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无人，叶倾城独坐在白玉砌成的台阶之上。
月光如水隐没于苍凉夜色，清冷如她寂寥的心情。年少囫囵种下的因，终究结成轮回的果，那些记忆，如丝线一般密密麻麻缠绕心间，挣不脱，忘不掉，逃不开。
那人的宠溺的声音犹在耳边呢喃，那人的温度和气息似乎还残留在她的肌肤。
淡淡的，却死香的味道。
“死者在地，闻香气乃却活，不復亡也。”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身上也有却死香的味道了呢。
泪水不由自主地落下来，滑过面颊，浸透了胸口的衣襟。
叶倾城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过往，久到她都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忘记她是怎样一步一步地，走上这一条无法回头的道路。
她把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姐姐……”声音几近嘶哑。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眼前浮现出那张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子的脸，眉目如画，微微蹙颦，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于空气中。
相思…叶相思…
往事一幕幕浮现。
还记得那次激烈的争吵，是在景仁宫。那个不得宠的妃子的幽居之所。
阴暗冷僻的环境，不知从哪儿刮来的阵阵阴风让人毛骨悚然。
身着锦织宫装的明艳女子在此处显得甚是违和，可她秀丽的脸蛋此刻却苍白得可怕，眼眶红肿，泪水潸然。
“你为了一个男人，你就要抛弃一切，你怎么可以…你怎么能这么任性！”
“倾城，我现在没法跟你解释，你要相信我，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柔柔的声音有些哽咽，语气却带着坚定。面前出尘脱俗的女子，眼里闪烁着捉摸不透的复杂光芒。
“相信你…？是啊，我曾经是多么相信你，可你却亲手把我的信任捏碎。”泪水如决堤般倾泻，“你说你为了我好，你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你真的替我考虑过吗？你考虑过爹爹，考虑过我们家族吗！”
回应她的是一阵缄默。
看着叶相思如此淡然，她激动地道：“你永远都是这样，什么都不关心，永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别活在你自己的世界里了！难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吗！难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假装这一切不是因为你吗！你知道爹爹和我，为了你，付出了多少代价吗！”
她愈发感到委屈和难过，难道在叶相思的心中，她就那么地没有分量吗？
“我是你的亲妹妹啊，就算你真的喜欢他，想跟他走，你跟我商量啊！我可以替你出主意想办法啊！可你却什么都瞒着我，你真的把我当你妹妹吗！”
看着叶相思紧紧抿着的嘴唇，叶倾城忽然感到一阵绝望和深深的悲伤。
“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是不是，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你觉得你很聪明，可我也是成年人了！不要把我当我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她用力抓住叶相思的肩膀摇起来，歇斯底里道：“你倒是说话呀，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我理解你。你跟我说你怎么想的好不好。”
那单薄的身躯摇晃得几欲倒下，一双明眸却仍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仿佛洞察一切。
叶倾城痛恨被这样的眼神所注目着的感觉，这种复杂的、奇特的的感觉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说清的莫名的情绪。
“啪！”
叶倾城呆住了，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和叶相思脸上迅速肿起的五道红痕，难以置信她刚才做了什么。
她刚才做了什么？她打了她。她打了自己最爱的，发誓要保护一辈子的姐姐。
怎么可能！叶倾城又羞又恼，像做了错事的孩子。
一抬眼，却对上叶相思瞳里的自己。
那个水雾环绕的自己，眉眼间饱含着深情。
叶倾城脸上有些发热，感到不知所措，落荒而逃。
明天再来跟姐姐说清楚，总能想办法把她救出来。在哭累到睡着之前，叶倾城迷迷糊糊地想着。
然而她以为的明天，并没有到来。第二日一早，宫人便急急来报消息——
叶相思昨夜服毒自尽了。
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错过，便是一生。
后来，叶倾城被封为明妃，叶相思亦被追封为静妃。
叶倾城唯能苦笑，因为叶家的斡旋，皇上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已经非常仁慈了。
她还能再说什么呢？她还有什么资格再说什么呢？
那日苏墨衍来找她，英俊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他紧紧地抱住她，好像要把她揉到自己身体里。
“不要离开我好吗？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语气里是少有的焦急。叶倾城忽然觉得，这个掌管着天下人命运，深沉莫测的帝王，也不过只是一个需要娘亲宠爱的孩童。
好。”她低低地应道，任由他抱着，可是泪水却不听使唤，无声地淹没了她的脸。
他们之间从此多了一种无声的默契。
再后来，她成了皇后，她从未曾想过自己会走到这样的地步。帮苏墨衍打理好后宫，敲打敲打那些兴风作浪的妃嫔，也算替他排忧解难了。叶倾城这样想着，就这样琴瑟和谐，看着北凉王朝的百姓们安居乐业，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才是真正暴风雨来临的开始。
身处高位，知道的越多，便向着真相的可怖又走近一步。
她曾经思考过，怀疑过，又自圆其说地给自己解释过，不过是宫廷黑暗辛秘的微不足道的冰山一角。
也许她早已有所觉察，只是自己不愿意去相信。
直到多年后她回家省亲，踏入那个她本不想再踏入的地方，却见到了一个不速之客。那个她曾想千刀万剐，恨之入骨的男人。
“七王爷，本宫真是小看你了呢。真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脸回来。”叶倾城妆容精致的脸上保持着微笑，声音却是咬牙切齿，“怎么，还想故地重游，来看看那个被你害惨了的女人是怎样因你而死的吗。”
指甲掐进肉里割得生疼，她对他的恨意，这么多年过去，从来只增未减。
眼前的男子倒也不恼，长长的睫毛下如黑宝石一般的眼珠甚是灵动，一抹忧伤一闪而逝，语气反倒是轻松的口吻：
“皇后娘娘您这就多虑了。本王爷倒是想，可惜没那个福分。相思生前最在意的人是谁，皇后娘娘不会不清楚吧。”
那两张相似的脸，竟让他有些微微恍神。苏墨宸嘴唇勾勒出完美的弧度：“我只是替她不值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