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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③何恣意,谁家子弟?

夜离殇正与小左公子相谈甚欢,瞧着精神也恢复了些。他闻言微愣一下,然后转过身来。羽兰霁突地心头紧了下,手指不由暗暗攥紧。面上很快如常,跟着也做出一副惊讶不解的神色来。小左公子忽的一愣,也停下了谈话。他呆怔地看了几眼夜离殇,又不解地看了看左六,喉咙动了几下。又转眼去瞧夜离殇,眼底里不自觉带着探究不快。随即想到了什么,他挪开视线终究却是欲言又止。

小左公子知道兄长年长自己不少,性情坚毅果敢、走南闯北的也不比自己温室娇花一般幼稚、不经世事风雨。再说这次,他似乎也并不全是游玩来的。其实这个陌生公子,也实在是有点奇怪。

方玉闪过诧异的神色,抬起头来,他眼里已迅速带了精明谨慎。他性子孤高自傲,又常以自己的琴技睥睨音律大家。向来都是他得意卖弄、装傻戏弄旁人,如今这位子陡然换了换,这心里的巨大落差震惊、难以置信让他只顾得怀疑气恼不甘,可又只能自怨自艾地长叹自己的落败。他一时居然忘了,这寻常少年又如何会这不外传的皇族宗亲的祭祀古曲?还是一听就立即识出!方玉跟着明王的两个公子易名而来,他瞧着虽然不比左六做人老练稳重,却也比小左公子成熟得多。只是性子颇有点清高自赏、眼里不容下尘罢了。猛然想起了什么,他也目光灼灼盯着夜离殇,眼底里神色古怪。

左六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眼弟弟与方玉的神色。方玉兴起违规抚奏祭祀古曲,左六虽觉在瑾州街市不远处不大稳妥,可也没太在意。但看到只半曲便有人因此而来,便不由心生怀疑了。方玉也不是个笨蛋,一时琴技受挫忘了,很快必定会重新想起来。不如让他先挑明直接问好了,先不说看出什么,至少可以自清己身。

夜离殇慢慢看着左六,猛地目光冷电般射出。而左六只目不转瞬、微笑看他,目光竟也是丝毫不肯退让。夜离殇很快先收了凌厉目光,又是一副淡然和满不在乎的轻浮少年人模样了。他闲适地笑了笑:“公子也当真是从安州来的么?”一言既出,两人立即都知道对方已有所察觉,便再也不去管其余三人的反应。

左六不答,片刻,反问他:“公子住在瑾州,可觉得瑾州好?”夜离殇立即回答:“当然好。呵,难道公子觉得不好?”左六笑了起来:“一派富贵笙歌,怎会不好?可是,这世间当真会有盛世太平、遍地笙歌的那一天那一处?不过是假象唬人罢了。一个人外表肌肤健康光泽而内里脉象不顺,终究会得病的。地方风气便是其底子的反映。”小左公子直皱眉,方玉也抿抿嘴,都觉得他说话欠妥。

夜离殇又哪里是个好相与的?看他出言不逊,立即哈哈大笑了起来:“都说女子善妒,没想到公子这个世家公子嫉妒起来,更是酸溜溜得呛人啊!公子千里迢迢慕名来玩,看这瑾州比起公子家乡,是不是稍稍富裕一些?不过左公子说的也在理。的确,治理好坏,只看年成收入并不妥当,还要看风俗风气。便是耗上千百年,瑾州也断做不到奏乐引飞凤凰、击罄百兽共舞的祥和安康。可是如今已做到,王贤明吏谨慎,上行下效,尊卑井然;商行夜市开放、各州商贾往来频繁而贸易有序、不见其乱;各项治理和税务量力而举,凭法御施,农耕等收交及时有序。官吏躬亲清廉。命令下来,上不敢虚以委蛇而垢令,中不能鼠蛇混杂去亲近,下不好作威作福来损己名。百姓们亦得安居乐业,忙时狠狠劳作;闲时痛快玩耍,如此等等。公子不说分由便一口咬定瑾州风气风俗有病患,岂不是故意挑刺说酸话?公子久居家里、不常出来走动,见到繁盛太平景象,一时难以相信而怀疑,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

