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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乐队斗法

第十八节乐队斗法

秋冬时节的天气,可不比夏天。

夏天的二里湾,那火红的太阳光亮光亮地挂在中条山上,一动不动,似乎忘记了回家,努着劲儿憋红了脸,在那山顶顶炙烤着大地。现在时令走到了秋冬,太阳的火力毕竟弱了太多,好像它也冷,懒得再出来转一圈,即便出来了,也只是在那中条山顶晃悠一圈,人们还没干啥农活,感觉刚吃了早饭没多久,就看见它已经挂在西山了,似乎一眨眼就会落到山后边,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大木入土这一天,迎来了这一年秋冬时间里气温的新低。早晨,太阳挂在树梢尖尖上露了一小会脸,许多人都还没有看见乃至感觉到它的光彩和温度,它却一晃,就已经早早地躲在了云层后面,碰上心情好了,时不时露出来晃一下。

此时,在二里湾的村东,一个二三十人的送葬队伍缓慢行进在雪地里。

这个队伍从二里湾的涧西出发,沿着涧走一段,再顺着中条山北麓行进,朝着村东的墓地走去。因为积雪,队伍行进得非常缓慢。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个十来号人的响器乐队。

之所以说他们是响器乐队,是因为这些人手里都拎着吹拉弹唱的家伙。但是他们的家伙又都不一样,中间有那么四五个人,穿着平常日子的衣服,要不扎着白腰带穿着黑棉袄,要不穿着玉米黄的褂子,乍一看,显然是农民,有拿着唢呐的,有背着响鼓的,松松垮垮地走着;但是剩下的那些人,风格突变,人数就比拿唢呐的人多些,首先在着装上就把他们甩开了好几条街,统一穿着说黄不黄、说灰不灰的制服,走在最前面的是个胖子,大肚子挺着个大肚子,大肚子上挂着个西洋鼓,胖子后面跟着的几个人,也都拿着西洋的各式乐器,长管的,短管的,有弯曲的,有直筒的,用凤凰塬当地人的话说,叫洋鼓洋号。

因为出了村,距离墓地还有一些距离,不管是中式的响器队,还是西洋的洋鼓洋号,都停止了动静,在雪地里默默地走。

因为路滑,况且又不是平路,在庄稼地里穿梭,上去了,下去了,中式的响器队早都散了,两两地说着闲话,谝着农活,把响器抱在怀里,胳膊笼在袖子里,其中的一位还时不时扭过头和伙伴说几句,再用眼神瞥着洋鼓洋号;而那些洋鼓洋号,不管不顾,依然保持着基本的队形,跟在胖子鼓手的后面,面目表情地哈着白气往前走。

银学和满堂一路小跑地招呼着,一会跑到队伍前,叮嘱抬棺材的村民小心路滑,一会又跑到队伍后面叫上几个村民来替换着抬一抬棺材。经过一阵的繁忙,好不容易,远远地能看见墓地了,那新挖出来的黄土赤裸裸地堆在白色的雪地里,十分扎眼,旁边堆着一些青色的砖头,看来一切都在有序进行。

招呼发落大木,这家的白事,是自打银学当上村主任以来,事情最多的一家。暂且不提怎么稳妥地让西西知道爷爷的突然去世,也不提贾串串从中阻扰不让在他家地里打墓,这些都是人之常情,之前也多少有类似的情况出现,但就光怎么说服粉周妈让大木兄弟们来参加送埋这一件事,就够叫银学喝一壶的,斡旋来斡旋去,这边说了那边说,算是伤透脑筋的了。

不过在心里,银学的那个疑惑就像个死疙瘩一样,怎么也想不明白,解不开——他实在是搞不清楚,大木兄弟想和好的心情就像大木的突然去世一样突然,为何会迸发得那么强烈?包括二林三森,乃至带上香香,都怎么铁了心地要参加送埋大木。

虽然疑惑,但是银学懒得深究。作为村主任,他更乐于见到一村人和和气气,他目前紧要的事就是赶紧和满堂招呼着把大木下葬了,好把这事给掀了过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说不是呢?

