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知物是人非,翻成雨恨云愁。
今夜的凤求凰,是谁人奏响?
今夜的白头吟,又该是何人吟唱?
谁与谁能够白首一生,又是谁的那只凤,求得哪只凰?
御花园的弦柱亭,顾流芳愕然走到此处,却见潘公公复命后退下,一男子独坐琴前,款奏,绝美的凤眸抬眸而望……
纳兰廷玉没有说话,四目相交,抿着的唇微微开口,“把镣铐去了。”
旁人上前去掉镣铐,顾流芳双手一松,微微皱起眉。纳兰廷玉继续奏着琴,他的琴声一向清然,又带有着一抹哀伤,弹到深处,无法自拔,仿佛是以琴声宣泄着自身的郁闷,淋漓尽致地挥洒,好看的剑眉又蹙起,紧紧拧着,挑拨琴弦的速度加快。
咳咳——猛地咳嗽一声,纳兰廷玉身形显得消瘦,顾流芳眉头一动,终是没有上前一步,“你自己身体不好,何必逞强出来吹风。”
“朕死,你还会再心疼吗?”纳兰廷玉缓声一问,剑眉蹙紧,声音微略夹杂着颤抖,眸光之中隐含一抹痛苦哀然之色。
“不要废话,行刑吧。”顾流芳冷然如冰,心,一寸寸地裂开。
这些年他是怎么过的,身边人怎么伺候的?当初他并没有咳嗽病,如今只经风一吹,竟显得如此单薄羸弱,那棱角分明的脸显得更加薄削,眉峰更似已经无法改变蹙着的模样,薄唇紧紧抿着,压抑着胸臆之中的痛苦,他过得不好么?
她以为,享尽齐人之福的他该是意气风发,如纣王般精神奕奕,可没想到却如亡国李煜般苍凉,不堪回首明月中。
纳兰廷玉起身,受伤的眸子望着她:“你就完全对朕失望,认为朕会为这种小事杀你?”
“不会。”顾流芳薄笑,“因为我幸运地长着一张东陵霁云的脸。”
“朕说过,朕新婚之夜便跟你说过,朕清楚你是流芳,朕不会拿你当她的影子!”纳兰廷玉笃定的口吻如磐石,坚韧不移,“流芳劝朕,一定要归心政治,屡屡为朕出谋划策,化险为夷,为朕平定四国,天下一统,创出此天乾盛世,朕记得,朕都记得……”
“原来都记得,我还以为皇上忘得一干二净。”顾流芳冷笑,忍着不让泪水夺眶而出。
纳兰廷玉抚向绿琦琴琴弦,微微一弄,琴音涤荡,“这绿琦琴是属于顾流芳的,北汉皇一曲凤求凰也永远只求顾流芳,生生世世。”
“你骗我……”顾流芳泪水湿润眼眶,摇头,“你当初一句定六宫无妃,白首不离弃,骗了我整整三年!现在一句生生世世,又打算骗我多久?三年过去,是纳兰廷玉没有变聪明,还是你认为顾流芳依旧那么笨,会让你骗!”
“朕是骗你,朕承认——但是朕自问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他蹙眉道。
“呵,我仿佛听见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顾流芳冷笑,他以为自己还有那么好骗吗?他骗自己的还不够多么,天下,后宫,这一切的一切他都无时无刻不骗着自己!
却居然,说他没有对不起自己?
纳兰廷玉眉宇深锁:“我们已经错过了太多太多。今夜,我们放下一切好好心平气和地谈一次吧,我不是天乾皇上,你也不是天乾皇后,我们不是仇人,更不是冤家,我们是夫妻!谈谈我们为什么要三年来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你扪心自问,你知道是因为什么的!”顾流芳冷叱一声,美眸含怒瞪着他,嗔怒之中,又流露出些许委屈的意味。
“我真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摇头,“你闷着不说,一个劲跟我要解释,我该说什么好——你告诉我,我该说什么好?”
顾流芳咬着唇,“天下一统,六宫无妃,你实现自己的诺言了吗?我只知道,你真的天下一统,后宫却开始妻妾成群。”
纳兰廷玉跟她对视着,薄笑开口,“我是被迫的。我真的很坚定地有那么一年,我违拗百官群臣之请,一直不肯纳妃,但是不可能,我之前说得简单,但当我真正坐上那个皇位之时,我不得不动摇,因为娶妃不仅仅是帝王享受,更是历代帝王巩固朝权之本。”
“当时天下刚刚一统不久,朝野正乱,那些有心计的大臣逐渐成帮结党,老臣害怕告老还乡后孤苦无依,更不想轻易罢手朝堂政权,我御驾亲征,所有政权都不在我手里,当时我的处境真的是随时摇摇欲坠。只有娶他们女儿进宫,他们互相约束才有可能使朝堂稳固,更有这么一层关系在,他们也会一心一意为天乾效力,为我忠心办事,不贪图私利……”
纳兰廷玉凤眸闪烁着柔光,“她们只是摆设,是我给群臣的一个交代,我还不惜一切缓住时间,等你生忆儿后才娶妃!”
“是怕胎儿出事?”顾流芳有些愕然。
“你可以去问那些破甲兵,我每次招幸嫔妃,都是他们代劳,我从来没有一次背叛过你,我爱你胜过爱自己,你懂吗?”
顾流芳被说得有些乱,秀眉皱起,“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不早说?我就这件事恨你多久,误会你多久,你又知道吗?”
“我不知道怎么说!”纳兰廷玉薄叹一声,摇头,“我答应过你要治理好天下,但我也答应过你定六宫无妃……我当时就是毁掉一个诺言,去完成另外一个诺言,我始终骗了你,我心虚,我说不出话来,你为我打下天下付出那么多,我凭什么要你忍受那样的事情?我怕说后你跑掉,跟那夜我险些欺负你你连夜就消失一样,我害怕,我当时是天乾天子,我的行为象征着百姓的存亡,我没法再费心找你了。”
那种痛苦他一生体会过许多次,钻心蚀骨,如利刃掏心取肺,他不想再承受一次,一次都不行,何况他再也赌不起。
顾流芳眼眶酸热,咬唇道,“归根结底,都是你不肯跟我解释,你纳兰廷玉为爱可能顾及那么多吗?我不相信……”
“不错。”纳兰廷玉走到白玉栏杆旁,凝望半空皓月:“这件事其实说到底也只是小事,如果你之前不发现我一直想夺天下之事,我可能跟你正热情,根本不会顾及到那么多,但是那时正好,你跟我的关系很冷淡,我也就不知道怎么开口……”
“柳奚笙,是你派去南越的细作?”顾流芳一问。
“他是我生平最器重的人,还有楚凝香,他们都是才智双全,我派他们潜伏往东楚,南越,为的就是里应外合。”
纳兰廷玉仿佛有些不想提起,眉宇深锁:“一切的计划,本来都被霁云的死打破,因为当时我伤心过头,连失北汉三座城池,损失惨重,我已经无意天下,终日颓废,奚笙却认为这样也好,可以令敌国轻敌,到时候绝地反击,效果更好,我没怎么理他……直至那日,你顾流芳的出现,我才开始重新振作。”
“我重振朝纲,专心政治,这些事情你也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是,我暗地里重新与他们取得联络,本来准备打仗时里应外合,到时再告诉你,临战之前我却又收到一条密报——你,东楚细作!是楚凝香暗报的,我装作没有收到般继续重用你,她也以为我不知道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