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周阳心灰意冷之时,忽觉有人一把抓住了自己的右脚,整个下落的身子立即停止下来,而后抓住他右脚的人拖着他,缓缓朝着井口攀去。
周阳的身子是倒挂着,而深井又异常细窄,周阳的视线恰恰被自己身子挡住了,没办法看清楚抓住自己脚,救了自己性命的人究竟是谁。周阳惊喜交集,暗自猜想道,“究竟是谁拉住了我。肯定不可能是王二他们小子们,那么就剩下小叫化,可小叫化有那么大力气,能够将我凭空提住吗,况且这井壁光滑异常,小叫化有那么大能耐,拖着我还能向上爬吗?唉,且不管是谁救了我,我都该好好谢谢他,便是向他磕头也情愿,要不是有他,我今天定然是要死在这里了。”
被从井里救出来,周阳瘫倒在荒草丛里面,大口大口地喘了半天气,只觉死里逃生的自己宛若重生了一般,当下看青天白日也觉得无比可爱,周阳惦记着救了自己性命的人,眼见那人就站在自己身边,便站起身来细看清楚,果然那人并非王三等一干小子,却也并非是那小叫化。只见这名男子一身蓝金的长衫,头戴瓜皮小帽,形容相貌就如同是北门街上的商人一般,周阳一见这身装束,便已经浑身一震,心下吃惊道,“是他?那个在段痞子家里飞檐走壁,又在栖凤街上射豌豆整治官兵的人?是这个人救了我?”小子心头一亮道,“是了,也只有他这样的人物,才能够从这样狭小光华的深井里面把我救出来。”
周阳瞪大了眼睛,想要把这男子看个清楚,之前在段痞子家宅院,周阳只看见这男子的一个身影,在栖凤街上,也仅仅是从侧面将男子看了个大概,当下两人面对着面,周阳仔细打量,就见这男子约莫二三十岁的年纪,浓眉大眼、高鼻阔额,模样十分英武,不过却是眼生,从来在玉溪县城里没有见过。周阳不禁心下开始琢磨,“这人究竟什么来历?”
这时只见小叫化跳到男子身边,异常高兴兴奋地冲那男子喊道,“阿常哥,真亏了有你。”小叫化回过头来对周阳道,“你这小少爷吓傻了吧,我阿常哥救了你的性命,你居然连声谢谢也不会说,傻不愣登地看什么呀?”
周阳没料想小叫化竟然认得这男子,看模样跟男子还挺熟悉,周阳心下越发困惑,“这人穿着不俗,应该是个有钱人,有钱人怎么会与这小叫化亲热。”只见那个阿常冲着小叫化笑笑问道,“阿勇,你没事吧,”又道,“几个月不见,你小子身手进步不小啊。”小叫化阿勇听了阿常的夸奖很是高兴,摸着后脑勺嘿嘿笑道,“我还差得远呢。”
跟随周阳的小子们跑到周阳身边来,一个个惊魂未定,战战兢兢地问周阳好不好,又对周阳叹道,“这个阿常哥好厉害,像是从天而降一样,一头扎进井里去,拖着阳哥您还能再爬出来,这是个大侠或者神仙吧。”当下对阿常都无比叹服。
那阿常故作严肃,朝众小子道,“你们这些少爷公子的,往后没事,不许拿穷人家的孩子来寻开心,倘若再犯,我绝不轻饶你们。”小子们此刻将阿常奉若神明,十分敬佩,听阿常这么吩咐,无不点头称是,唯独周阳没有答应,周阳这会儿还在思索着阿常究竟是什么来头,何以会有这样大的本事。
阿常见小子们都答应下来,独独周阳没有答应,只是一个劲地望着自己,便回头对周阳说道,“尤其是你这小子,打不过阿勇,居然用上揪辫子的伎俩,你们五六个人斗阿勇一个,即便是赢了,也不光彩,何况还用了下三滥的招式,实在可恶。”阿常说完话,回过头来对小叫化道,“他日后再敢来欺你,你也不必客气,将我教你的本事使出来,叫他知道你的厉害。”小子们听了都十分惊奇,都道,“原来小叫化的本事是阿常哥教的,难怪那样了得。”周阳被阿常几句话说得满脸通红,心下不得不服,可嘴上却还要逞强道,“你教他的本事,其实也不过如此而已。”阿常对众小子道,“什么小叫化,人家也是有名字的,他叫阿勇,以后休得乱喊乱叫。”小子们都听从吩咐,喊了小叫化一声,“阿勇”,仍旧有周阳一人无动于衷。