这个时候,送葬队伍走到了一个岔路口,队伍需要往右边一拐,顺着挖掘机碾压过的路再走不远就到了墓地。满堂一路小跑地跑到队伍前面,中间不小心还摔了一跤,屁股上沾满了白色的雪。他顾不得拍掉那雪,小跑着叫停了队伍。

银学在队伍的后面看着满堂来回奔忙,心里有种莫名地感动。说白了,他当上村主任以来,和他搭班子的村里的组长都算尽心,要说没一点私心和懒惰,也不可能。但至少目前,大家伙以前身份都是同样作为二里湾的村民,现在作为村里的干部,至少是在合作上是愉快的。

想到这,银学不由得想到昨晚自己为了不愿意给二林三森说和而故意不开门的行为,心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觉得在这件事上至少办得不是很敞亮,叫满堂为了难,有些地方甚至做的还不如满堂这个组长。

“如果,我当时开了门,答应了二林和三森,也许,满堂的眼角那里就不会被抠划破了吧?”银学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但转念一想,这都是命。就说这大木吧,他哪里知道下雪了房子会塌了?他哪里知道房子塌了会砸着他?他又哪里知道,当年自己的鲁莽得罪村民,让自己差点没地可安葬?

如果人有前后眼,我也不会不给二林三森开门,满堂也不会遭遇被媳妇一挠。大木他有前后眼,他当年就不可能去暴打贾串串,何苦会生发出昨天粉周妈的道歉之事?

银学觉得自己想的远了,不由使着劲把自己的思路往回拽。这时,队伍前面突然传来三声锣声,那是响器队要演奏的信号。洋鼓洋号里的胖子鼓手更不示弱,咚咚咚地敲了三响,眼看着,孤寂的雪地上就要飘起了精彩的音乐。

这接连传来的锣声和鼓声,算是彻底拉回了思绪神游的银学。

打小听惯了那清脆悦耳的锣声,虽然今天的锣声有些沙哑,但是银学从心里还是更喜欢锣声,相比较来说,他认为那外国人的鼓没了韵味和精神,咚咚咚的,就像弹棉花打在棉花堆上的声音,混沌却不浑厚。

按照风俗,送葬队伍这马上就要到墓地了,雇来的响器队自然是要热闹一番,吹吹打打送走逝去的人。那锣声刚响完,空气中就传来了一声清澈嘹亮的唢呐声,那声唢呐似乎穿破冬日的寒冷而来,就带着奔丧的低沉,就带着送别的悲痛,紧跟着,剩下的几个唢呐也跟着想起来,配合着板胡的铿锵,响彻在二里湾村东的天空上。

自然,那洋鼓洋号不会让风头被盖住。等那胖子鼓手的手刚敲完最后一下,那长长的管乐就先发出低沉的一声怒吼,其他管子也一起跟上,迸发出一曲哀伤的曲子。

两种风格的乐队,没有组织地遇到一起,不论是曲风,还是节奏,都难以在听力上让受众能感觉到享受。只能体味到格格不入,乃至撕裂。

站在队伍前面的满堂,无奈地冲着后面的银学笑了笑。银学看见了,像个外国人似得无奈地摊了摊手,嘴巴动了几下。

虽然听不见,但是满堂知道,银学的意思无非就是随他们去吧。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吧。

是啊,一家白事,请来两支乐队,还是风格迥异的两支乐队,自然谁心里也不服气谁,况且,不论哪家的白事,对每一支乐队来说,都是展现自己乐队实力的舞台,岂能被他人乐队抢了风头,那不就等于自己砸了自己的饭碗了吗?

