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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短篇小说 一个人所见之物(许仙)

《一个人所见之物》 文\许仙

选自《当代小说》2012年第3期

【作者简介】 许仙:原名许顺荣,中国作协会员。著有散文集《樱桃豌豆分儿女》、短篇小说集《麻雀不是鸟》。在全国文学刊物发表作品400万字。部分作品转载于《中华文学选刊》《小小说选刊》等。

那天下午,我到新房去装灯,结果一失手,卧室的顶灯掉到了地上。那超豪华的玩意儿,爆发的声音也是超豪华的(这也算是物有所值吧)。巨响过后,就听得楼上一声嚎叫,有个家伙噔噔噔地从楼道上滚下去,还一路大声疾呼:“地震啦!地震啦!”

楼下就有人批评他,“大白天的,闹什么地震!”

他立马反驳道,“汶川大地震,是在晚上吗?”

有位老太就劝他,“西银,你是午睡睡多了,去用凉水洗把脸吧。”

那个叫西银的人很气愤,他说,“鬼才午睡呢!”

这下,凡午睡的都成鬼了,大家就不响了。

他又说,“很多事情已经在我们身边发生了,但你们看不到。”

“你们怎么就看不到呢?”他很生气地问。

我当时就像鸵鸟似的停在人字梯子顶上,望着一地超豪华的碎片,简直要崩溃了。后果很严重。因为这盏花哨而又笨重的顶灯,是我准老婆和准丈母娘亲自相中的。就像当初她们亲自相中我一样,让我迈入婚姻预备期,能否如期转正,就得“以观后效”了。现在,我将她们心爱的宝贝摔了,而且我联系了那家灯具店,店主说他之所以将三千多元的豪华灯具降到一千八“跳楼”价售给我,就因为它是最后一盏灯了。后经百般恳求,才告诉我生产厂家的电话号码。厂家却对我说,这种款式的灯具他们早就不生产了,这下完了,准老婆和准丈母娘可是穿同一条裤子的,只要有一个不高兴,我的婚事又得“两万五千里”了。当时我脑袋空空的,压根儿就没注意他们在楼下的对话。直到我结完婚,和这个西银做了邻居,上楼去分喜糖喜烟,他接过东西,猛地一拍我的肩膀,“兄弟,我替你感到悲哀呀!”

“啥?”作为新郎倌的我,在大喜的日子里听到“悲哀”两个字,心里老大不高兴。

他却大摇其头道,“你的青春岁月,从此就成了酒后欲提当年勇的浪漫回忆;你的人身自由,从此就像牢里的蒲公英,随风飘得再远也还是待在牢里;老婆是一所日夜改造着你的学校,她们个个都是毛主席的好学生,却不知道一个人的精神,还在母亲的子宫时就已经生成了;家庭是一座你走错门的地狱,你以为通过婚姻的天梯到了天堂,其实却是向下掉进了地狱……”

正当我不知所措时,他老婆出现了,脸上堆满了歉意,一双大眼睛挺媚的。

她说,“你别听他的,他这是西银说西话啊。”

他老婆的相貌好极了,就是太过骨感了些。我朝她友好地笑笑,借机从楼上下来。在楼道上,我突然想起打碎顶灯的那个下午,他们在楼底下说的话,有个老太叫他西银。梅子问我为何去了那么久?我说楼上那个男人有毛病的,说话古里古怪的。又问“西银说西话”是啥意思?梅子躺在卧室的婚床上,望着那盏狸猫换太子的顶灯,竟然毫无察觉。她说你连这都不懂吗?就是“死人说死话”呀。噢……我在心里拐了个弯,知道人家叫他西银,原来是在变相骂他呀。

情欲是人世间的万有引力。新婚那阵子,我和梅子的日子充满了加速度,下了班,我就拔腿往家里冲。在客厅的饭桌上,总是压着梅子的便条:饭菜焐在锅里,宝贝焐在被里。于是,我匆匆地吃了锅里的饭菜,赶紧上床抱我的宝贝。那阵子我们太缺乏睡眠了,刚刚闭上眼睛天就亮了,就该下床了。那阵子时间对于我们来说,是多么的宝贵啊。我们赶紧乘车,赶紧做事,赶紧回家,赶紧吃饭,赶紧上床,赶紧……一切都赶紧去做,凡事都使用加速度。

