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镐京一路往北,本想这一路颠簸,终归还是回了趟洛邑,给卫纤她们交代些事情,如今镐京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他也好去找玄墨儿去了。
这一日骑马走在路途上,因是冬月,头天夜里下大雪,道路上积出不少厚雪,有些地方雪化了,难免就结出一些薄冰,薛砚也不敢走得太急,以免滑倒,跌伤了又得耽误路程。
雪停了几刻,又刮起凛凛北风,凛凛的北风一吹,把头儿先煞住的雪花重新又给吹下来,大雪洋洋洒洒,山间壁上几支红梅探出头,枝上挂着一层白雪,时不时漫天雪中飞过几只雀鸟,凄声叫上两嗓子,薛砚本就是寻人,步子放的就慢些,好像除了在南苗遇到角麟,他也挺好命,掐指算算,过完今年,玄墨儿也就及簈(ping)了,二十岁的年纪,豆蔻年华,而薛砚也只剩下五年的时间来救回玄墨儿那岌岌可危的性命。
想到此,薛砚不禁叹了口气,人海茫茫,玄墨儿除了喜好穿上一袭红衣,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如今打听起来,也是杳无音讯。
打马继续走着,前几日听得住宿的客栈小二说是见过一红衣女子长的貌美清丽,和一白袍女子在客栈用过饭食,之后好像是驾着马车一路向北行去了。薛砚这才转了路程一直向北而行,现在身处何处,薛砚也是不知,信步而行罢了。
拐过前面的风口,薛砚感到肚子有些饿,可是这荒山雪厚,哪里见得到什么活物,方才倒是有两只鸟儿飞过,但是薛砚那会子不饿,现下饿了,那鸟儿也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兀自摇摇头,自言自语道:“算了,也不是很饿,等会翻过这片荒岭,兴许能找个客栈。”紧紧缰绳,加快了些步伐。
雪落纷飞的山道,一匹枣红骏马,一个骑在马上的独臂青衣男子,远远看上去,竟是显得萧条万分。
不知何时,白雪皑皑的山道那头竟是响起了粗伉的吟诗声,声音听上去是一中年男子样子,因是荒僻之地,声音就显得很是清晰。
‘昆仑渺渺,弱水滔滔,灵山胜境,神兽相保,护卫我神,仙草还魂。悠悠山兮,九玄洞府,玉仑虚中,泱泱道法,吾我辈兮,长生不老’
词声古拙,却很有意境,薛砚凝神听着,这声音好似从人的心中发出来一般,很是浑厚。词中似是说的昆仑山玉虚宫,还关乎神兽,还魂草,薛砚一时也拿捏不准这来着是何人,倒是听得出跟昆仑虚定然是有几分关系。
既然是有朋自远方来,薛砚自然也是前去会上一会,脚蹬子踢踢马腹,这马儿嗒嗒的向着声音方向走去。
果然行了几十步,远远就看到山路那头有个壮年男子徒步而行,手中貌似拎着一只山鸡,看上去是个猎人,头上戴的斗笠覆上了一层厚雪,身上穿的是一灰黑色棉袍,口中依旧是吟诵着诗句:“狂风兮,大雪兮,黄沙兮,飞扬兮,零零古道兮,多少魂梦庸扰,世人看不透,追风逐浪,深山神仙眷侣,羡煞世间沽名钓誉”
薛砚心道:“此段词怕是这吟诗的壮年自己所悟所写,到不似前面的句子有气魄,却是另有一番乐趣。有佳人相伴隐世,的确羡煞世间沽名钓誉之人。”
一面想着,一面便打马向着壮年迎去。
这壮年低头走路,也没有注意道薛砚,待近了,薛砚才看清这壮年不止手中拎着一只山鸡,身后背着的黑弓上,也是绑了几只,其间还有一条本是冬月里见不到的动物,一条白蛇。
薛砚迎着这位壮年下了马,急走两步到得这壮年跟前,这壮年才从斗笠中抬起头来,看了看眼前的薛砚,道:“你可是过路人?”
