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长安最豪华的酒楼－－－明月楼。据说最早是专门为江湖豪客而开的酒楼，这里有最烈的剑南烧春，也有最古老的春秋椒浆酒，当然也有最昂贵的御酒贵妃醉。
我既不是个铺张浪费的人，也不是喜欢喝酒的酒鬼！
我到这里来，完全是因为慕荣平坚持要来，慕荣平认为这里才是江湖人最值得买醉的地方，最烧银子的地方，当然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因为明月楼是秦王府开的，秦叔宝本身是江湖豪杰出身，现又贵为兵马大元帅，跟当今皇上攀上了亲家，这种人家本就没几个人惹得起的。
就是有人要寻仇，要找人麻烦，也只敢在明月楼的周围十里外。
据说，有人在九里九外的地方动手滋事，立刻遭到御林军和黑衣蒙面人的斩杀，剁成肉酱。
明月楼维护的不仅是明月楼的尊严，更是维护长安的尊严，因为明月楼就开在长安城的中心地带。
这种大酒楼也个大好处，那就是安静，尤其是你包了整整一楼后。
我不喜欢有别人在旁边听我们说话，更不喜欢别人看到我灌慕荣平酒，我想听听慕荣平的醉后真言，无论如何这次也要探究藏在他内心深处的秘密。
慕荣平此刻已停止举壶，但离喝醉的时候也不太远了。
再大的酒量也有醉的时候，何况是连喝十来种酒。
他酒量虽好，饭量却不啥地，何况菜都是按我的要求点的。
所以，他喝酒，只能光喝酒，因为菜根本不对他胃口。我吃菜，只能光吃菜，因为前次喝醉酒后，我就对酒精过敏，酒再香再醇，我无论如何不敢再喝一滴。
因此我除了劝他喝酒，就是猛吃菜，浪费在我眼里是可耻的，何况，这些菜的味道确实不错。
他果然是个酒鬼，我一举空壶示意，他好像就找到喝酒的理由，咕嘟咕嘟喝个不停，这实在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一对酒伴搭档。
终于，他满脸通红地仰靠在宽大舒适的红木椅上，一手抱着酒壶，一手按在我肩上，喃喃道：〝你们虽是我的伙伴，但你们却不了解我，我内心的痛苦无人了解。〞
我问道：〝你痛苦？〞
〝苦，苦极了！〞
〝我看你很潇洒，何来苦？〞
〝一个人若被人无视，不苦吗？〞
〝很苦！〞我道。
慕荣平把酒壶重重砸在大腿上，道：〝我放着家里的亲人不爱，放着家里的美酒不喝，非要到这销金窟喝苦酒，我不痛苦谁痛苦？〞
〝好像是谁硬拉着我来着？〞
他瞪着红眼，想了半天，自言自语道：〝谁拉着我来的？……好像是我自己硬要来的，我是个贱骨头！〞他边说边跺着脚。
那劲很大，终于连酒楼胖掌柜都惊动了，胖掌柜进了门正想说些什么，显然有责备之意。
我只好使出最利害的武器，这种武器很少有人能抵挡地住，连皇帝已难幸免，那当然是毛主席口中的〝糖衣炮弹〞，也是那时代的货币－－－金银。
当我把一万两银票塞给他时，胖掌柜的脸上立刻阴转睛，笑眯眯地说：〝在下只是上来问问两位贵客还有什么需要？〞
我道：〝我只需要不被打扰！〞
〝好的！〞胖掌柜屁颠屁颠地走了，似乎连硕大的屁股都含着微笑，没人不爱钱的。
慕荣平已静静地等着我对他一番话的反应，但我却要沉得住气，只有如此才能套住更多的话。
一个人若对另一个的话表现得不甚关心，那么另一人反而会戒心大卸，越有倾吐衷肠的冲动！
我在等！等他主动倾诉。我继续吃菜，不再言语。
果然，我的沉默让他勃然大怒：〝装什么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早就怀疑我了，不就是我的几次举动颇为反常吗？〞
我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但没想到他性格如火，言语这么直接，顿时呆住了，结结巴巴地问道：〝你早觉察到我们怀疑你了？〞
慕荣平冷笑道：〝你也太小看我了，我闯荡江湖多年，岂会连这一点也看不出？〞
〝那你还会泰然在此喝酒？〞
〝因为我心坦荡！〞他脖子一扬又喝了一大口酒说：〝你怀疑我是内奸，我还怀疑别人是内奸呢？这就是我的痛苦！〞
沉默，一阵沉默！
〝我知道你们从一开始就怀疑我。〞他打破沉默道：〝我出现的时候正是你们追查黑鬼和魔鸟的时候，而三个人体木偶人的喉间正有木圆扣，好像是针对我的一剑封喉似的，这点确实蹊跷。〞
他终于夹了一道菜，只不过又很快地放下道：〝在沉音寺，我喝茶烫了嘴的举动更让你们起疑了，是吧！〞
我不得不回答道：〝是的，我们怀疑你是故意以此动静向暗中的卧底示警或暗示，我想以慕荣大侠的功力和定力不至于被茶给烫到了吧！〞
〝没错，我并不是被烫到的，只因我当时看到奉茶的僧侣身上有一个奇怪的印记，想借此确认罢了！〞
我不禁动容道：〝什么印记？〞
〝那位给我奉茶的僧侣的胸口间好像印有火龙教标识－－－火龙印。〞
〝僧袍宽大，你又如何看得到？〞
〝那天，那位奉茶僧神情疲惫，似乎外出刚回，衣服刚刚换下，匆忙间胸前纽扣也扣错一粒，因而那印记被我无意间发现，我假装烫嘴上前进一步确认。〞
〝结果如何？〞
〝正是火龙印，虽然此印已经过处理，有些模糊，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它！〞
〝那你当时为何不揭穿他？〞
〝揭穿？你以为我不想？但你想想他身为方丈的内侍亲信，是由寺内巨头一一筛选出来，谁敢保证寺中权僧不会是内奸呢？何况我们几个人，除了我，谁也没见过火龙教死士的印身标识。〞
〝那除了这些，你那天被鬼灯笼里的沙子打到，若不是提前知道里面有融尸粉，又如何大声惨叫呢？〞
〝那叫声真的不合时宜，但那时确有人朝我打了暗器，虽是小石子，但力道很猛，我吃不住痛，所以就叫了起来。〞
〝所以，你怀疑除了沉音寺那奉茶僧外，我们内部潜伏着更大的内鬼？〞
〝不是吗？所以我痛苦，我很痛苦你知道吗？〞
〝我知道！〞
〝你理解？〞
〝我理解，无论是谁被人误当做出卖伙伴的人看待都会痛苦！〞
〝你相信我的话？〞
〝我相信，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所言无虚。你是一个坦荡荡的君子！〞
他终于像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起来，我轻轻拍着他的肩。
我知道有时候一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除此之外，我还能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