但我们楼上那户人家恰恰相反,大概是以某种减速度在过日子吧。为了让日子不至于过得那么漫长,所以他们在某些特定的时刻,比如晚饭时间、午夜、凌晨,会突然爆发出某种人为的令人难以接受的巨响。比如凳桌掀翻了,陶瓷砸碎了,女人号啕了,男人撞墙了,等等。所以我想,楼上那个女人的奇瘦是有原因的,会不会是她身上那个荷尔蒙系统的启动器坏了?在一个家庭里,女人的内分泌失调,往往会导致整个家庭的操作系统失调。

梅子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是因为楼上的女人比她漂亮?比她骨感?还是因为楼上的女人经常发神经,骚扰她的春梦?),总之她非常鄙视楼上的那个女人。每次楼上有什么动静,她就小嘴巴一瘪,嘁的一声,“有什么好吵的?难怪她老公要跟她离婚了。活该!”

“你听谁说的?”

“谁也没跟我说,凭我女人的直觉。”

“你别瞎说!”

“你紧张个啥啊?是不是心疼楼上那张……”

“你……”

这就是女人!女人的天敌永远是女人,而贪婪是她们的天性,最好全世界就只剩下她一个女人,其他所有的男人都是她的男人。但她也不想想,要是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女人了,她要面对全世界的男人,还怎么活呵!

但梅子的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

这天深夜,我从丈母娘家打完义工回来,就见西银站在楼底下,朝楼上大声地叫喊。

“曹大魁!”

“曹大魁!”

“曹大魁!”

因为是邻居,见了面,我想打声招呼也是应该的。就没话找话地问他,“你喊谁哪?”

“喊我自己。”

“喊你自己?为啥?”

这我就奇怪了。他自己不是在楼下吗?为什么还要声嘶力竭地、一声声地往楼上喊自己的名字呢?难道他在喊魂吗?难道他老酒喝多了,找不到自己的家是哪间了吗?

但是,都不是。

“我要回家。”他憨厚地笑道。

“那你喊啥啊,赶紧上楼回家啊。”我直肚直肠地说。

但他还是客气地请我先走,他说他还要等会儿再上去。

我回到家里,趴到梅子身上,把刚才的事情和她一分析,我们啥都明白了。敢情是楼上有别的男人进去了,或许正在做我们同样的事情呢,所以西银在楼底下叫啊叫的;他咋就这么窝囊呢?人家都欺侮到他家里来了,他咋就不能像个男人似的跟那人来个决斗呢?非得先在楼下打好招呼,让他们处理干净了,那个男人走了,他才敢回家去,才和他老婆睡在刚刚换过床单的床上,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似的。骗鬼啊!凡此种种,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楼上的女人在闹离婚,而西银不肯跟她离。唉,做男人做到这个份上,难怪要被人叫做西银了。

这天晚上,我们十分关注楼上的动静,但楼上竟毫无动静。

我越来越对楼上感兴趣了。我不明白那些结婚多年的旧夫妻,是如何保持那份新鲜的性趣的?对于我来说,在这短短几个月里,梅子一脱再脱的身体已经毫无新鲜可言,我的加速度也开始跟不上她的高潮,常常在她快活呻吟的那一秒钟败下阵来,有个德国佬说过,欲念仅产生于皮带以上的部位,与裤衩和裙子里面的部位截然无关。他说得贼对,我知道我的思想开小差了。我对楼上的女人很好奇。女人一旦过于漂亮,男人就希望她是个婊子,好上她的床;而比她丑的女人也希望她是个婊子,那样她们虽然不漂亮,但可以自命清高地说,你瞧我们多么纯洁啊,那种女人啊,哼!纯粹是一堆漂亮垃圾。当然,我对楼上的男人也很好奇,他几次提醒我,有很多事情已经在我们身边发生了,但你们看不到。你们要睁着眼睛睡觉,当孔雀开屏时,你们要站到孔雀的后面去,既要看到事物美的一面,又要看到事物丑的一面。

“那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你们所看不到的。”

“具体地说,比如……”

“比如说结婚吧,小伙子,我就替你感到悲哀呀!有情人终成眷属,那是多么沉痛的领悟啊!就我的自身经历而言,结婚是个错误,生孩子是个失误,离婚才是个觉悟……你知道人是什么吗?说破了一文不值,嘿嘿,它就是个氧化物。”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该结婚?”

