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张骞、李元等人被送往数千里之外的单于庭(现为外蒙乌兰巴托),单于庭是单于王府所在地。离王府不远的一个部落里,白天黑夜都有匈奴人把守,张骞知道,在这里就是生出一对翅膀也难以从这里飞出去。得知李元、堂邑父、****、黄火和50多名军士都分别被安置在匈奴人的兵营中,他才长出了一口气,而他仍然忧心忡忡。在这个部落里,他可以被安排与李元们见面,但他却没有自由,其他随他而来的弟兄们也都不会有自由的,但好赖先稳定下来,只能侍机冲出重围了。
当单于听说张骞一行是去联络大月氏的,很是生气,便劝说道:“月氏在吾北,汉何以得往使?吾欲使越,汉肯听我乎?”当时要张骞等留下为匈奴做事。张骞不从,于是被扣留了下来。但是,张骞心中念念不忘大汉,他想着汉武帝交给他的联合大月氏的使命,始终持着天子交给的旌节,时时抚摸旌节,勉励自己,坚持下去,一定要完成天子的使命。
第三天上午,那个姑娘领着母亲通氏前来拜见张骞,首先表示上次在长安城的救命之恩。
通氏自幼练武,后被父亲送至大漠里的月氏门习武,月氏门以飞镖绝技称雄大漠,江湖中也颇有名气。父母早丧后,通氏便嫁给了大漠里的一个首领,生下英越和朱雀一双儿女。在英越二十岁和朱雀刚刚记事那年,通氏的丈夫去世,其弟霸占了通氏的家产,逼迫英越离家出走,至今仍无音讯。好歹通氏积攒了一些钱財,带着女儿朱雀以卖艺为生。这一次,乌栖都尉也把母女二人带到了这个部落。部落首领比较善良,给了不少牛羊和钱财,母女俩算是有了个“家”。由于思儿心切,通氏怀疑儿子英越逃到了长安,才有了上次在长安城卖艺寻子的一幕。
通氏对张骞说:“这两天,我们母女两个被单于请到帐房三次,单于说,大人您投降不投降,都无所谓了。大王的手下需要人才,他希望您能够留下来在他手下做事。荣华富贵不说,他一定会封您做帐下大将……当然,您也可以不答应,在这个大漠里好吃好喝,谁要是对您不礼貌,单于就会以罪论处……”
“我身为大汉的使者,决不会听信于单于的。”张骞说。
通氏劝道:“这里地域广阔,尽管匈奴兵把守严密,时间长了,是极有可能逃出这里的,你要安心在这里住下来,心急也没有用的。我和女儿就住在你的隔壁,欢迎你随时到我们家里做客……我这个女儿好着呢,既聪明又伶俐,又善解人意,还有一副好心肠……寂寞之时,可以让她来找你聊聊,你们先交个朋友吧!”
“娘……”
朱雀害羞地躲在了母亲的身后,可一会儿又伸出头来,一双晶莹的眸子脉脉含情地望着张骞。
张骞的脸色也通红了。
中午,张骞托朱雀弄了些祭品,他面对长安方向久久跪拜。
半个时辰之后,朱雀才轻轻地把张骞扶起。
刮了三天的风和下了三天的雪都停了。
阳光下的雪原有些刺眼,张骞身子也非常累,心也极为疲乏。但一想起大汉天子的重托,一想起赵绾大人的千叮万咛,张骞就又浑身充满着力气,这次刚进西域的灾难和现在被重兵围困寄人篱下的境地并没有让张骞失去必胜的信心。
他坚信,他和他的使团一定有机会冲出重围,最终到达大月氏国。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等待,侍机突围。
“杀人啦——堂邑父杀人啦——”……
突然,大院里传出阵阵尖利的呼叫,大院里顿时人喊马嘶,一时间便乱作一团……
风沙弥漫着张骞被软禁的这个部落,部落内不时有无数条猎犬悄悄地出没,“堂邑父杀人了”的喊叫声引起了巨大的骚动,竟然没有让一只猎犬狂吠,看得出匈奴人对这些猎犬进行了严格的训练。倒是有十几只牧羊犬围着人流乱叫,但它们只是警告性的挑衅,却不会主动伤害人类,这也是匈奴人对它们训练时的要求。
堂邑父确实杀了一个部落里的看管他的家丁。
尽管堂邑父有一身武功,可还是被匈奴人用箭阵逼在一个土坯房前,最终被五花大绑起来,拴在一根柱子上。
几个匈奴人正在一块青石上磨刀,他们准备活剐了堂邑父。
“张骞,有种就跟堂邑父一起来!就是让他们给宰了,我们也对得起大汉天子……”
堂邑父满面红光,他冲远处的张骞大喊。
“噢——”张骞明白了,他跟朱雀姑娘过于接近,堂邑父是他丈哥,是怕他娶了朱雀姑娘。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张骞确实没有要娶朱雀的意思,让朱雀帮忙弄些祭品,纯粹是为了叩拜大汉天子。——这个堂邑父,明知自己被握在匈奴人手心里边,还爱杀人,这回恐怕难保性命了……张骞想着,便冲开了几个匈奴兵的阻拦,向捆绑堂邑父的地方奔去。
一个小头领拦住了张骞。
“张大人,此人凶残无比,他砍杀了我手下的一个家丁,今天我让他以命偿命!”
