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不多话，是一个认命的女人。
那年夏天，天气很闷热。整条弄堂潮湿的令人坐立难安。似乎一切都那么面目可憎。
那是她第一年上学。
她兴奋的捧着手里的新书，走在妈妈的身后。
啪嗒。
一声清脆的声音。
温柔转身，看见她手上的新书都掉落了，正好掉落到了一个水坑里。她看见她的眼睛蓄满了泪水。
她伸出干涩的手掌，不耐烦的随便捡起地上湿淋淋的书本，乱七八糟的塞到苜蓿的手里。
“拿去，怎么那么不小心！快回家！”她催促着苜蓿。脸上尽是不悦。
苜蓿紧紧的憋着眼眶里的泪水，委屈极了。却还是捧着湿掉的书本乖巧的跟在母亲的身后。
她知道，母亲最近心情很不好。经常有一个男人来自己家找母亲，见了面就谈事情。她躲在门的背后，依稀听见，那个男人管自己叫做“经纪人”。
傍晚。
每家每户的灯光交织泛滥。淡黄色的光晕透过窗户泻进屋子。桌子上斑斑驳驳，闪现着稀疏的光芒。
似乎也****了她的脸颊。
她爱惜的将一本一本书本都摊在桌子上。
深夜。
她仍旧坐在桌子旁边，眼睛里尽是执拗。
温柔从房间里走出来，对她说：“在干嘛，都什么时候，为什么还不睡觉！”她的语气有些愤怒，最近母亲的脾气并不怎么好，尽是懊恼。
“我在等我的书变干。”她稚嫩的声音，如同天边微露的晨曦一般微薄。眼睛却晶亮晶亮的。如同两枚星辰。
“等什么书！还不快回去睡觉！”温柔似乎被一下子挑起了心中的火苗。走到苜蓿的身边拽起了瘦小的她，却也不小心扯落了几本书。书被狠狠的摔在地上，似乎在那一刻变得卑微而破烂。
“妈妈，你放开我！”这是她第一次对母亲吼。她慢慢的蹲下身，一本，一本的捡起地上的书，眼泪啪嗒，啪嗒的低落到地上。崭新的纸上被眼泪****了大片，慢慢的往周遭茁壮的蔓延，如同墨汁喷洒在宣纸上，渗透，最后泛滥的一塌糊涂，疏离而破碎。
温柔看见她哭，似乎更加气愤了。她拽起她，说：“为什么哭！为什么哭！不许哭！我温柔的女儿不允许哭！
刚被拾起的书本又再次坠落到地面上。她的肩膀发出钝重的疼痛。她哭的更加凶了。
“妈妈，你知道吗，同学们都说我是没爸爸的孩子！”她倔强的望着温柔。那一刻，只有不甘心的疼痛。
温柔一怔，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手无力的垂下。苜蓿倔强又疼痛的望着母亲。
温柔看着她，苜蓿的眼神，似乎有着并不符合她年龄的成熟。
其实，温柔知道，苜蓿什么都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所以，她才会心智早熟。
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面对女儿，眼神越来越空洞。她转身，径直走向房间。
不久从房间内传来了歇斯底里的哭声。
苜蓿记得，母亲和她说过一句话，那就是，温柔的女儿不允许哭。
这是那一年她记得最深刻的一句话。
她温柔的女儿，绝对不允许哭泣！
这是她的命。
第二天清晨。
整个沉睡的弄堂似乎被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声给惊醒。天空像是被划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闪现着光芒。
“妈妈，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求你别丢下我，求你！”瘦小的她被温柔推着攘着往弄堂外面赶。
“妈妈。我真的知道错了，昨天晚上不该说那样的话，妈妈，求你别抛弃我！”
温柔似乎仍是没有动摇。
“妈妈，我保证以后我一定会乖乖的，听你的话，不再调皮，不再流泪，不再哭泣，求你别把我送走，好吗？”
温柔的手臂一僵，有些尴尬的悬在半空。空气中冰凉的气息渗入毛孔。
苜蓿眼里含着泪光，望着温柔。
“快跟我走！”温柔似乎又被拉回了现实。继续推着苜蓿往前走。
“妈妈，妈妈，我以后一定会做你的乖小孩，不再提爸爸的事情，不再向你顶嘴，不再流眼泪。”
说完她拼命的擦着弥留在脸颊上的泪渍。
她不停的擦，脸颊被擦得红红的，粉嫩的皮肤似乎被擦起了一层皮。鲜艳欲滴的嘴唇如同木棉花一样红肿。
却在擦拭的时候，眼泪又不住的从眼眶溢出。
她牵扯起嘴角，对着温柔说道：“妈妈，你看，你看，我不哭了，我变的乖乖的，我没有哭，别抛弃我好吗？”她央求。
温柔一横心把苜蓿直接抱了起来。
苜蓿绝望的捶着温柔僵硬的脊背，说道：“妈妈，我恨你！我恨你！你不要我了！我永远恨你！”
温柔别过头，眼睛里一片晶莹，在晨曦下，脸上早已湿漉一片。
整个清晨被蒙上了一层悲伤的阴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