“你没听人家说吗?只有好吃的婚礼,却没有美味的婚姻。”

自从梅子打算要孩子那天起,就不许我在家抽烟,每天晚上,我就去楼下抽烟,见曹大魁也在那里乘凉,就顺手扔一支给他。他呢,有烟时也不忘扔一支给我。

这样一来二往,我才知道“西银”还有一个意思,照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诗人”。社区里有很多人都“西银西银”地叫他,在我听来是叫他“死人”,而在他听来却是叫他“诗人”。原来他还是个诗人啊。我这个人没啥文化,读了个大学就跟没读似的,只知道过去有个郭沫若,是个大诗人;现在有个郭达,不是诗人,是个小品明星。活生生的诗人倒还真的没有亲眼见过呢!所以免不了要好奇地看看他。他就摇头晃脑的,问他长得像不像个诗人?但我哪里知道诗人应该长成什么样子的呀。

“西银,最近有何大作啊?”我也学着别人的叫法,使劲地往文绉绉上靠。

他激动地搓着双手,说,“有,有,有……有一首,叫《孙子之歌》。”

“是写给哪个孙子的?”我知道他有个七八岁的女儿,没有孙子。

“我朗诵几句,你就明白了。”

在家看脸色,

出门看天色;

上街看女色,

上班看气色。

别人脸是皮,

俺脸是块地;

要想发迹早,

大爷多施肥。

……

“经典!经典!”我连翘大拇指,“有才啊,你真不愧为是个大西银。”

我又由衷地佩服道,“西银,你的诗写到我心坎里去了,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但就是写不出来。西银就是西银……”就在我胡言乱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时候,从西银裤衩里飞出来的歌声救了我。是一首革命歌曲。这歌声太嘹亮了,太有气势了,把乘凉的人们都镇住了。大伙儿闭上嘴巴,不约而同地盯着西银下三路。三秒钟沉默之后,有个胖子大骂道,“到底是西银,连鸡巴都贼能的!都会唱歌了。”于是,我们哄堂大笑。但西银不笑,他有条不紊地从裤衩里取出手机,看了下短信,摇了摇头,不知是因为短信的内容,还是因为我们的嘲笑,他一脸严肃地摇摇头,然后又把手机放回裤衩里。我心直口快道,“你咋放在这儿呢?”

“有什么不妥吗?”

“它是手机啊。”我强调道,“手机作为现代文明的一项产物,它让信息世界化了,它让世界真正成了一个小小的村子,人与人之间已经没有了距离;它推动人类的进步不是一小步,而是一大步,所以你不该这么对待它,把它和你的鸡巴相提并论。”

“我和你没有距离了吗?”西银反问我道,“你知道手机是啥玩意儿吗?”

“它就是鸡巴!是供有手淫的人把玩的鸡巴!你懂吗?要不,这里面咋尽是垃圾呢?”西银自问自答道,“是鸡巴就应该待在鸡巴该待的地方。”所以他把手机放在那儿。除此之外还可以给他的鸡巴听听音乐。前两天他看到一则国际新闻,说澳大利亚还是墨西哥的一位牧场主,花钱请歌剧团演员到牧场里去,给他的奶牛们演唱歌剧,以增加产奶量。所以他特意选了几首激扬的歌曲,来激励激励他的鸡巴,最好也像救世主那样雄霸天下。

我说你错了,使用第一代手机(大哥大)的大腕们,很多人都得了脑癌,就因为手机的辐射太强了。你把手机放在那里,这不是找死吗?小心鸡巴都保不住。他哈哈大笑,他说净了身更好,从此他就超凡入圣了。穆罕默德说过,一旦勃起,你就丢掉了三分之二的理性。与其如此,倒不如索性没有,白茫茫,大千世界真干净。

“你有病!”我说不过他,但我知道他说的尽是歪理。

“谁没有病?你?你?你?……”

他一个个人地指着问,样子很凶。大家都不响了。

对于这个西银邻居,我的感情是相当复杂的。自从他侮辱了手机之后,我有很长时间没有搭理他了,因为我不到楼下去乘凉了,而改在我家的阳台上抽烟。但梅子却没少在家里提到他。那段时间她非常热衷于给未来的孩子取名字,男孩该取个啥名字?女孩又该取个啥名字?尽管她还没有怀孕,但她想总有一天她会怀孕的,总有一天她会有孩子的,所以孩子的名字是必不可少的,趁现在有空的时候,先取起来嘛。但这事又让她非常头痛。她说我的姓氏不好,姓干,一个很难听的姓氏;还责问我干吗要姓干?干吗不姓施?要不我们家也能出个施耐庵什么的。因此她常常提到楼上的西银,她知道他是个诗人,有文化,希望我在给孩子取名的问题上,多多向他讨教。