呵,文采灼灼却丝毫不掩其锋与刺,他简直说话更过分上两倍!夜离殇虽然恼怒下高谈阔论,句句也都是颇有深意的道理,可他心里留意着并没说什么有实际作用的话。安州与明州相接,两州情况可不比瑾州。安州王爷好大喜功又多疑敏感,以法严苛治理,轻视礼法,治理上过于刚硬;明州却礼仪繁琐啰嗦,几大老旧氏族盘根错节,实在麻烦。夜离殇的话,字字精粹,也句句无用。

那两人本来都怔愣地听着他一席高论,都暗自叹觉这少年才华文采着实惊艳。可听到最后,一怔之下又忍不住勃然大怒,两道愤怒气恼的目光立即射去。夜离殇只作视而不见,冷然微笑。羽兰霁知道夜离殇恣意惯了的,可如今在他眼前的可是王府里的公子们,没想到他竟也仍不收敛脾性分毫,不由心生担忧。

可左六却是坦然自若,不去在意。他慢慢斟酌思忖着夜离殇的话,倒是这才真正对夜离殇欣赏喜欢起来。只觉得这小小少年人,见识透彻敏锐竟是不输大家!惟大智天赋,难作他由。左六突地心念一转,真是如此,倒是好说了。本没这个打算,可左六觉得算是意外之得。想了想,跟着,左六仰头大笑了起来。但随即大笑声骤停,敛笑盯着夜离殇,目光凌人、语调冷硬:“强弱自古并无定意,强可衰落,弱可转盛。公子你就那么确定瑾州不会有衰败的那一日,而区区在下的家乡不会有转强的那一天么?”

见他依旧挑衅找事,夜离殇心里更是厌烦好笑,只冷冷说道:“公子这样可是像极了小孩子的不甘斗嘴,实在没什么意思的。”左六立即说道:“口头说法自然没什么实际用处。请问,公子可喜欢下棋?可喜欢插花绘画?”夜离殇见他突地提起不相干的话来,心里不由就想:“难不成,他看嘴上说不过我,便想在他擅长的棋盘、丹青绘画与插花道上压过我出气?若真是这样,也实在太小家子气儿了点!”夜离殇心里不解,但仍然很快回答说道:“都不过略懂一二,难道左公子有什么指教吗?”

世家公子养尊处优,大多性情里或多或少都有点自傲轻人。只是他们往往规矩涵养也不错,所以傲意一般不流于表面罢了。可此时,两人说话都不客气,句句夹枪带棒。

左六也就不守礼自谦了,冷笑说道:“那好,我虚长几岁就腆着脸自称兄长了。夜兄弟,高山雄壮巍峨,弯曲逶迤的水流汇入大海、亦成磅礴之势。山水分明,天地沟壑纵横,棋盘便如一小小天地。天上繁星,高深难测。夜间其闪烁光芒投在地上,便如同这棋盘上的棋子。天地之道与人道,在这小小棋盘上可见几分。愚兄学习下棋多年,只觉其角逐惨烈,像极了人间战场。世间事情也都是无法确定的。攻与守固然重要,可事先揣测对方心意更是必须,可也难得。不能先敌一步想到,不能明白对方心意,结果就可能大相径庭。人与人不同,可求胜心却都差不多,我年纪大了,再不能冲动好胜,须戒骄戒躁,所以之后便停了下棋,又去学绘画插花。请夜兄弟不要小瞧这小小的绘画插花。画里可见人胸中沟壑、性情心境。插花却可见这人到底是不是机灵有余、大局不足。便如一瓶花摆放在屋舍里,若是寻常匠人,不过能心思精巧些,让这瓶花错落有致、瞧着赏心悦目。可要是一个有灵气智慧的人摆弄,却可以搭配得让整间屋子都觉得有所不同。动手改一分都觉得不恰当了。也就是说,须得是精巧又有大局意识的,才可以插好这小小一瓶花。说白了,其实这世间的事,上至庙堂政治下到浣衣造饭,大多和这棋道、插花绘画的道理是一样的。若没有揣测与放眼大局的自身能力,缩在家里只一味地沉醉自己的小家小业,眼里看不到旁的好坏,岂不危险?夜兄弟博学大气,这点道理应该是懂的吧?”说完,抬眼瞧着夜离殇,虽然说话不怎么客气,但他脸上却并没有太多怒气,眼神里似有深意期望,但也并没有进一步解释说明。

左六如何不知道自己说的也是瞧着句句精辟、实则是云里雾里的乱话?只是,他不比弟弟可以没心没肺,只能故意在一堆不知所云的话里夹一两句真实想法,用眼神暗示这瑾州世子了,希望他能明白自己“哑谜”里的真实意图。可他自己也知道,这不大容易。

夜兄弟?兄长的一席高论,其实小左公子也觉得很是精妙,只是听得着实有些晕头转向。这根本不像和人争执反驳了,可句句又都是据事反驳,挑不出哪里不对。于是,他脑袋里只理清楚一件事,兄长叫姬公子为夜兄弟。一怔后明白了,瑾州云亲王仅有一子,这“姬公子”可不就是云亲王世子?他当然担得起兄长一声“兄弟”的!