阿常领了小叫化阿勇朝城西南方向离去,周阳与众小子本该向城北回家,可周阳心有不甘,非要弄清楚阿常究竟什么来历。眼见着阿常和阿勇走得不回头,周阳找个借口摆脱众小子,暗中跟在了阿常和阿勇身后。周阳不敢跟得太紧,始终与前面保持着三五丈的距离,一路上只见阿常与阿勇说个不停,可自己却听不真切,实在令周阳心焦,好在走了不远,见路边有一座凉亭,阿常便领了阿勇往凉亭里面歇息,又取出些随身的干粮来给阿勇吃。周阳乘此时机躲到凉亭边上,一堵残墙背后,总算能够将两人说话听个清楚。
只听小叫化阿勇道,“昨日听说衙门调遣官兵前往取缔马街,清剿马帮,我很是替大风叔跟阿常哥您担心。吴巡检领兵回城来,在众人面前吹嘘,说他带领官兵与你们马帮在马街周旋了有大半天,几经交手火并,到底凭着他领导有方,调遣有度,不伤一兵一卒,赶走了马帮,彻底取缔了马街,还说他亲手杀了几个马锅头,吴巡检还向众人保证说,马帮以后再也不敢到玉溪县周边来了。我听他说得言之凿凿,振振有词,差点就信以为真,当时就想要跑到马街上去看个究竟,还是白老爹拦着我,告诉我说吴巡检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不必认真。我仔细想想,也觉得就凭那些官兵,别说是马锅头们,就算是马脚子们也未必能够伤害到,于是不再理会他们官老爷说得那些胡话。”
阿常哈哈笑道,“那个吴巡检所说的自然都是胡话,不必认真,不必理会。这位官老爷没有去茶馆里面说书,真正是屈大才了。”阿常又道,“阿勇你想想,那所谓的马街,不过是普舍镇东,罗木箐河西岸边一条半里来长的乡间小道而已,咱们马帮逢初一十五聚在那小道上做买卖,老百姓便称之为马街,而与那小道相类似的道路,光说这玉溪县城周边方圆十里之内,少说也有上千之数,咱们何必吊死在这一棵树上,非要在这一条小道上做买卖,又何必为了这一条小道跟衙门纠缠周旋,乃至于开战。”阿常继续说道,“昨日吴巡检领了一百人马浩浩荡荡从玉溪县城出发赶来马街,他们才踏出县城大门,咱们天上的探子就已经给咱们报了信了,等到官兵们行到距离马街还有半里地的时候,大风叔和其余几位马锅头振臂一呼,霎时众马帮便各走一路,百姓们也四散离去,等到官兵们到达的时候,那马街上早就空无一人了,谈何周旋、谈何交手,更谈何取缔,官兵们想要,咱们马帮就拱手相赠。他们不是大功告成,其实是无功而返,吴巡检那篇都是编出来邀功请赏的话。”
阿勇点头道,“嗯,听说早有富商往衙门控述咱们马帮,可是衙门并无心理会,这一次是玉茗茶行的周大老板出面,这才请了衙门和官兵出动来取缔马街,为此周大老板送了姚知县和吴巡检不少银钱好处。”阿常笑道,“叫那些富商老爷们费神、费力又费钱还真令咱们过意不去啊。”阿勇笑道,“他们取缔了这一条马街,下个十五,咱们马帮就在另一条小路上开张买卖,把另一条小路变成马街,让那些官老爷、富商老爷们统统吃瘪,看他们有多少财力,多少物力,能不能整个玉溪县的小道统统取缔下来。”阿常道,“咱们马帮向来是随性而行,随遇而安,即便是他们把全玉溪的小道统统取缔下来,便是走一路卖一路,走到哪里卖到哪里,又有何不可。”阿勇点头道,“嗯,哪里有了马帮,哪里就是马街。”
阿勇听了极其亢奋,哈哈笑个不停,笑完之后问道,“阿常哥,现下咱们大风马帮到了哪儿了?”阿常道,“昨天离了马街以后,咱们大风马帮跟其他几家马帮一起去了邓家村另起生意,还不到太阳落山,五百斤盐巴就卖得干干净净,因见大家都急等着盐巴来做腊肉过年,大风叔率领大伙连夜启程前往安宁县,想赶在数九之前多运些盐巴来满足需求。”
阿勇点头道,“阿常哥可能都不知道,城里白象堂的官盐,都卖到了五钱银子一斤,便是城里的平民,也都埋怨说吃不起盐了。”阿常叹道,“是啊,现如今跑来找咱们马帮买东西的城里人也越来越多,可见世道不济,城里生活也不容易啊。”阿勇道,“平民百姓度日总不容易,可那些达官显贵成日里照样吃喝嫖赌。”阿勇说到这里似触及伤怀之处,两眼泛起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