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从脚底蔓延开来,凡小青不适地皱皱眉,书案后,周元慎依旧闭着眼,手指却有节奏地在圈椅上扣击。
凡小青和他在一起本就不自在,被他这样拖延着,越发觉得气氛诡异。鞋子湿透后的黏腻感让她情不自禁弓了弓脚背,凡小青盯着鞋子低声道:“既然你不问,那我就全说了。”
周元慎依旧不搭话,凡小青也就权当他默认:“纸条我给真贵人看了,我落水那日银辉姑姑就在湖边的事也给她说了,她并没有什么表示。”
凡小青说到这里看看周元慎,他继续闭目休憩。
屋外雪停了,风却并没有歇下的意思,一阵阵往屋里刮,撞得门窗咯吱作响。
琼堂的门没关,一记寒风涌进来激得凡小青打了个冷颤,牙帮子跟着磕了几磕。
周元慎微微抬起眼皮子,声音没个起伏:“把门关了。”
这倒是正中凡小青下怀,她忙不迭去关门却一眼撞见守在门口的卞鄂眼里的惊愕。
“真贵人有银辉下落吗?”周元慎似乎睡得不好,看着凡小青的双眼有些晃神。
“和我的猜想一样,银辉姑姑为太后所困。”凡小青回话,看着周元慎睡眼惺忪的模样,忽得初见他时那种他是善类的感觉又浮上了凡小青心头。
“哦,小鳖原来不傻。”周元慎挑挑眉。
凡小青僵硬地扯扯嘴角,显然,她好不容易对周元慎累积起来的一丁点好感再次被周元慎成功击碎。
周元慎却不在乎她的表情:“你是怎么猜想到老太太的?”
凡小青见他问,这才一一将适才在慈荫楼理出的思绪讲给周元慎听。
屋内煤火烧的很旺,热烘烘的,周元慎靠在圈椅上重重地呼吸,却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地听着凡小青的话,凡小青讲完,他却垂了垂眼眸,道:“来,把我身后的窗子打开条缝。”
凡小青听话地点点头,为他撑开一点,周元慎这才嘴角扯出个弧度道:“知道太后为什么把银辉抓起来吗?知道经书里的实质内容吗?知道慈荫楼与太后的联系吗?”
这些正是凡小青的疑虑,她摇摇头,看着似乎已然知晓一切的周元慎。
周元慎嘴角弯起的弧度越发大起来,他斜觑了眼凡小青脚下的湿鞋,道:“回去歇着吧,明天你就知道了。”
这是凡小青在西三所的第一夜,也不知是不习惯,还是心里牵挂着事儿总也睡不着。
雪夜里总格外寂静,却也显得冷清,凡小青撩开被子起身,披了件夹袄点燃烛火。
烛花垂泪,也不知前一位点亮它的是谁?因为三所殿就凡小青一个宫女,管事公公谢老倒也给了她许多便宜。这不,殿里的宫人独她一人一个火盆子。
凡小青靠在榻榻上,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忽地就想起了前日夜里张庸递给她的那碗姜汤,眼睛一转落在火盆子上,又忍不住想起前些日子提铃回榻榻里银辉给她捂在炭火里的红薯……
说起来凡小青来这个陌生世界统共才半个月不到,发生的事,出的变故却不少。
想起突然失踪的银辉,想起张庸大雪里渐行渐远的背影,凡小青忍不住酸了鼻子。
推开窗,堆积了好些日子的乌云逐渐消散,一轮明月高挂。
真亮,真干净……
凡小青一边坐在榻榻上,一边趴在窗户下,看着月亮心事重重,却也想着想着困意来袭就这么睡着了。
那是一个熟悉的身影,红衣高髻,背对着凡小青抽泣,凡小青安慰地拍拍红衣女子的肩,女子却似乎受到惊吓,匆匆回看一眼便捂着小腹向幽暗里跑去。
那幽暗处,有一星冥火,幽幽晃动着,凡小青跟着女子跑,女子却消失在黑暗里。没了动静的黑暗里,那星冥火依旧摇摆,隐隐绰绰地,凡小青闻到一股憋闷的潮湿味,像是年久不见阳光的地窖,散发着腐朽气息。
凡小青朝着冥火走了走,前边却忽地传来一声嘶嚎。
凡小青忍不住快了步伐小跑过去,却不料世界陡然翻转,幽幽冥火惶然不见,眼前茫茫一片白色。
之前消失不见的红衣女子半趴在一张木床上,她抬头,一张美艳的脸庞布满悲戚,眼泪自她眼中汩汩流下。
凡小青惊讶地唤了她一声真小主,真贵人像是猛然惊觉,身子一震,双手缓缓捧出一支银簪。
银梅沾了鲜红,白雪晕开了血渍……
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一线光昏昏暗暗落进来。
阴暗里是一片湿冷混杂着血腥气,银辉艰难地在木床上翻身面向墙壁。
来人脚步匆匆,银辉才翻好身,那人便已立在她的身后:“装睡?”
银辉并不回应那人,那人似乎脾气不小,熟门熟路地往木床边上的桶里舀了瓢冷水抬手就往银辉身上泼。
冬日里的冷水足够叫人冻得牙帮子磕磕,银辉却似乎麻木,她幽幽吐了口气:“您想要的我给不了您。”
那人听罢她的话,更为愤怒起来:“小贱人,全是一群小贱人!”
银辉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您不如杀了我吧!”
“哼,想得美!”那人冷笑。
银辉狠狠地咳嗽,黑暗里,血腥子气更为浓重起来。
“我总归是要死了,您又何苦这样再三逼迫。”银辉说得吃力,一句话说出来便喘了三口气。
“你不说出来休想死!”
“那好,您把头靠近点……”银辉似乎做出妥协。
那人见她如此说,笑着将耳朵贴近银辉:“快说来说!”
“好,我说……”
银辉愣愣地朝天上看,黑逡逡的,下一刻黑暗中的眸子却闪出一道凶光,银辉猛地侧头一口擒住那人的耳朵珠子,狠狠地咬下去,血腥味迅速地霸占了银辉的口腔,来自他人的血液流进她的喉咙。
接着,银辉哈哈大笑松开了牙齿,将那人疯狂的叫骂淹没在笑声中。
深深的执念里,那人疯叫了一声,骂道:“贱人,我会让你不得好死!”
那人拂袖而去,笑声却也渐渐消弭,银辉双目失神,幽幽的,她说道:“我已是死人许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