“——唉,兄弟,这件事……咱们商量一下,再杀他不迟——”张骞连忙帮堂邑父求情。
“张大人,我佩服你是大汉的一条好汉!可这个名叫堂邑父的人过去也是随父母从这里流落到大汉的!单于有令,让我们善待大人你和你的随从,我们都把中原人当成了朋友……可是,堂邑父,他——”小头领叹了口气:“——大人,此事跟你没有关系,你还是回到你的住处去吧,不杀堂邑父,怎么让我的兄弟们服气啊?”
张骞双手一揖说:“堂邑父滥杀无辜,理应偿命!你能不能把堂邑父交给我?我保证让你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
“少废话!”死到临头的堂邑父吼道:“张骞,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用不着你帮我说好话!你去跟那个丫头好吧,我愿求一死——大不了,三十年之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张骞虽然气得心肺欲裂,但他仍然保持着冷静,对小头目讲:“兄弟,要杀堂邑父,让我带回到我的住处,我亲手砍了他……”
“这——”
小头目有些犹豫了。
“不能听这个小白脸的……”
“……他怎么会杀他的人呢?”
“把堂邑父剥了皮吧……”
“让这个小白脸回去吧——”……
小头领的几个手下人议论纷纷。
张骞说:“放心吧,你跟着我过去,让我亲手砍了这个堂邑父——”
众人又七嘴八舌起来。
小头领一时却不知怎么办才好,他哪里知道张骞是在拖延时间,然后再寻找解救堂邑父的良机,“这个……”
“大丈夫顶天立地,说话算数!”张骞拍着胸脯说。
半天,小头领才说:“好吧,张大人,就依你言!”
小头领命人押着堂邑父,向张骞的住处走去。
张骞一直给堂邑父使着眼神儿,让他走慢点,可堂邑父生性一根筋,却大踏步往前走,押解他的匈奴兵几乎是被拽着走的,气得张骞牙咬的“嘣嘣”直响。
堂邑父被绑在张骞住处的拴马柱上。
看着张骞握着一把腰刀侍立一旁,朱雀和母亲背转身去,她们不忍心看着堂邑父人头落地。
想着张骞真格儿要砍杀自己的同胞,小头领的心不觉软了下来,“张大人,你如果下不了手,就让我的手下把堂邑父砍了吧——”
张骞摇了摇头,默默地举刀向堂邑父脖颈处砍去。
突然,朱雀背转身来,一支飞镖“当”地一声将张骞的腰刀射落。
“朱雀——你干什么?大丈夫一言既出,岂能言而无信?”
张骞恼怒地将腰刀拾起。
这时,一匹快马飞速而至,一个长相彪悍虎背熊腰的人翻身下马。
“刀下留人——”
这个人正是这个部落的头领甘锐,也是被野狼吃掉了的甘当军师的堂弟。
“甘锐头领——”张骞放下腰刀,冲甘锐抱了下拳。
“先把堂邑父关押起来,等候单于发落——”甘锐头领向那个小头领交待完毕,携起张骞的手进了张骞的住处。
堂邑父被几个匈奴兵推搡而去,但他嘴里仍然破口大骂着张骞,朱雀母女俩忙着煮马奶。
坐定,张骞依然坚持让堂邑父偿命的意见。
甘锐看上去三十多岁,一张赤红脸上却布满着雀斑,部落里的人有时也称呼他“雀斑首领”,他不生气,反而让大家更亲昵地叫下去。
“张大人,我刚才去了大王那里,闻及堂邑父杀了人,大王命我速回部落,暂时传令不杀堂邑父!”甘锐首领说。
张骞说:“我们大汉有大汉的规矩,杀人者必偿命!咱们两家已握手言和,况且我们是出使西域的使者,不是行军打仗的!堂邑父杀了部落的一个家丁,按大汉律法,即当问斩!”
“真佩服张大人是个坚持道义的人!”甘锐首领说:“不过,大王有令,如果不杀堂邑父,大王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张骞从甘锐脸上看出了一丝奸诈,他连忙问。
“不急!老弟——”甘锐首领说:“老弟,你觉得朱雀姑娘怎么样?”朱雀和母亲急忙走出屋外。
“甘锐首领,朱雀姑娘挺好的!”张骞说:“单于不会让我娶朱雀为妻吧?”
