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冬芳不解地望着高明文，她不相信高明文不喜欢她。这些年高明文在想什么，陈冬芳心知肚明。她紧挨着高明文蹲下来，想给他一些温暖和安慰，但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口。
“阿文哥哥，阿文哥哥！”她又轻轻喊了两声，她希望用这种呼唤把高明文唤回到自己的身边。高明文在呼唤声中把一只手主动递给了她，这让她欣喜若狂，她把高明文的手拉进自己的怀里，她要用自身的温度暖和它。高明文感受着这一切，反而不自信地叹了口气。他看着陈冬芳说：“冬芳，你在可怜我吗？好了，冬芳，这些年我们朝夕相处彼此了解，你就当我的妹妹吧！尽管我很喜欢你，还是把你当成妹妹比较现实一点。”
“不！我决不做你的妹妹！”陈冬芳腾地站了起来，显得很生气。她不相信这么多年来高明文对她的感情仅仅只是让她做自己的妹妹。
高明文站起来问：“那你想做什么？”
陈冬芳毫不犹疑地说：“我要做你的女人！”
3
陈冬芳的回答让高明文一时语塞。他说不清楚陈冬芳要做他的女人的真实含义，是做老婆，还是做情人？做老婆他有红梅，说离婚起码现在没有这个打算；做情人那又太对不起陈冬芳，毕竟她还是个大姑娘。尽管自己算不上好人，但也不能毁了陈冬芳的一生。这辈子他已经对不起一个周嫂，他还能再对不起一个陈冬芳吗？
见高明文半天不语，陈冬芳一跺脚，赌气往山下跑。山下就是著名的灵谷寺和灵谷塔。她想，如果高明文喜欢自己，他一定会追上来。可是她跑了几十米，后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她站住，慢慢回过头，女人的自尊、虚荣让她泪眼婆娑，她看见冬日的紫金山上，被蓝天白云裹着的高明文一动没动，就像山顶上的一座雕像。
陈冬芳失望地喊道：“高明文，我恨你！”
高明文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呼喊，而是大声朗诵起他刚作的打油诗：
冬芳月亭紫金巅，
东风酷爱写诗篇。
不见灵前伟人在，
玲珑塔上现神仙。
陈冬芳见高明文不但没有把自己装进心里，反而诗兴大发，这让她又好气又好笑。她站在下面大声喊：“高明文，你下不下来？要是不下来，我就走了！”
高明文说：“你等我一会儿，我踩着诗点了，还有下半节没出来哩！”
“那好，你慢慢踩吧，我走了。”说完，陈冬芳拔腿就走。高明文这下急了，赶紧往山下跑，边跑边喊：“冬芳，等等我！”陈冬芳故意不理他，继续朝前走，但脚步减慢了，显然她是有意在等他。
追到灵谷塔下，两人会面了。
高明文问：“冬芳，你觉得我的诗好吗？”
“好什么！你以为是在踩藕啊，还一节一节的！我觉得不怎么样！”
“气话，肯定是气话！”高明文直勾勾地看着陈冬芳。
陈冬芳被看得不好意思，用手推开高明文说：“我是生气了，你没听见我喊你什么吗？”
“听见了，你叫我‘阿文哥哥’啊！”
“你少臭美吧你！我刚才喊你高明文，你再不答应，我就喊你高科长，让我们的关系回到从前。”
“不要，好冬芳，我不要我们的关系回到从前。”
“那你得听话，让我做你的女人！”
高明文又不说话了，半晌看着陈冬芳的脸，仿佛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来。陈冬芳被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她一把抱住高明文说：“阿文，让我做你的女人吧！”
高明文说：“陈冬芳，你相信命运吗？”
陈冬芳抬起头说：“你怎么问这个问题？”
“因为，你要做我的女人就要有思想准备。”
“为什么？”
“从前我不信命，可我总跳不出命运的安排。看看你的眼睛、鼻子，还有你的嘴巴，哪一点不像周嫂？这辈子我高明文欠她的，我没办法还，你让我怎么办？你就是周嫂，我想还你，你愿意吗？”
“我愿意！”陈冬芳继续抱着他。
“你愿意，但是我会给你带来痛苦，甚至灾难，你还会愿意吗？”
“我愿意！只要做你的女人就行！”陈冬芳显得非常坚决。
高明文伸手把陈冬芳紧紧地抱在了怀里……那感觉就好像回到了乌鸦山，回到了魂牵梦萦的“露水洞”。当陈冬芳温润的唇送过来的时候，高明文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和陈冬芳深深地吻在了一起。
4
星期一，高明文和陈冬芳同时没来江南厂宣传科上班。高明文跟刘月亭请假，说父亲不舒服，他回家看望父亲。陈冬芳为什么没来，厂领导并不知情。
此时，高明文和陈冬芳正走在冶城市的大街上，他们不是在逛马路，而是按三天前在梅花山上的商议，决定不要高德培出面，自行搭伙在市教育系统做点生意。毕竟高德培在教育系统工作几十年了，系统上下特别是各个区县的教育局长，高明文没有不认识的，如果自报家门，利用父亲的威望做点生意应该没什么问题。
做什么生意？这个问题并没有难住他们。陈冬芳首先想到三八妇女节快到了，建议教育局给每位女教师批发妇女用品，比如化妆品、卫生用品，人均200元，差价50元，整个冶城市县几千名女老师，总进账就是十多万。