小左公子看夜离殇渐露轻傲,对他好感顿消,更有些不满气愤。方玉也听得很迷惘,但听到左世子的一句“夜兄弟”后,他马上眼里微亮了下,只拿眼不断打量着夜离殇。羽兰霁却是蓦然呆愣住了!她只知道夜离殇是江湖上让人不能忽视的风雨夜头领,却不知道连这贵公子还要叫他一声夜兄弟的,对眼前的事情也更是茫然不解。

夜离殇静默地听完,面上淡定如常,可心里也是迷惑不解。这左六说棋道,认为胜在揣测探究;谈插花,觉得妙在大局意识。虽然还有些无关见解、虽然也都是在举事反驳,但夜离殇心里却总隐约觉得另有含意。可他一时又偏想不起来有何究竟缘由。他抬眼无意看到左六眼神,立即心里一凛,随即想到些什么,马上就仔细瞧着左六的双眼,接着又不动声色地飞快扫视一眼另外两人的神色,再一思忖便猛地会意了。是了!明州地处边陲,缺的可不就是大局感与揣测上听的能力机缘?危险?呵,这明州大概是有心与瑾州结交友好吧。可什么事情居然要劳驾明王世子亲自传信?他到底有没有猜错?若没猜错,明王世子此举,可信吗?接下来,又该如何应对呢?

夜离殇垂下眼睑,也不立即接话,只“呵呵”冷笑几声,很是不屑。端起茶盏,却也不去喝,只不断皱眉看着茶盏里的茶叶,似乎因为觉得茶看上去寡淡无味而不满。其实,他心念急转,心里在飞快盘算权衡利弊,又不断揣摩该如何模棱含糊己意。小左公子见状立即“呵”地冷笑讥诮他,说道:“世子,我们明州穷,可买不起什么好茶来招待您这大公子,您还是先委屈会儿吧。”他也全然没听到。过了一小会儿,他慢慢说道:“左兄所说,字字玑珠。只是左兄也要知道,棋盘上的棋子尚且有据可循,可人心却是千变万化,世间局势更是变化难测。左兄擅长棋道,并不足以说明什么。一瓶插花最好也不过能搭配一间屋舍,可天下屋舍千千万,而左兄只习得一屋的布置摆设,又有何大用处?世家公子何等高贵,眼界却只限在这上面,不觉得浪费了天生的天赋灵秀和本事吗?”夜离殇说话也是那么不客气,虽然脸上还是冰冷的傲意,但他的眼神似乎也有些古怪。

左六盯着夜离殇,片刻突然笑了:“当然,我虽笨拙可也不算愚笨,我懂。可公子你懂吗?”左六面上冷漠,闻言却猛地暗自一乐呵!他明白夜离殇已知道他是好意了。他不由惊其速知己意、叹其机敏急变、喜其才华性情来,眼底里也不由微露出笑意。夜离殇古怪眼神里也不禁微透出些惊喜来,随即又故意狠狠咬字说道:“我自然懂。”两人又不说话了,只是盯着对方,都冷硬微笑。屋里气氛真是古怪尴尬得紧。

方玉瞧着夜离殇,又转头看了看左六,无措尴尬地不知道该怎么去缓和。羽兰霁也有些着急了,可虽然她有心回缓气氛,但身份所限、又是个温谦守礼的女子,实在不便插入到这男人与男人间的争吵里。因而虽颇为担忧不安,可她也不说话。

一时间,都没有人说话。小左公子却猛地拍案站起,高脚玉杯盘和白瓷茶盏仓啷乱倒,里面的茶点心、瓜果滚落了桌案。小左公子虽然活泼爱闹,可也是个性烈如火的少年。他眼底里带着强抑的怒火,狠狠说道:“夜家世子不必轻视我们。我们明州纵使再不好,也轮不到你一个还没坐上亲王位子的世子指手画脚!我左清远最瞧不上你这种子弟,仗着家里势力,轻慢辱人!真有本事,日后两州的州郡治理上见分晓!到了惨败那天,世子可别太后悔。世事皆有因果,你怨不得旁人,只能怪自己今日太轻傲!”