这个想法,不仅仅是草台班子的响器队这么想的,同样也是洋鼓洋号的乐队这么想的。

于是,吹唢呐的、吹长号的,等等,都卖着力气、脸腮鼓得圆圆地,使出浑身的看家本领,就怕自己落后,被对方占据了上风。

他们越卖力,听众越难受。既欣赏不出唢呐的高亢嘹亮,也听不出洋鼓洋号的整齐划一,就感觉似乎是一团乱麻,不,一团没有规律的声响,呜呜呜叫着,把脑袋紧紧地包围起来,一起使劲一起往耳朵里撞,撞得有些人的脑袋都快炸了。

但是,有些人则似乎听出了其中的趣味来,特别是一些跟在送葬队伍里参加送埋的大木家的亲戚,都忘记了悲伤,腆着脸看着前面的两支乐队在“斗法”,有些小孩子个子太低看不见,甚至都跑到队伍前面去看。

银学看着这样的情形,有些想笑,嘴角歪了歪,但最后还是没笑出来。

他懒得去阻止,热热闹闹地送埋,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说不定,粉周妈觉得这样在村里很风光,还很露脸呢!试想,二里湾这么多年,早先几年无法知道,但至少最近这几十年,有哪一家会在送埋人的时候,请来的是两支响器队呢?其中,还有一支是洋鼓洋号啊。

在银学看来,这不是两支乐队的第一次“斗法”。当然,响器队来得早,洋鼓洋号来得晚,那是三森请来的,自打两个乐队见了面,就开始“斗法”,闹别扭,惹得村民都堵在大木家小小的院子里看热闹。

想到三森,银学觉得很欣慰。在他的出面下,二林三森顺利地获得了参加送埋大哥的权利,这事叫他觉得浑身有种说不出来的轻松。

银学看见,此时的二林和三森,跟在棺材后面,看哪边累得不行了,还不时地跑上去搭把手,扶一扶棺材,压根没工夫去注意两支斗法的乐队。

今天早晨,当银学从媳妇田桂花那里准确获得粉周妈的心里真实想法后,就赶紧赶到了礼房。进去的时候,众人都低眉顺眼地不吭气。似乎二林还责怪了满堂几句,满堂窝在炉子跟前,抽着闷烟一句话不吭。

谁叫自己没把事情给人家办妥?这败家娘们就先收了人家的东西?这眼看着出殡的时辰就要到了,二林和三森他们,到底是参加还不参加?参加,粉周妈不点头,再闹出个什么幺蛾子来,大家都不开心?不参加话就得另说,好吧,实在不行,叫败家媳妇把那几个不值钱的东西送给他得了。

心理活动激烈的满堂,一看银学进来了,眼睛里一亮,眼巴巴地就等着银学开口说主意。

进了门来,满堂和三森都抢着先起了身让座。谁的凳子银学也没坐上去,随手拉了一把小椅子找了个位置坐定,伸出手烤火,不吭气。三森眼睛活泛,又赶紧从兜里掏出烟给银学点上。银学有滋有味地抽了几口,才清了清嗓子,开了口。

这一开口,就把二林和三森先训了一顿。

“你说你兄弟俩干的事,这叫个什么事啊!上着杆子要回来一趟,想送你们大哥最后一程。这好事啊,绝对是好事。可是你俩别总在乎死人,眼里没了活人啊?”银学话刚说到这份上,三森就明白过来,“嗨”地一声,用手掌在大腿上拍了一巴掌。

二林被银学说得有些发懵,还没有回过味来了,愣愣地看了三森一眼,满眼疑惑。

银学抽了一口,等烟从鼻子里出来了,又开了口,“粉周妈,是你们的大嫂吧?你大哥不在了,大嫂就不认了?你们想参加大哥的葬礼,都知道得给你大嫂说一声,清楚这事得你大嫂点个头。怎么一等人家点了头,进门后都不知道去看看人家啊?那可是你们的大嫂啊。”

“是啊,你们有矛盾,心里有疙瘩。那是你们的事。但是现在你们是要主动和好,要送大哥下葬的。怎么了?你们是要跟大哥一个走了的人和好,不管活着的人喽?”

