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并不是一座拱形的石桥,它是一座吊桥。走在上面,一定不由自主,随力晃荡。晃荡时,发出的又不是“吱吱呀呀”,而是“呜呜咽咽”的声音,比想象的更浑厚一些,也沉闷一些,也许这样方与“奈何”二字配得上。
桥下是忘川河,总是氤氲着雾气,弥漫相盖,是这条河遮羞藏奸的手段,因而站在桥上总是瞧不清河有多深、多宽、多远。这些雾气浮起来,进而将整座奈何桥笼罩其中,也叫人辨不清桥的尽头究竟在何处,且大约还没有人、鬼、神、怪等从头到尾地走尽过这座桥。人在上头走几步,就成了鬼;鬼在上头走几步,终究耐不住,又下世投了胎做回人去了;神与怪又不大与阴司来往,竟也从未有一个来完完全全地走过一遭。说奈何,不是果,奈何是前往果的通途。到如今,人也好,鬼也罢,总是匆匆忙忙地求果,并无人肯无谓品味中途寂寞。
静女悄悄从那个没有窗的石室里出来时,兜兜转转,醒醒迷迷,眼前郝然出现一座吊桥,桥上空无一人,因被雾气环绕着,不知去往何处。她一心要从这里出去,四下又没有别的路可择,鼓了鼓气,半硬着头皮,踏上桥去。谁知每行一步路,那桥便“呜咽”一声;再行一步,又是一声;走得急了,桥便“呜呜咽咽”个不休。连行十余步后,她惊得忙止住脚步,再不敢向前迈了。
她屏住呼吸,缓缓俯下身去,警觉地环顾四周。好在并没有异动。天这样黑,大约每个人都早已睡下入了梦了,不会有人发觉。
她抚了抚胸脯,定下心神,再缓缓地站起身来。刚一抬眼,却见一人直直地站在眼前,惊得她失声一叫,仰面倒了下去。那人忙走上前来扶,她缩了缩身,自己抓着桥索踉踉跄跄站起来。她仰面看去,原来是方才那石室里的婆子。
那婆子见她满面惊恐,又畏畏缩缩,只是一笑,也不理论,道:“要去哪里啊?”静女眼中除了惧怕,也多少存了愤怒,她战战兢兢道:“你不要拦我的去路,让我回去。”婆子侧了侧身子,让道:“是这条路吗?那请吧。”
静女狐疑地看看她,从桥的另一侧一寸一寸地挪动,等身子一过了那婆子,飞也似的朝桥的另一头奔去。
奈何桥的另一宗无可奈何之处,是心无尽头,桥也无尽头。
她就这样一直跑到气力将尽,终于停下来。气喘吁吁。
她平日里是个不大出闺阁的女儿,眼下跑了这些路,未免乏得紧了。她的两手支着双膝,低头去看,自己竟还在桥上。这一发现如五雷轰顶,她没有想到这座桥竟这样长远。
但好在,到底甩掉了那个可厌的婆子。
那婆子称自己为孟婆,光这一点,她是断然不信的。孟婆在阴司里强灌新鬼喝汤的事,她自小就听得过,真孟婆怎会似她那般时常面露慈悲?
家在何方,她眼下还不知道,但等天亮了,路大约也就有了。
歇够了,再往前走走吧。
她一抬眼,猛见眼前立着另一个人。那人一身的黑,头戴一顶高帽,嘴里则吐着一条赤色的几倍长于凡人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