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小青被这一掌吓得着实不清,缓缓回头的过程里已经向各方神灵请了一遍安。
那人收回手,安静地站在一丛灌木边上,逆着朦胧月光,凡小青吃力地想要看清那人的脸,却发现压根徒劳无功。
幽静的气氛让凡小青越发紧张起来,若这人是皇宫内的侍卫此刻八成已经将她五花大绑扣押下来,只是看这身形,倒像是个女子,猜想到此处,凡小青突然觉得后颈凉飕飕,对了,这具身体的主人为什么会落入冰封的湖中?
难道,是她?!
这样想着,凡小青不由自主向身后躲了两步,那女子见她闪躲,也跟着逼近。
凡小青又退,女子再进,几个回合下来,女子的脸庞总算避开了灌木丛的遮挡显现出来。
这是一张温柔娴静的脸,端正温润得五官俨然一块暖玉,无端给人安逸之感。女子身着素淡的棉衣,手上还搭着件夹袄,看着凡小青的眼里又是担忧又是悔恨。
隔着呼啸的风声,凡小青听到她轻轻地叹息。
这女子到不像是凶恶之辈,反倒是叫凡小青生出些许亲近感,与之伴随的还有愧疚,这不是对一个陌生人该有的情感,而是这具身子对那女子的感情流露。
凡小青看着女子那张温柔的脸感觉到悲伤,不由自主地,一些话就这样从她口中吐露出来:“姑姑,你为什么要那样做?真贵人虽说分位不高,但她依旧是宫中的贵人小主,是咱们头顶上的人啊!更何况,她还是你的……”
女子抢上前,一手捂住凡小青的嘴。
凡小青突然意识到身体原主处境危险,也克制着不让原主说话。
女子又叹了口气,为凡小青披上夹袄,随后,拉住她的手顶着风雪往宫道上走。
雪徐徐下着,势头却越来越大,两堵宫墙硬挺挺地一并,一条悠长而又冷酷不见尽头的夹道就笔直延伸出来。
红的墙,黄的瓦,白的雪,黑的夜,融合成一方狭窄的世界。因为扭了脚,伴随着一脚深一脚浅的步子,有些悠远却又亲近的记忆一丝丝窜进了凡小青的脑袋。
她第一次在皇宫哭泣,是银辉姑姑将她抱在怀中,像是一位母亲,轻言轻语把她哄入梦乡。
她做错事,银辉姑姑会拿出一根细细的竹条,叫她伸出手狠狠抽上几下,末了又寻出药膏为她涂上叫她记下教训不能再犯。
她及笄,银辉姑姑亲手为她梳头,又将自己常年束发的梅花银簪插在她的发间,并非贵重之物,此间情谊却一一赋于其中。
可就是这样一位叫她敬爱如母亲般的长者,却做了那样腌臜龌龊的事。
可是什么龌龊的事呢?这位叫做宋含玉的身体主人却不愿意再去回忆。
慈宁花园是太后与诸位皇太妃礼佛游乐之所,凡小青与银辉姑姑所住的下屋却也是在这儿。
凡小青洗漱好,往屋里去,却见银辉姑姑双目无神坐在她的榻榻上,空洞的眼睛里是无尽的哀愁。
凡小青看在眼里有些心疼,并着银辉姑姑坐下:“姑姑,您永远是我的好姑姑,不论您做过什么,没做什么。”
这不但是凡小青的话,也是宋含玉的心声,她虽不愿意见她做下那般事,但,她始终爱着她。
银辉不敢置信的睁大眼,泪水瞬间溢满眼眶,声音哽咽:“含玉。”
凡小青转身拥住银辉:“姑姑,让这事就这样过去吧,好吗?”
银辉牵强地微笑,轻轻地点头:“好。”然而看着窗外纷飞的白雪,让银辉不由记起凡小青落入湖中后拼命呼救却渐渐沉下去的模样,她不由得心疼的呼吸一滞,这一刻,她眼中的坚定确更深了。
银辉松开拥抱,看着纯善的凡小青,拍了拍她的手:“你今日擅自出了园子,明日张公公定是要罚你的。你且应承下来,不要顶嘴。我会为你求情,请他老人家尽量罚得轻些。”
凡小青听着银辉的提点,想想也是,犯错受罚,天经地义,便点头答应。
报时的梆子敲了三响,三更天了,凡小青躺在床上总结着这一天的经历。
首先是黑暗中的那些人,他们是谁?还有他们说的那些话,凡小青记得那个读心术怪物的话,这是一场游戏,一场梦醒了仍旧继续的游戏。
只是,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她混沌的记忆中,电光火石间,一种感觉,一种奇异的感觉充斥在凡小青的脑中,或许,他们和她一样,同是穿越人。
那么,他们是不是也在皇宫之中准备通关这个游戏?凡小青觉得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有游戏就有竞争,这个竞争的代价凡小青现在无从得知,但是,直觉告诉她,如果成为赢家,那将是摆脱现状回到现实世界的关键。
而她现在能确定的竞争者有六个,有些变态的开场词男、说等了她二十五年的脏话男、“狐狸哥哥”、读心术怪物、软妹纸还有最后那个冷漠男人。
单从他们的谈吐凡小青就能感觉自己陷入奇葩大本营,怎么去让他们破功呢,还真是有点儿头疼。而更让凡小青头疼的是,怎么去找到他们,游戏又将怎么继续?
而最后,还有一个疑惑叫凡小青解不开,却又觉得异常危险。若是说宋含玉自己掉进湖里,凡小青决计是不信的,湖面的冰那样厚,没个五百斤的力气撞击怎么能瞬间破裂,让宋含玉掉进去。那么是谁,是谁让宋含玉跌入湖中的?
往日里慈宁花园就是一处安静的院子,要真忙碌起来就得是老太后想起了还有这么一处礼佛的园子来此处念两天经,这也多数是老太后脑门子一热的想法。
慈宁花园总管张庸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内侍,花白的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束在帽子里。园子没事天气又好的时候,老人家会搬了板凳坐在廊庑底下抽上一袋水烟,抽的开心了,时不时还能唱上一小段群英会,见了小宫女在一旁听着那就得唱玉堂春。
只是今日一早,张庸便顶着风雪坐在凡小青与银辉两人同住的宫女下房门口,银辉方推开棉帘子就瞧见张庸,银辉客气地福了福身子:“这风大天冷的,您且到屋里坐坐。”
银辉又掀起帘子要请张庸进屋,张庸却磕了磕烟杆:“你也别进去,就在这等着她出来领罚。”
“公公,”银辉跪下,“此事全因奴才而起,奴才对下疏于管教……”
张庸一手将银辉托起:“我老了,眼睛却不花,你的事我管不了,也不能管。可她到底是我底下的小丫头片子,该打该罚,依旧是不能免的。”
“可是……”银辉似乎有更多的考虑。
“她既然完好的回来了,便是要给教训的,否则被其他人教训,能不能吃得消又是一回事。”张庸看了眼帘子,将烟杆收起来。
凡小青在屋内听着两人的壁脚,听到这里,她打起门帘子,低下头:“公公,我领罚。”
张庸稳住神色点点头,看着凡小青的眼中却多了些考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