但我觉得这是庸人自扰,孩子都没有,急着取啥个名字呢?所以压根儿就没把这事放在日程上。这天下班回家,西银在我家客厅里,大摇大摆地教育着梅子,而梅子却像小学生似的点着头,见我回家,连忙叫我过去一起听。我不知道听什么?梅子说如何给宝宝取名字啊。西银朝我笑笑,他说你这个姓好啊。梅子却白白眼说,有什么好的,生啥都是姓干的,人家见了我叫“干妈”,见了他叫“干爸”,不知情的还以为孩子是领养的呢;将来孩子也生了孩子,却叫“干儿子、干女儿”,你说好笑不好笑?西银竟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

我从未见过梅子有这智商,能说如此幽默的话来,只见她面孔红粉粉的,特美。

西银对梅子说,你要生个儿子,就叫“干部”,他一生下来就是个干部,这多好啊!你要生个女儿,就叫“干净”,这多有意思啊!

梅子连声称好。

我也不知自己哪来的火,勃然大怒道,“好个屁!现在的干部最脏了,都成裙下三角洲的代名词了!再说我们老百姓有什么干净不干净的?只有干活的份儿;唉,苦干实干,做给天看……”西银一见苗头不对,就灰溜溜上楼去了。

说实话,那段时间我有点烦,梅子一心想怀个孩子,但就是怀不上,她就怪我的白蝌蚪没用,我当然怪她的池塘养不活蝌蚪。于是,她叫我去医院里检查一下,我也叫她去医院里检查一下,但我们谁也不肯去医院检查,怕丢这个人。为了证明自己是健康的,我和梅子积极投身于家庭造人运动。但这种以传宗接代为目的的运动,除了机械的活塞动作外,再也没有任何乐趣可言。我一趴在梅子身上,就会想到西银所说的话,他说这是两张真皮的摩擦和两个性幻觉的可怜交换罢了。他把人类与生俱来的唯一幸福说成是那么无聊透顶的事情。他说我们正处于一个智慧的性欲与性欲的智慧无法高度统一的时代,这是我们的悲哀。而我居然有些相信他的鬼话,所以在“大海航行靠大腿”的关键时刻,往往一败涂地。经历过蜜月时排山倒海的激情之后,你叫梅子如何面对秋天里一潭死水呢?即便是我自己,也对此失望之极。

后来还是梅子想了个办法,每次开展造人运动前,就把家里的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不漏一丝光和风,又关了所有的灯,要我摸黑上山坡(我就是眼睛瞪到眼眶外面,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她对我说,“你不是看过《红高粱》吗?你不是看过《大红灯笼高高挂》吗?你想象一下,现在我就是巩俐,怎么样?够你美的吧?”说来也怪,我一想到巩俐,事情就办得顺溜了。但是用过几次之后,巩俐就不管用了。梅子说,“巩俐确实有点年纪了,那你就想章子怡吗!她演的《卧虎藏龙》你看过的吧?《艺妓回忆录》你看过的吧?”因此我不得不放弃巩俐,转而去想章子怡,经过一番努力,终于进去了。但章子怡也管用不了多久,梅子却一个劲儿地叫我想啊,拼命地想啊。但是没用,梅子就大度地叫我挑个更年轻更漂亮的女演员想吧,可我又不是老谋子,我咋知道下一个该想谁呢?梅子就在黑暗中骂我笨死了,“你就不能想象一下自己是陈冠希吗?!”她不提陈冠希还好,一提陈冠希,下面还真的没戏了。因为我一想到夹着子弹头的恐吓信朝我飞来,我就手脚冰凉,鸡巴疲软。两个人累了半夜,“造人运动”却毫无进展,气得梅子一脚将我蹬下床去。

从那以后我就有些怕回家了。我也有些理解西银的处境了。但说来也巧,这天早晨出门时我偏偏碰到了他,此人背对着前方,像做贼一样,一步一步轻手轻脚地下楼去。又好像在逃避谁似的。我问他怎么啦?他朝我摇摇手,叫我别惊动了其他世界。我就楼上楼下前后左右地瞧了瞧,楼道上除了我和他之外,没有别的世界啊。但瞧着他那股子神秘的动作,我又毛骨悚然,难道大清早的碰到鬼了?他说他被关在铁笼子里。他说他一早醒来,就发现自己被关在铁笼子里。他从家里逃出来,却发现他还是关在铁笼子里,而且他的家也关在铁笼子里。于是,他偷偷地逃下楼去,站在楼前的草坪上,但他还是关在铁笼子里,而且我们这幢楼也关在铁笼子里。原来铁笼子可以无限地扩大,整个世界都关在铁笼子里。他突然跪倒在草坪上,向苍天高声疾呼,“谁来救救我们!谁来救救这个世界!”他朝每一个闻声而来的邻居呼吁,“你们看见了吗?我们生活在铁笼子里!”