薛砚施了一礼,恭敬道:“这位大哥,我的确是过路之人,方才走在山道上,远远听闻有吟诵诗词的声音,这才循着声音寻来。”
这壮年看着薛砚呵呵一笑,道:“小兄弟可是会赶时候,往日里这个时侯可是遇不上我,今天正巧,怕是我跟小兄弟你有缘分,如此,你便跟我回去,今日我得好好喝几杯。”
薛砚正好是肚子也有些饿,想着就算继续前行,也不见得能在太阳落山之前找到个小镇或是村子,也就答应下来。
本来这薛砚是想让这位壮士随他一起乘马回去的,好歹快些,哪知这位壮士硬是要步行回去,说是这骑马不如自己走,雪地路滑,而且他觉得在雪地里步行很是强身健体,看着薛砚一副书生样貌,觉得薛砚更要强身健体才行,无奈薛砚只好牵着马匹,随着步行。
这一步行,本来乘马需走两三个时辰的路途,好像他们步行也就走了两三个时辰,到后来,薛砚只有归结原因,是因为雪地里骑马确实也快不了多少。
眼前三间茅草屋,东边的一间还插着一圈栅栏,里面养了几只母鸡,西边的那间看上去是个厨房,透过半开着的窗户能看到里面放着些炊具。
其实外面算不上是院子,因为没有墙垣,只不过是个空旷的地方,薛砚随着壮士进了正屋,将‘奢比’松了缰绳,任凭马儿自己在院中雪地上悠闲踱步。
屋中此时点了盏青瓷灯,烛火看上去有些微弱,但因天色还未见黑影,屋中也还算的明亮,借着微微的烛火,薛砚看见这屋中的摆设极其简单,当中只一方木桌,两个板凳,右边是一白纱帐,纱帐半透明,隐约好似纱帐里面的床铺上有人躺着,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薛砚将视线拉了回来。
那壮士用青瓷釉倒了茶水,递给站在一边的薛砚,又将桌边的板凳拿了过来,道:“小兄弟,你先坐吧,我去厨房做些可口的饭菜,你可千万莫要出声。”说完给薛砚指了指白纱帐后面:“我妻子在睡觉,不想人打扰。”
薛砚点了点头,道:“那我还是跟着大哥去厨房帮忙吧。”
那壮士又回头瞅了瞅白纱帐,对着薛砚点点头,道:“也好,我夫人脾气不好,你在这被她看见,该不高兴了。”
二人便出了门,走进了厨房,这壮士一边烧着水,一边将打来的山鸡喉咙割了,放着血,一边跟薛砚闲扯着:“小兄弟,你一个人走这荒山僻岭的地方是要到哪去啊?”
薛砚朝灶里又填了把柴,道:“不瞒大哥,我是寻找我的妻子,几个月前拙荆去镐京寻我,不料被人暗害,好在她福大命大,脱了险,可是至今却是下落不明,我得知消息,这才一路打听,寻到这里。”
那壮士看着薛砚像模像样的填着柴火,心中微有讶异,心道这个男子看上去斯斯文文,还以为是娇惯书生,没想到竟是也会做这厨房粗活,微微一笑道:“我看小兄弟像是读书人,没想到这粗活也做的不错。”
薛砚对着壮士微微一笑,道:“自小家里穷,粗活做惯了。”
壮士将烧着开水的锅盖子打开,舀出几瓢水和冷水混了,再把山鸡扔进水里,开始拔毛,“小兄弟的妻子长的什么样子?说给大哥听听,没准大哥打猎的时候,见过。”
薛砚将柴火挑了挑,让它着的更旺一些,道:“拙荆没什么特别醒目的,就是喜欢穿一身红衣,我想见过他的人应该也不难记住,毕竟红色太艳了,到哪也该是惹眼的颜色。”
壮士点点头,道:“我倒是没见过红衣女子,但是看你一路往北而行,你可知道再往北数十里,就到昆仑山脚下了?”
薛砚听着这话,微微一愣发出一个单音节:“哦?”
壮士将手中除了毛的山鸡放在案板上剁起来,道:“你若最终是要到昆仑山寻人的话,我倒是头些日子听了个趣事,说是昆仑山九玄洞的还魂草被盗,就连守山的神兽陆吾也被打伤了。”
薛砚急急道:“那可听得是被什么人打伤?”
壮士‘刚铛’一声躲掉了山鸡的头部,道:“这倒是没听到。”
薛砚沉默了半晌,漫不经心的填着手里的柴火,直到红蓝色的火苗顺着手里的柴火舔上了他的手指,他才在出神中拉回神来。
这一痛倒是让他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大哥可知道这还魂草是什么东西?有什么功效?”
壮士呵呵一笑,道:“小兄弟,这还魂草嘛,是一种仙草,能起死回生的,不过听说对拾忆更为有效。至于长的什么样子,我却无缘见过,但是想来,既是仙家神草,那长的不是很好看就是很奇怪。”
薛砚听完后,一直口中念叨:“还魂草,还魂草,那大哥,这还魂草跟玲珑草是不是一种草呢?”
听闻薛砚的问话,这壮士也是一愣,玲珑草乃是远在苗疆之地的奇草,而昆仑和苗疆几乎是天涯海角的距离,他怎么可能知道玲珑草是什么东西。
正在薛砚等着壮士回答,而壮士却无话可答的时候,忽听得一女子的声音,“玲珑草跟还魂草不是一种草,但是药效却是差不多的,但是玲珑草有将灵和肉身相溶的功效,却没有拾忆之能,还魂草有拾忆之能,却没有将灵与肉身相溶之能,不知这位小兄弟问这些作甚?”