甘锐首领说:“怪不得大汉皇帝派你前来西域,你真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
“可是,我在长安有妻室呀!”张骞认真的说。
“哎呀,兄弟!”甘锐首领说:“我虽然没有到过中原,可从俘虏来的汉军士兵口中讲,在中原,有钱有势的人,大都有三妻四妾的……”
“这个是真事——”张骞说:“但人跟人不一样,我张骞非常忠于我的妻子,她不仅为我生下一双儿女,而且对我的父母亲也非常好——如果我在这里娶妻生子,甘锐首领是陷兄弟我于不义呀……”
“这个倒是有点道理!”甘锐首领说:“大人眼下的处境,我想你心里比我最清楚!您虽然有出使西域的使命,而大王极为羡慕大人的惊世之才,把你送到我的部落,很显然是等待您醒悟的机会,然后再拜您为大将……这些都是日后之事,可当务之急,是保全堂邑父的性命……”
“甘锐首领你知道吗?堂邑父就是我在长安的丈哥——他之所以砍杀部落的一个家丁,就是冲着我来的!他看我跟朱雀在一起叩拜长安,他心里就窝着一个大疙瘩!堂邑父犯了杀人罪,按大汉律条,该当问斩!——甘锐首领,您还是让我把堂邑父杀了吧……”
“哦——”甘锐首领说:“堂邑父既然是你的丈哥,我们更应该网开一面……不过,你要是不娶朱雀为妻,我在大王面前可交代不了啊!”
屋子里一阵沉默。
甘锐首领打破沉默说:“张骞兄弟,我以私人感情告诉你,杀了堂邑父倒不是十万火急的事儿,其实,大王早就有杀你之心!”
“哦——”张骞说:“这个,我早就知道!”
“你知道甘当军师是怎么死的吗?”甘锐首领问。
“噢——这个,听部落的人讲,甘当军师和色忘谋士被野狼吃了。”张骞说。
“老弟,你知道甘当军师是我的堂哥吗?”甘锐首领说。
张骞说:“这个,我还真的不知道!”
“大王喜怒无常,杀人如麻!”甘锐首领说:“所以说,我们虽然各为其主,但在匈奴人的地盘上,我们都是在刀尖上过日子……”
“甘锐首领,我明白了!”张骞说:“我即使杀了堂邑父,但如果不在这里娶妻安居,单于一定也会杀掉我们……”
“呵呵……老弟明白就行……”甘锐首领笑了。
“我可以见一个人吗?”张骞问。
甘锐首领说:“谁?”
“李元——”张骞说。
“呵呵!是你那个谋士吗?”甘锐首领说:“这件事,我可以做主——快到傍晚了,我让人给你弄些酒菜,让李元过来陪你一个晚上……可是,老弟,明天上午,你一定要给我一个答复,大王还等着我回话呢!”
傍晚,李元走进张骞的住处。
一桌子熟牛肉和熟羊肉,还有不少面饼子。
两坛烈酒。
炉火正旺,一把大铜壶已经烧开,马奶的香气从屋子里的缝隙里飘出,有不少夜巡的匈奴人正在监视着张骞。
久违了!张骞和李元默不作声,他们大块吃肉,更是大觞饮酒。
一会儿,两个人都喝得大醉,沉沉地睡了过去。
沉睡中,张骞进入了一个梦的世界。
……大漠里的阳光突然明媚起来,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开着各种颜色的小野花,微风吹来,小野花徐徐摇摆,在阳光下闪着夺目的光彩,散发着醉人的气息。
朱雀兴致勃勃地在草地上一边哼着歌儿,一边摘着各种各样的花,显得十分快活。突然,张骞心急火燎地跑来了。
张骞说:“朱雀姑娘,你和母亲快些离开西域吧!单于一定要我娶你为妻,如果我不答应,杀了我倒没有啥,只怕祸及你们母女两个,快点离开西域吧……”
朱雀大吃一惊,手里的花也不由地掉了下来:“啊!真有这事?我咋不知道呢?”
张骞说:“这都是单于和甘锐首领悄悄办的事,你赶快带着母亲远走高飞吧!”
“哈哈!”朱雀爽朗的笑了:“我说甘锐首领跟你们鬼鬼祟祟地密语了那么多次!原来是这回事!——好,我答应与你结为夫妻……”
朱雀的一句话让张骞觉得天晕地转。
草地上支着一把黄色绸布大伞,大伞下的黄色缎面蒲团上坐着大汉天子刘彻。天子的左右两边站着太傅卫绾和御史大夫赵绾,还有众多的文武大臣们。大家东张西望,好像很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张骞叩拜陛下——”
张骞连忙匍匐于地。
“——卫尉平身——”
刘彻冲着张骞一笑。
突然,天空中传来了阵阵锣鼓声,锣鼓声中两队仙女顺序排开,只见一条青龙和一只朱雀在祥云的簇拥下翩翩起舞。
那条青龙身长数丈,直舞的大漠上黄沙飞流。
那只朱雀身长丈余,直舞的大漠上彩云朵朵。
刘彻看得如醉如痴。
众大臣齐声喝彩,呼喊着陛下万岁。
有一股清风刮过,众大臣们都不见了。
只有太傅卫绾和御史大夫赵绾,侍立在刘彻身旁。
张骞又欲下跪,被刘彻一把握住了手。
“张骞——你看到青龙和朱雀的舞蹈了吧?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现在,我大汉兵强马壮,正是一统天下的时候!我没有忘记当年高祖的‘白登’之围,也没有忘记我汉民多年来被匈奴人侵略的耻辱……张骞你不要忘记你的使命!你一定要活着到达大月氏国……”
刘彻的话铿锵有力,这股力量迅速传遍了张骞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