“你们看见了吗?我们生活在铁笼子里!”

但我们只看到一个疯子,大清早的,就跑到草坪上来发疯了。

他的脑子肯定和我们两样的,里面转来转去的东西,也肯定和我们两样的。比如到了这年的冬天,天空中飘下一些白雪来,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但西银却不是这样想的,下雪的那天晚上,他居然激动得不能入睡,在他家那个破阳台上鬼哭狼嚎,大把大把地烧纸,搞得楼上乌烟瘴气的。有人半夜里起来,还当是发生火灾了,吓得拼命地报警,消防车在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刻,“火啊火啊”地赶来了,结果闹得整个社区不得安宁。而他竟坐在那里痛哭流涕,只管自己焚烧诗稿。这种男人,你说他老婆不跟他离婚才怪呢。

后来就一直没有见到他,直到他出事为止。

现在想来,他要不出事也难啊。夫妻俩因为雪夜的事闹得不可开交,西银就搬到化工厂的仓库里去住了。工厂放假,打工的都回老家过年了,包括管仓库的老牛。西银就自告奋勇地留下来看仓库,钱老板感动得直拍他的肩,跟他称兄道弟,把一切都交给他了。或许是一个人太寂寞了,而他又是如狼似虎的年纪,没事可做就自慰一把。这没什么。每次自慰后,他就点一支烟,将那些用过的餐巾纸烧了。但这一次,他可能太累了,未等餐巾纸完全烧完,就往废纸篓里一扔,倒头就睡了。结果那未燃完的餐巾纸,引发了一场火灾,造成经济损失达上千万元,他也因此而锒铛入狱,需苦守铁窗十三年,只有在里面吟诗和自慰了。

我一直匪夷所思,如今那号女人街上要多少有多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只要大爷有钱就行;而西银又不差钱,他至于要用手工操作这种简陋的自慰方法吗?最后落到如此悲惨的地步。当然,西银本来就是个怪人,他曾经跟我说过,“你知道诗是什么吗?”我摇摇头。他说,“诗就是易燃易爆品。”说完他就哈哈大笑。如此说来,他写在餐巾纸上的,便是他生命的诗歌了。

同样让我匪夷所思的是梅子,整个冬天她都用古怪的目光盯着我,并且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你在外面有女人了!”我纳闷这“女人”是怎么来的?是她帮我找的?我咋不知道呢?能否告诉我这个女人在哪儿啊?她不无怨恨地说,“农民都知道田要冬耕,但你已经荒了一个冬天了。”操!不是我不想,而是我没本事想:自从被她叫成陈冠希之后,我就成了春雨天的蚯蚓。还是西银说得对,靠幻觉是坚持不了多久的。在一个春天的清早,我从外面晨练归来,就一口气从楼底跑到楼顶上,把楼上那个女人狠狠地搂在怀里。

从楼上下来,梅子已经醒了,她缩在冷冰冰的被窝里,两眼呆呆地盯着卧室的天花板,盯着那盏张冠李戴的顶灯。我问她有什么不对劲吗?她突然异常兴奋地告诉我,刚才楼上好像有动静了。我在心里一个激灵,便顾左右而问她,你觉得这灯怎么样?

“灯?”她瞥了一眼说,“还不就是那盏吗?!”

原刊责编 刘照如 本刊责编 付秀莹

责编稿签:在不同的人眼中,世界会呈现出不同的面目。或者说,不同的内心镜像,会映射出姿态殊异的世界图景。我们心中的“大”,或许恰是他人眼中的“小”;他人眼中的“重”,或许正是我们心中的“轻”。有很多事情已经在我们身边发生了,但我们却浑然不觉。小说描写了几个人所见所感的世界:平庸懦弱的“我”,在俗世中逐渐麻木的梅子,看似识破生活玄机的“西银”,以及神秘莫测的“西银”老婆……小说以略带调侃的笔调,绘声绘色地描摹出了这些人的“所见之物”。我们所置身的这个世界是如此熟悉,又是如此陌生。究竟什么才是本质的真实?这是小说提出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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