银学话说到这份上,二林也醒悟过来了,和三森一起不停点着头,承认自己考虑欠妥。满堂一听银学这么一说,心里的愧疚减轻了许多,头也抬起来了,眼角的疤痕似乎都露出胜利者的姿态,高高翘着,随着脸上的肌肉一动一动。

二林痛快,一明白过来,当即要过去那个屋子看看昔日的嫂子去。但是三森却有些迟疑,磨磨蹭蹭犹犹豫豫地不表态。等银学催的急了,反而非要拉着银学和满堂一起去。满堂这时候情绪很高涨,见三森要叫自己一起过去,就站了起来准备答应一起去,但被银学一个眼神制止住了。于是,起到半空中的屁股只好又蹲坐在板凳上。

三森没办法,磨磨唧唧、磨磨蹭蹭了半天,只好不情愿地跟着二林往嫂子的屋子走去了。

临兄弟俩出门,银学在后面喊了一句:“你大哥的葬礼,能不能参加,就靠你们自己了。”

这话虽然是对着二林三森兄弟俩喊得,但是叫满堂听来,这是银学在替自己解围呢,不由感激地看了银学一眼。

银学感觉到了,“他们的事情还是得他们自己出面去处理,咱们外人也解决不了。”

满堂坐在炉子跟前没言语,算是默认了。

屋子里围着的人也都陆续散了。银学又拿起桌子上赵校长的毛笔,毛笔头有些干了,毛愣愣的,他把笔头放在砚台里蘸了蘸,看着那黑黑的墨汁顺着笔头往上爬,感觉差不多,在砚台沿子边品了品,随手又从桌子边找了一张纸出来,又不知道写什么,想了半天,像用圆珠笔似得,写了个大大的“烦”字。

那个“烦”字,张牙舞爪,像个丑陋的不修边幅的邋遢人。

银学盯着这个“人”看了半天,忽然嘿嘿笑了两声,觉得好无聊,了无生趣地把笔重新搭在了砚台边上。

“赶紧把大木发落喽,事情就算掀过去了,一天天的,怎么这么多事啊。”

“哎——可不是咋地。一件接一件,一个跟一个,竟是事儿。”

“过事,过事,可真是应了‘过事’俩字喽。理顺了他们家内部的这些事,应该不会再有啥了,把粉周妈的事一过,可得好好歇几天。”

“对,美美地去打几锅麻将。”

银学和满堂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满堂的话音还没落,院子里就传来一阵嘈杂,还夹杂着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吵闹,嗓门都很大。

银学和满堂双双无奈一笑。银学距离窗户近,从桌边站起来,趴在窗户往外看。

“外面又咋了?”满堂问道。

银学没吭气,继续趴在窗户上看。这时候,外面的吵闹声越来越大,不时还响起几声尖刻的唢呐声,那唢呐充满了怨气和不满。过不了许久,又会响起几声低沉的号子声,像个老牛慢腾腾,似乎在回应唢呐的不满。

“走,出去看看去。一山不容二虎,一家也不容俩乐队,估计是三森请的洋鼓洋号队来了,和草台班子闹起来了。”银学从桌子后面走了出来,拍了拍趴在窗户上粘在手上的尘土,叫上满堂从礼房出来了。

满堂似乎实在不愿意管这么些闲事了,银学从屋子里都走了出去好一会了,满堂才一脸不情愿地从板凳上起身,临走前还使劲地踢了一脚屁股下的板凳。

院子里闹哄哄的,村里来帮忙的人都围在一起看稀罕。银学费劲地从人群里挤进去,四五个草台班子的唢呐手围着俩穿乐队制服的,正在“声讨”。

其中有个胖子,似乎是洋鼓洋号的领头人,正在解释着什么,但是处在怒火中的草台班子的几个人哪里听得进去,咧着嘴歪着脑袋不听,四处乱嚷嚷,有几个捣蛋的,还把喇叭伸到胖子的耳朵边,嘟嘟地吹几声。