世子?羽兰霁陡然大惊,脸上失色,立即转眼惊瞪着夜离殇,实在难以置信。可又想到他们三个贵公子现在就是再生气,也不敢在瑾州地方上跟夜离殇为难,不由微露出轻松释然的微笑。随即却又生出许多的伤心气恼来,想到被他欺瞒许久,她又是难过灰心又是怀疑生气,只转过头不去看他。

夜离殇并不在意左清远的愤怒,垂着眼睑,瞅着面前震洒出水的清茶,只随意说道:“小左公子扯些太远也还太飘渺的事情做什么?春季的瑾州,天气虽然还不算热,可是公子肝火旺盛,还是要多喝清茶去泄火得好。”

左清远勃然大怒,往前就要揪住夜离殇衣领,却被方玉死死拦住了。左清远回头瞧是方玉,更是气儿不顺了,咬牙狠狠瞪眼说道:“方玉你拦我做什么?是兄弟就跟我一块儿使劲揍这混小子一顿!”方玉满心无奈,只得低声提醒说道:“清远你别忘了,这是在瑾州,他是瑾州的世子。”就左清远的性子,这话非但不能消气,反而是火上浇油。左清远一听更是愤怒,使出全身劲力一顶,将方玉用力推到一边,推得他一跤坐倒。他气指着方玉冷笑道:“对,你说的对极了!这是瑾州,不是明州,更不是你安州!”说完又转身指着夜离殇大骂:“你这可恶小子轻蔑我明州,总要有让你后悔得下跪哭饶的那天!”夜离殇用鼻音哼了一声,看都不看左清远,只报以轻蔑哂笑。就像怒火中烧时全力挥拳,而这一拳却打在棉花上了!左清远热情如火的脾性,素日里最讨厌这种气人的闷葫芦。此时又被轻飘飘的一句话噎住,他觉得自己简直都快气炸了!方玉也很生气,爬起身气冲冲地大吼道:“左清远,你发什么疯!关我什么事?”左清远回头也是大吼:“我说关你什么事了吗?你站一边去就好!”

先是东西砸了,接着乱糟糟地吵闹成一片,少不了有丫鬟仆役着急小心地急促敲门不断去询问:“公子们,公子们,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吵起来了?”左六再也忍不住了,猛地一拍桌子。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停下来转过头看他。屋内主子不吵了,屋外仆役此时更不出声搅扰。终于静了下来。

顿了顿,左六对门外沉声命道:“你们退下,百步内不得有人。”立即有人躬身齐声回应。门外沈鞍等一行人却有些尴尬迟疑,只是站着不动。他们隶属于安王府,按理并不听左世子命令的。但方玉随后也命道:“沈鞍,你们也下去吧。”沈鞍等人放下心来,随即恭敬地齐应一声,就也和旁的仆役丫鬟一同退了出去。

左六先看了几眼弟弟、弟弟的友人方玉,示意他们不要插话。被他这么一看,两人神色都是一愣,又互相瞪了对方一眼。虽然都心有不甘,可也都坐回去了。见他们不说话了,左六这才转头慢慢瞧着夜离殇,声音平静得难辨喜怒,道:“云亲王世子好大的气性架势。我们来的时候只恐会有所叨扰,所以事先并不曾告知,只想玩了趟安静回去就好。现在瞧瞧,还幸亏没说,要是说了还没被人当回事,今儿岂不是更难堪了?”

夜离殇又看了几眼左六,心里知道左六已经心领神会。他又一向是个恣意大胆的,便再没有了顾忌,索性把戏做得更像了。跟着,他就故意打着官腔笑道:“明王府和安王府里来人了,瑾州自然不会轻视怠慢。只是,你们不过是假冒明王、安王家人的小子们。瑾州素来宽容、以礼待人,你们也不过是游玩,不曾招摇撞骗。本世子就不把你们请进官府问话了。可我与朋友也不想跟你们这种人在一起厮混,实在有辱斯文观瞻。告辞了!”说完就去拉起羽兰霁。羽兰霁虽然生气,但心里到底还是向着夜离殇,也知道面上不能让他为难、难堪,便立即站起来也要走。

