事儿谈妥了再说,”抬辇的两个内侍小心翼翼落辇,真贵人一刻不歇地往宫门里头走,还没到宫门已经有老嬷嬷出来迎接,真贵人定眼看着是太后心腹罗宓,立马笑吟吟道:“罗嬷嬷,我是来给老太太请安的,麻烦您引路了。”
罗宓精明的脸上收敛着表情,只淡淡地扫了眼真贵人微微隆起的小腹,做了个请的手势:“小主请,天冷地滑,小主是有身子的人且小心脚下。”
凡小青眼见着几个人入内,暗叹自己来晚一步。她懊恼地靠在宫墙上,听雪花簌簌打在伞面,脚底的麻木蔓延到小腿肚子,一阵刺骨寒风扑来,凡小青狠狠地打了个哆嗦,簌簌落在伞面的积雪又被抖落簌簌落到雪地里。
静静地宫道里,风呼呼地吹。突然,一阵积雪自树梢滑落后,咯吱一声门轴转动的声音,惊醒了心事重重的凡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