胖子后面跟着的那个拿着长号的不干了——我也是主家请来的,凭什么受你们这些窝囊气?也把长号放到嘴边,对着那几个捣蛋的唢呐手,卖力地吹着。

“这是咋地啦,比着赛那?”银学挤了进去,先拉开了围着的那几个草台班子唢呐手。

这些响器队的唢呐手成天走街串巷,虞镇方圆几里的人即使不认识,也都混了个脸熟,况且这几天,看着银学给主家忙里忙外,也都有些熟络。他们一见银学过来了,就拉着那胖子和长号手,走到银学跟前来评理。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在银学耳朵跟前轰炸。银学一句也没听清。但是听出了大概。

事实果然叫他没猜错——三森请来的洋鼓洋号来了,据说还是从县城请来的大班子,从他们统一着装、油光闪亮的号子就能看的出来,这个洋鼓洋号,排场不低。草台班子哪里能受得了这气,这不打人脸的吗?这比在人头顶拉屎撒尿还叫人生气哩。

草台班子响器队还没来得及找主家,他们先把洋鼓洋号堵了,不让他们卸装备。但是,洋鼓洋号已经千辛万苦一步三滑地赶过来了,怎么能轻易罢休。于是,言语间的冲突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银学锁着眉头,听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安抚了唢呐手,洋鼓洋号的胖子又有意见;安抚了下胖子,草台班子的唢呐手又不高兴。

正在发愁,满堂带着三森挤了进来。

“来来来,三森,你把这麻达给解决喽。”这回,银学看见了三森,像看见了救星,把三森拉到了台跟前。

对于粉周妈家这几天的诸多事,草台班子的唢呐手们都多少有所耳闻。看见三森进来了,知道他也就是个二货,解决不了实质问题。于是,都不搭理,有把唢呐的哨片取出来塞进嘴里,不时吹一声,有的干脆一蹲,蹲到墙根,不听三森说话。

那胖子似乎和三森熟识,一看见三森,比银学的眼睛还放光。“三哥,按你的吩咐兄弟几个可是到了。”

三森知道胖子话里的意思,伸出手在空气中做了个下压的手势,那胖子便不言语,叫上长号手一起站到边上。

三森进来后,先掏出口袋里的香烟,每人发了一根。发到那几个唢呐手的时候,起先没人接,有个头戴白毛巾的唢呐手看见三森递烟过来,干脆都把头扭到另一边。三森尴尬,继续敬烟下去,其中一个用眼睛瞥了一眼三森手里的香烟盒,一看是好烟,从袖子里掏出手来,接了过去,其他的一看,也都接了。

“哥几个,十分感谢你们来给我大哥捧场。都是图个热闹,只要你们吹得好,就把心放回到你的心窝窝里去,请你们来,一个子也不会少你们的。”三森敬烟完后,站在人群中间,清了清嗓子说道。

响器队里刚才没接三森烟的那个白毛巾听了,嘴角撇了撇,不信三森的话,“你说的话,算得了数吗?”

三森看他不信,就问满堂当初请唢呐队说好的价钱,满堂冲着三森伸出一个手掌。三森看见了不言语,从皮衣的内兜里掏出一把钞票,点了几张,递到那唢呐手的手里,朗声说道:“我再给你加一百,只要你一会卖力给咱热闹。”

那“白毛巾”似乎不太敢相信,没想到三森会提前把账给结了,有些发愣,但是的的确确真金白银的钱塞到了自己的手里。其余唢呐手见了,也都围了过来,白毛巾当着他们的面,从口里吐出一小口唾沫啐到手指头上,点了点钱,数对着呢。

于是,白毛巾一拍大腿猛地站了起来,大喊一声:“兄弟们,给主家卖力地吹啦。”

