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听到那市井来的消息,苏婉并无太多感触,只觉不过说说而已。当她真的亲眼见到那棺材,看到那棺木里面,才觉得心中对父亲还活着怀有的一丝希冀也轰然倒塌,心中的那丝侥幸也淡然无存,于苏婉来说,那样的震撼比之前听到消息时的心惊要难过百倍、千倍。
在苏婉的心里,苏桓不仅仅是她的爹,也是她的娘。在苏婉懂事的时候,苏桓就告诉她,你娘当年在生你的时候难产,保下了你,她却走了。苏桓一直对苏婉的娘有所愧疚,倒不是说苏桓做了对不起苏婉的娘的事,而是身为北方白虎区区将军常年出征在外,与家人聚少离多,苏婉的娘生下苏婉的时候,苏桓也是不在的;再加上,苏婉难产而出,自小体弱多病,因此,苏桓疼爱苏婉胜过苏瑞。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在苏桓的疼爱之下,苏婉偏偏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于兵法、治世之道都颇有自己一番见解。苏婉的这些,都是苏桓给的,如今苏婉看到苏桓的最后一面竟是这番模样,叫苏婉怎能不伤心。
爹,你说过要带我去白玉山看娘的,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爹,你教我的兵法还未全数讲解,你怎么能这样不负责呢?爹,我终于学会做你最爱吃的酥饼,可你连尝都未尝,就这样走了。还记得三年前,你出征前对我说的‘婉儿,我走了,我会很快就回来的’,我等着你和哥哥,期待着一家人团聚之时,可如今,只怕难以如愿了……
满脸的泪花,沾湿的衣襟,苏婉哭泣了许久,红肿的核桃般的眼合上,泪花飞舞,脚下一软,纤细的身子便向后仰去……苏瑞急忙伸手一扶,“婉儿?”
苏婉睁了眼,呜呜咽咽,哽哽噎噎,叹了又叹,才道:“早知如此,我便不该让爹去的。只是……怕也是劝不住爹的。”
苏婉的身子从苏瑞的臂弯中滑落,就这么的跪在了水泥之上,“婉儿!”苏瑞回过神来,拉了苏婉的手臂,想要把苏婉拉起来,可奈苏婉的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的拖着苏婉的身,苏婉抬头望了望苏瑞,红肿的双眼里充满了哀切,苏婉轻轻摇了摇头,“哥,你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苏瑞看着苏婉,眼里满是担心,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只是挥了挥手,让手下的士兵都退下去,自己又看了苏婉一眼,离开了前堂大厅。
夜色渐渐浓郁了起来,明亮的月也爬上了山头,在它的照射下树影显得斑驳,周围是静谧的,风在屋外呼呼的吹着,在阁纸木窗上发出细细的响声,厅里的烛火婀娜的扭动,一会儿亮,一会儿暗。跪在那的苏婉,如同雕塑一动不动,眼是死的,是滞的,空空的望着那口棺材。
苏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苏婉。
“婉儿。”苏瑞向苏婉唤了一声。
苏婉缓缓转过头看向苏瑞,没有说话,眼里像是有些疑惑。
“婉儿,夜深了,回房吧。”苏瑞说。
苏婉定定的看了会儿苏瑞,转回了头,又变回了原先的动作。苏瑞皱了皱眉,三步并两步走到苏婉身边,双手握住她的双肩,“婉儿,你这样,爹会难过的。”
苏婉低下了头,似在思考。蓦地,苏婉猛然抬起了头,看向苏瑞,一会儿才点了点头,接而,双手撑地,想要让自己站起来,可还是起不来。苏瑞一手拉着苏婉的手臂,一手扶着苏婉的肩膀,苏婉才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刚迈出一步,就险些摔倒,苏瑞看到这样,甚是担心,索性将苏婉抱了起来,苏婉只觉脚下一空,便在苏瑞的怀里了。
苏瑞将苏婉放置床上,把雪知早些时候送来的清粥递给苏婉。原是雪知要等苏婉回来,苏瑞让她先回房去歇着,雪知才担忧的回房了。苏婉接过清粥,摇了摇头,道:“我吃不下。”
苏瑞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不吃便不吃罢。”
“到底我还是不愿相信的。”苏婉抬眼看着苏瑞。
苏瑞扶着苏婉的肩,“婉儿,无论你信是不信,爹走了,这是无法改变的。”
“我知道……”苏婉敛下眸子,不再看着苏瑞。
一时,两人都不再说话了,。许久,苏瑞才开了口:“我想,明日便让爹出殡吧。把爹送去他最喜爱的地方。”
“什么?”苏婉霎时睁大了双眼看着苏瑞,“我才见到爹……”
“爹的身子自封棺起已有十日之久,若是再拖下去,只怕……”苏瑞说到这便停了,后边的话不言而喻,苏婉自是明白的。
“我省得。”苏婉敛下眼道,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抬眼看他,“那白姨……”
“我已派人知会娘亲,只是娘亲她……始终不愿下山。”
白姨名唤白素芊,是苏桓在娶玉璃玥时一同娶进来的另一位夫人,在生下苏瑞后不到四年,便遁入空门,出家为尼,至今已有十六年之久,至于是何原因,除了苏桓没有人知道。
“白姨她究竟在执着什么……”
苏瑞皱着眉摇摇头,“没有人知道娘亲这么做是为何,她总是那样的悲伤,悲伤到连我都怀疑娘亲是否真的还在。”
“哥……”
苏瑞叹了一声,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你身子弱,明日便不要去了。”
“哥,爹出殡,我怎能不去,他也是我爹呀,他要走,我怎能不送呢!“苏婉的声音带着哭腔,满面的愁容。
“婉儿!你这样子,不但我不放心,爹也走的不安生!你说是也不是?”
“我……”苏婉被苏瑞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得默默垂泪。
“唉……”苏瑞顿感今日叹气的次数之多,只道:“你歇着罢,我先回房了。”
苏婉用红着的眼目送苏瑞离去,才收回了眼,忽而,眼又望向窗外的那轮残月,“谁人知我心之悲,谁人懂我情之哀。”三年,三年未归,等着盼着,归来的却是一口棺木,这其中的失落,想必只有苏婉才能够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