左清远心里明白,这贼兮兮的滑头小子是怕他自己担了两州间甚至是瑾州自家的指责骂名,便索性抵赖说没认出他们是明州的世子公子还有安州的公子,想几句话把这过错推诿得干净。

看他们站起来就要走,左清远再也忍不住了:“小子,你给我站住!”他本来怒得面上通红,随即想起了什么,很快就静默不动了。片刻,冷冷笑了起来:“呵,你还想就这么轻松地走了?我们不是王府的公子,你难道就是吗?既然都不是,那在不在瑾州有何区别!”说完狠厉一脚就踹开房门,想要叫来属下。方玉只抱臂冷冷瞧着,也不再去拦他。

左六抬眼沉喝一声:“左清远!”左清远一怔愣,不动了。他自然知道兄长的意思,可心里实在不情愿。不敢违逆世子兄长,又不甘顺从,只得回头忍气看着兄长,委屈地叫道:“哥!”左六只冷冷瞪着夜离殇,沉声说道:“清远,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在不在瑾州,他都是,我们也都是,你切莫忘了。不过,云亲王世子须记住今天的话,我也会记得。今日在这瑾州,我还真懂了许多呢。”说完不再看夜离殇一眼,只阖上眼似乎很疲倦了:“都快夜半了,今日玩的太累、心情也很不爽朗,我实在没心力了。清远方玉,你们坐一会儿就回自己屋舍吧。夜深了,世子也还是早回吧。不送。”

左清远蓦然明白了兄长的意思。不管怎样,记着自己的身份修养那是自己对自己的尊重客气,也是自己对自己的自信骄傲,与旁人没太大关系。左清远也平静下来,安安静静地说道:“哥哥平日总是温书到很晚,可今日还是早睡吧。那清远也去睡了。”他也不再看夜离殇一眼,叫回了自己的仆役伺候,转身走回自己的屋舍了。方玉也说了一声,并不立即离开,只直直盯着夜离殇。

夜离殇闻言不觉停下看了一眼左六,心里对于他不禁生出些敬意欣赏来。身形一顿,随即却也只报以冷冷一声笑,便拉着羽兰霁离开了。小院子里的那几个随身仆役听到了些什么,都只敢怒不敢言地偷眼瞪着两人。先前那个蓝衣人虽然依旧举止有礼,但脸上已经像冰霜般冷冰冰的了。等把他们迎送出门,他也还是沉着脸一言不发。

夜离殇并不在意,听得出了院门就有人偷偷跟着,还只作不知道拉着羽兰霁径直往王府走。王府不远处,羽兰霁死死盯着府门口那两边一溜垂下的正红银首御雨琉璃灯,还有门前石狮子,转头又瞧着夜离殇,脸上惊讶难过和不安担忧不断地替换。呆了一呆,忍不住使劲儿甩开他的手,咬牙说道:“你瞒着我就算了,你又何苦和他们明州王府、安州王府的公子们这样撕破脸地闹?你就不怕给你自己给咱们瑾州带来麻烦么?”

夜离殇只静默地站着思忖些什么,浑然没把羽兰霁的话听进去。羽兰霁更是生气,伸手指着不远处王府那正红大圆金钉的府门,说道:“夜大世子,我一个小女子的话你是不必放在心上,可你进去了这王府门,你要怎么跟亲王解释?你就不怕再……”她没有再说下去,眼圈却突地红了起来。她还记得上次夜离殇因为贪睡起晚、误了晨练时辰,被他父亲苛刻责罚的事情。可她又知道他性子骄傲,所以只说了一半就停住话不说了。再说这次,又哪里是耽误了晨练那样的小事?

夜离殇在她最后一句话里回过神来,也顺着她目光看了过去,眼神里不觉黯淡几分,低声说道:“虽然我觉得自己没做错,可是父亲呢?”羽兰霁瞧见他陡然露出担忧的神色,想到他可能要接受的惩处,心里再生气也都化为了怜惜心疼,反而温声去安慰道:“殇,没事的,没事的。你这么聪明厉害,一定能解决好的。你忘了么?你也是道上江湖里的一号人物,那些兄弟朋友们都很信服你、还愿意以命追随你的!”