众唢呐手见状,也都把唢呐重新放在嘴上,鼓着腮帮子吹了一曲悲伤的《哭坟》。

三森见了,扭身离去,走之前,还在那洋鼓洋号的胖子的肩膀上拍了拍。

“散了吧,散了吧,该忙啥忙啥。准备出殡了。”银学和满堂劝了劝村民,也扭身回了礼房。

不一会,三森和二林也从粉周妈的屋子里出来,回到了礼房。二林背着手,三森叼着烟,各自脸上都看不出了刚才出去之前的烦闷和不悦。

看来,谈得还不错。银学通过他们的神情,猜出了事情进展得估计很顺利,心里也稍稍落了地。

银学懒得去过问他们详谈的过程。一看时辰不早了,就赶紧催促满堂招呼大家伙准备出殡。二林和三森也赶紧跑前跑后,准备着出殡的一些事宜。草台班子的响器队,有了钱的刺激,吹打起来格外卖力气。县城来的洋鼓洋号哪肯在乡下的乐队面前落了下风,也准备停当,摆出队形,胖子当上了鼓手,带着一二十个管乐手在粉周妈不大的院子里变换队形,引得众人喝彩不断。

于是,这俩乐队,都为了博得主家欢心,都为了在村民面前挣回面子,因此,都拿出了十二分的努力来表演。不仅在出殡的时候争风头,在送埋的出村的路上也争风头,于是,出现本节开始描述的那种情况,也在情理之中了。

但是洋鼓洋号毕竟是县城来的,见过大的世面,加上胖子鼓手和众吹号手也卖力,他们表扬的花样是二里湾村民不曾见过的,一下子就吸引了村民们的喝彩和关注,风头比唢呐响器队足了许多。特别是,最出彩的是在院子门口准备起灵的时候。洋鼓洋号虽然家伙什都是洋人的东西,但是也兼顾着传统的东西。

那会儿,棺材已经抬到了巷子里,就待粉丽女婿把瓦罐一摔,就抬起棺材往地里走。眼看着至亲至爱的父亲和爷爷就要天地相隔,再也不能谋面,粉丽和西西撕心裂肺地哭着,几次瘫软在棺材前,引得围观的乡亲们再一次悲从心生,陪着一起抹眼泪。

“啊——我的——我的老父亲啊——”就在大家悲伤的时候,突然一声带着戏腔的哭诉从人群中传了出来。这一声呼喊,像一颗炸雷投进了悲伤的湖面,不仅惊到了围观的父老乡亲,把哭得瘫软在地上的粉丽也惊着了,隔着泪眼婆娑的双眼,就看见一个女子穿着白色的戏服,披麻戴孝,拖着哭腔,小碎步颠着从院子大门里跑了出来,一下子扑倒在棺材前。

在场的村民都有些呆惊,还以为在大木的送埋葬礼上,又横生出什么事端来。待旁边的音乐一响,那白衣女子口吐蒲剧,众村民才从呆惊中缓过劲来——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三森请过来的洋鼓洋号还有哭丧的“服务”,就是在准备出灵之前,化了妆的演员唱一段哭戏,渲染下气氛。

村民都没想到三森还有这一手,也没人注意这女的什么时候还化了妆。等她突然出现在村民面前,乍一看,呆惊之后给人带来了惊喜。

“我的爹啊——想往日,天伦之乐来不及享,到如今,阴阳两隔难见面……”这个女的双膝跪地,用颤音悲切地唱着,边唱边点起香,拜着哭着,直哭得周围的人再一次泪眼汪汪。

“哭灵”的戏份很足,足足地抓住了村民的心。甚至连粉周妈也吸引住了。

后来,有村民说,当粉周妈在屋子内听见外面唱的恓惶的时候,还专门爬到炕头对着窗户口,隔着窗户一处破烂地方,侧着耳朵听着外面的戏。那戏子的声声悲戚,句句撩心,让痛失亲人的粉周妈听的时候忍不住老泪纵横,不时拉起袖子口的套袖在眼睛上擦着。

显然,凭着这一手,在两支乐队的斗法中,洋鼓洋号队完全占据了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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