“冬芳，随便算算就十多万，王小虎做这些年那要赚多少钱呢？”
“我哪里晓得，反正现在有好多干部子女在做生意，他们父母手上有权，随便放松点就是钱哦。我有个同学的爸爸在冶金局当局长，你晓得，现在钢材特紧张，供不应求，他爸爸手上有成千上万吨的钢材计划都是平价的，我的同学辞掉工作，专门在家倒卖钢材，特别是各地乡镇企业，他们没有钢材计划，就通过各种渠道，包括黑市购买，我的同学就把那些计划内的钢材调出来再加价卖出，价格比黑市便宜多了。”
“照你这样说，那应该得到平价钢材的国营企业却得不到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到黑市上去买原本属于自己的平价钢材啊。”
“我们厂出现的情况是不是这样呢？今年供应科拿着计划到煤炭部提钢材都提不到，最后没办法，只好到黑市购买，平均每吨多支出1000块钱，几乎是计划钢材的一倍。怪不得刘月亭那么着急。”
“听说赵书记最近去了一趟淮南，似乎有一个大动作，能解决我们厂钢材供应问题。阿文，你听说了吗？”
“我参加了会议，当然晓得一点。”
“怎么回事呢？”
“是这样的，赵进忠说他有个战友，淮南人，现离休在家。最近战友的县里上马一个小型钢厂，但资金不足，想通过寻找合作伙伴融资，凡融资的伙伴在企业投厂后一律得到钢材优先供应权。赵进忠觉得如果真是这么回事，那倒是一件好事。一是企业的闲置资金可以创造更大的效益；二是企业自身的钢材供应得到了保障。
“不晓得哩！你想他有时连他自己都管不住，能办好什么事呢？”
“那也不一定啊，说不准这次他就办件好事给我们瞧瞧。”
“或许吧！好了，不说他了。市教育局快到了，我们准备一下看怎么说。”
“就这样说呗。”高明文松开陈冬芳，做促销前的彩排，“‘尊敬的蒋局长您好，我是前任局长高德培的儿子高明文。我想‘三八’节到了，教育局能给下面的女教师发点慰问品，比如化妆品和卫生用品之类的吗？如果要发，可以从我们公司直接进货，我可以给您批发价。’冬芳，我这样说怎么样，还行吧？”
“话是不错，不晓得这个蒋局长好说话不？”
“他是我爸爸一手提拔的，应该会给面子的。”
“那就进去，别磨叽了。”这是赵进忠常挂在嘴边的话，陈冬芳无意间说出来，让她自己都感到吃惊，还好高明文并没在意。
市教育局办公大楼很古老，听说解放前是伪教育局长的官邸，楼上楼下都铺着地板刷着红漆。高明文太熟悉蒋局长的办公室了，他领着陈冬芳径直敲开了局长的门。
“哦，你是小高，快进来坐！”蒋局长向他招手。
才坐定，局长秘书已经把两杯热茶送来了。
“小高，你爸还好吧？最近我特别忙，都没空拜访恩师。”
“没关系，我爸身体很好，他每天都到公园打打太极，然后去市顾问委员会上班，周而复始，也不嫌累。”
“恩师身体其实很棒，再干几年都没问题。不过现在政策就是这样，没有终身制了。”
“是的，没有终身制好！”高明文附和着。
“喝茶喝茶！教育部门就是这样，也没什么好招待的。”
“没关系，喝茶挺好的！”说着话，高明文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铁观音，好茶！”
“小高，你对茶看来蛮在行的哦。”
“不行不行，我只是懂个皮毛。”
高明文说话时，显得心不在焉。蒋局长明察秋毫，一眼看出来高明文有事。
“小高，你今天找我肯定有事，说！你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帮的一定帮。”
“蒋局长，我今天来真的有点事。是这样的，‘三八’节快到了，教育局是不是准备给女教师发点慰问品呢？比如说化妆品和卫生用品？如果想发，就到我们公司批发，我可以优惠给您。”
“小高，你现在不在江南厂做了？自己开批发公司了？”
“没有没有，公司是业余的，您看……”
“小高，你说的主意不错啊，我是要关心一下我的属下了。这样吧，既然你第一次开口，说说价格吧。”
“我介绍一下。卫生用品有60元一套，含卫生纸、卫生巾、电动剃须刀；有30元一套，没有剃须刀；有10元一套……”
“好好，我就要10元一套的。过节嘛，表表心意就行了。”
真抠！高明文和陈冬芳在心里说，面上还是一团和气。
“蒋局长，那您大概需要多少套呢？”陈冬芳问，她一直在关心这个问题。
蒋局长粗略算了一下，然后说：“就100套吧！”
“什么？才100套啊？”高明文不敢相信才这么一点儿。
蒋局长说：“怎么，还嫌少？要晓得，我们市局女同胞才八十几位，我还多放了点儿。”
“不是啊，我想全冶城市都是您管的呀。”
“你是想做整个冶城啊，胃口不小啊。不过我要告诉你，区县这块他们自己解决，发不发他们自己说了算。你要想做他们的生意，要一家一家的跑。”
“谢谢蒋局长，您的话我明白了！过两天我就把100套卫生用品送过来。” “好！祝小高同志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在门口，蒋局长跟高明文和陈冬芳一一握手，然后目送他们走出了教育局大门。
蒋局长自言自语地说：“没想到高德培的儿子也开始当倒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