眼前的女子身着紫纱,那是一种看上去非常淡雅却不失高贵的颜色,衬着女子有些微白的脸淡紫的唇,竟让薛砚一时有些恍惚。
站在一旁的壮士推了推薛砚,薛砚只听得耳边一声大喝,瞬间将他从恍惚中拉了出来,这才惊觉自己失了礼数,正要道歉,却听那壮士道:“夫人你还是先回屋里去吧。”
紫衣女子看着壮士,几缕发丝垂至耳畔,低声道:“秦言,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魅天生就善于勾魂。我”
薛砚不禁心里微微发寒,心道:‘难怪这女子连唇都是微紫,原来不是人,是魅!’他薛砚刚才若不是这位秦大哥相救,只怕魂魄都被吸了去。
秦言将手里剁山鸡的刀子放到案板上,对着紫衣女子道:“我知道,先别说了,今天月圆之夜,你还是回去好好歇着,待会也好有气力”秦言低下头去,不再说话,女子眼角似是有透明的液体滑过,半晌抽噎一声,道:“好,那你好好做饭。”
炖熟的山鸡飘着浓浓的香味,这个晚上月亮圆的出奇,薛砚将碗中最后一块山鸡肉吃了下去,看着一边空荡荡的板凳,想着一刻钟前秦言留给他的话:“今晚上是月圆,无论你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从房间里出来,切记,此事关乎你的性命。”
将碗收起,想着既是秦大哥万般叮嘱,那就明日早晨再起来将碗洗了,和衣躺在床上,脑中思绪乱飞,想起了和玄墨儿一别马上就要经年,虽说也不过几个月的空子,但是这个冬月过去,年也就过了。初见玄墨儿时,玄墨儿是在看自己的画,自此分开两年,他也不曾想念过玄墨儿,慢慢理了理思路,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对玄墨儿这般牵肠挂肚的,想了想,终是也没有想到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对玄墨儿上了心,这般想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何时,紧关着窗户的屋外传来一声唳啸,外面竟是又飘起雪花,屋顶好像是有破洞,大雪一下,就有片片雪花洒了下来,直落到薛砚的脸上,透着丝丝凉气,将薛砚从梦中惊醒,才睁开发困的眼睛,就听到了这声唳啸。
心下一紧,倒是忘了秦言的嘱托,因是担心院中的马儿,就快走两步将房门打了开来,薛砚是毫无防备,眼见着房门打开他也是未作任何动作,却不想前方院中一道紫色身影直直向他袭来,还来不及躲闪,就被一团紫气缚住,余惊未定,薛砚强逼自己定住心神,这才看清前方的紫影,正是用饭之前同他说话的女魅。
女魅停在薛砚前方五步远,脚被身后的秦言死死拽住,秦言一边阻止着女魅的身形,一边喊:“小兄弟,你快快骑马离去吧,莫在此地逗留了。”
眼见得秦言已经是费尽力气在抓着女子的脚踝,下一刻只怕就没了气力,薛砚看着眼前的一幕,却并未听从秦言的话,他不想离开,尤其不想再秦言九死一生的时候离开,如果能救了秦言,也算是报了秦言两只山鸡一顿饱饭的恩情,但是自己已被紫气缠住,动弹不得,薛砚也是万分无奈。就算是想脱身都难,更何况是帮助秦言对付紫衣女子。
思想间,薛砚却觉得无计可施,下一刻,还来不及想出对策,那紫衣女子已经是挣脱了秦言的手,薛砚抬起眼就看到鬼爪向着自己扑来,女子竟是长出了尖尖的獠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站在女子身后的秦言直直吼了一声:“紫儿”
那紫色身形在半空顿了顿,眉间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但随即便被消散开去,重新扑向了被困在紫气之中的薛砚。
说时迟那时快,薛砚千方百计得在挣脱紫气的缠绕,紫衣女子的利爪马上就扑向他的心脏,却在众人呼吸都要停止的时候,一声唳啸传来,瞬间飞沙走石,黄风骤起,漫天边际都被晕上一层焦黄之色,眼前的女子似是被什么撞击,远远飞了出去,晕在了远处的雪地上。
薛砚身上的紫气慢慢退去,漫天的黄沙巨石也是渐渐散去,只消片刻,角麟从半空中现出身形,冲着薛砚吼了两嗓子,周围仍有煞气,但眼神却很是温柔。
薛砚眼见着角麟再次出现,心下有些微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