夜离殇只自嘲地苦笑,然后又转头看着府门,平静地用手指着大门上的牌匾,眼底里闪着冷漠的光:“阿兰,回去这府里,我就只是云亲王世子。风雨头领?一个江湖帮派的头儿,再威风又如何?怎么能与执掌瑾州生杀大权的亲王同日而语?别说父亲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把风雨放在眼里。”羽兰霁瞧着他,心里也清楚他说的是实话,沉沉叹了气:“你好自为之吧,不早了,我得走了。”说完羽兰霁不自觉往身后偷瞧了几眼。说实话,她心里担忧害怕得紧。可看到情郎此时都很难顾全自己、神色不宁的模样,又实在不舍亦不忍他再为琐事徒增烦恼,当下便强硬做出无谓无畏的模样来。

夜离殇全瞧在眼里心里了。本来一颗心冷冰冰的,因着这体贴关怀与肯隐忍委屈自己的深深爱意,似乎又慢慢被焐热了。可这满腔感动怜爱里又夹带了自责酸楚。他望着羽兰霁,慢慢地,眼底里嘴角上满是笑意。他说道:“阿兰,今晚的这条街上,我事先找借口特意加派了巡逻兵。你放心,有几个尾巴刚才走到拐弯就自己掉了。本为了别的事呢,眼下错用得也正好。前面不远的那个月灵亭,我今天让姜昕早早就在那边等着你了,他会护送你离开这里的。你别怕,处理好了,我很快就去接你了。放心,我一定很快接你回来!”羽兰霁知道他的心意,虽然难过苦涩,可还是对着他笑得明媚美好:“好了好了,你就别担心我了,先想想该怎么去说吧。总不好让人久等的,就十几步远,我先走了。”说着又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才转身走了。

夜离殇默默注视着她走远,心里说不出滋味。他料想自己猜测的是不错的。方玉应该是故意的。瑾州繁盛,春季人杂,更容易藏人。街上有官府的眼线也会有别的州郡和王城的探子。左六,不,是明王世子开始并没有注意。可是后来发现有人因此而来,却也留心了。这方玉代表的是安王,安王的立场他夜离殇并不确定,只知道和明王关系不错。他们两家的世子公子来瑾州一声不吭,原本也说得过去的。明王与伯父夜子易私交甚好,夜子易与父亲却是十几年里都没几次来往。众人皆知,这两个同胞兄弟关系极其恶劣,明王也时不时帮着夜子易。可是,为什么左家世子要费心费力做出一副气恼的样子来传达这样的讯息呢?奇怪地避忌安王的公子,又是为何?如果这一切只是他会错了意,那他夜离殇又该怎么承担与处理?

夜离殇本来是自信自己的判断无误的,但想到可能的惩处后果,也有所动摇,冰冷的悲哀就不由涌上心头。夜离殇冷冷瞪着王府门前高大平滑的柱石,长叹一声还是抬手摘了面具向前走去。

王府门口的侍卫向来细心警觉,早早就瞧见有一男一女在不远处停下说话,有点古怪,已暗自留心。眼见那俊雅少年是自家公子,而公子脸色很不好,话到了嘴边就又咽了回去,照旧如常地执手行礼,说道:“公子好!”夜离殇正想着事情,就随意地点点头:“嗯,好。”然后猛地想起来了,又抬头说道:“门禁可过了么?父亲回来了?”侍卫们知道他怕王爷,不由也为他担忧起来。一个侍卫低声说道:“回公子,这个门禁么,它早就过了。算上今夜您有八九天彻夜不回或者过门禁才回了。王爷今日回来的还早些呢,约莫三个时辰前就回来了,您还是留神些吧。”

三个时辰前?夜离殇一愣,随即心里就微微一沉。

瑾州官府眼线众多,与那三个公子的事情虽然父亲还不至于立刻知晓,但他当众劫亲的事情,已被报了官府,还有那个闫武德的古怪奇异的说辞。别人或许还不信,甚至还可能只当是闫武德一时气得疯魔眼花了,可父亲清楚地知道怎么回事。算算时间,差不多也有这么久了。皇室的案子大多隐蔽又不得外泄,父亲青年时候就非常头脑精明了,他目光如炬,早年曾帮助指点人破过些宗室案子。如今做亲王管理瑾州多年,还是常常喜欢翻阅新到的请状破案等文书。父亲无论训兵管吏还是教子待役都十分的严苛,如今怎不叫他心里忐忑不安?可又只得强行压住心头的猜测。咬了咬牙,他才慢慢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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