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贤将头探过来看着地图。辽宋开战一年多来，两国边境的形势越来越引人关注。他也曾听臣子们多次讲述边界的地理山川，但在宫中听讲和亲临前线并且就要在这里实地作战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雄州原名瓦桥关，是后周柴荣从辽国夺走的三关之一，又是两国和平时期最大的榷场所在地、南北通关通商的咽喉。闻名遐迩的白沟驿就在雄州最北端，连界河都因此被称为白沟河。耶律贤也曾经到过辽国这边最靠近它的新城。但这里和西线的前线敌镇满城不同。满城过去一年半的时间里被反复提及，听得耶律贤德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去年六月宋贼入侵就是从镇州、定州、满城、遂城进入大辽的金台顿，然后是易州歧沟关、涿州这样打进来的。七月，宋贼又从这条路原路逃走。十月韩匡嗣率军南伐再次重走此路，后来的溃败也是循原路回来。但是雄州还是第一次作为军事进攻的目标摆在他的面前。
“朕记得枢密院说过，宋贼在河北前线的第一道防线有三座重镇，就是镇州、定州和关南。上次包抄韩匡嗣后路的崔彦进军就是镇守关南的。这个关南就是为瓦桥关而设的军事基地吧。”耶律贤道。
“正是。”休哥钦佩地看了皇帝一眼，这个体弱多病的天子，其实是很聪明的，复杂的军事布局一点就透。他伸手指向雄州南边不远的一个大大的黑色标记道：“所谓关南就是淤口关、益津关、瓦桥关三关以南。后周柴荣从辽国夺取三关之后，在瓦桥关建雄州城、在淤口关、益津关建霸州，为了保护这三个战略位置非常重要的关口，就在这里，南下雄州百里的地方建立了关南镇，专门用来屯驻兵马，支援三关。”
“既然我们都知道冬天河流水枯，易于骑兵进攻，宋贼一定也知道。北院大王怎么能肯定他们不会把兵力部署到关南呢？而且如果我是赵光义，两个方向都会布下同等数量的重兵。”四捷军帅耶律痕德道。
“要是宋贼有无限的兵力，当然会这样做。可是它养不起那么多兵。据北枢密院的估计，现在宋贼全部兵力不过五十万，其中包括了厢军。它的厢军就相当于咱们的副兵。宋贼怕武将造反，实行重内轻外的政策，全国一半的军队都放在开封。剩下的军队还要在全国各地布防。不到打仗的时候，分到河北防守的最多不过七八万军队。要是其它地方再有大战，就连这个数也保不住。今年七月，不知道赵光义那贼怎么想的，倾国出兵去攻打交趾。连河北的兵力也抽空了一部分。你们想，只有五六万军队，要守上千里边界，宋贼顾了西边就顾不了东边。当然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以关南为防御重点，我们只能根据情报和形势进行推测和判断。”
“朕听明白了。敌人不可能告诉我们他们怎样布兵，打仗就是要靠头脑来分析判断。朕赞成休哥的计划。就算宋贼在雄州布了重兵也没有关系，那就硬碰硬地打一仗。和宋贼的仗一下打不完，这一次实地考察一下东线的进兵路线，对将来的战争也有好处。”
休哥由衷地感激道：“皇上英明。”
众人也都说道：“皇上英明。敌人就是布了重兵，我们也一样能干掉它。”
休哥又道：“皇上，臣的具体部署是这样的：大军在延芳淀做好充分准备，养精蓄锐。离开延芳淀南下，在固安做最后一次休整。离开固安之后，就要以最快的速度从新城过界河。因为一旦敌人察觉大军离开固安之后南下，就会知道目标是雄州了。我们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袭，才能打它一个措手不及。”
众人看休哥的手指，从延芳淀南下一百多里是固安。到了这里就路分两叉，继续西行百里是涿州，正南百里便是新城。在此之前，即使有敌人的奸细看到了大军的行动，也不会猜到是要去攻打雄州。
“从现在开始，我们的行动就要严格保密。臣已经派出侦骑严密查探，拘捕所有可疑的往来人马，严查出宋人奸细。连一只兔子也不能让它跑到宋人那里去。”
“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要千方百计获取敌人情报又要严防泄露自己的行动踪迹。”
“陛下圣明，这正是战争的关键，做到这一点仗就打胜了一半。”
十月二十日傍晚，耶律休哥所率大军扈拥圣驾入驻固安。临行之前，大军再一次誓师，将这些天捉到的宋人奸细当作活靶子绑在操场的柱子上，让战士们用乱箭射死。这就是传统的射鬼箭的仪式。
在固安一马平川的大平原上，辽军的营垒像一片乌云，密密匝匝，覆盖了方圆数十里。虽然才是申正时分，夕阳已经离西边的山峦不远，晚霞映红了半边天。
“休哥，为什么要搭帐篷，不是说要尽快行军南下吗？”
耶律贤趁着士兵们正在搭建虽然已经简化工序，仍然十分考究的御帐，走进耶律休哥那座十分简易的帅帐。帐中间生了炭炉，一进门就感到一阵暖气迎面扑来。各军的主帅都聚在这里，休哥正在布置这几天的任务。
一到固安，耶律休哥就命全军搭建帐篷。在行军的路上，除了要做长时间的驻扎，将士们都是用枪挑起简易的三角小帐避一避风寒。
“皇上，这两天天气转暖，臣担心河水水涨，所以要在固安多停留几天。希望这个小阳春赶快过去。”
十月小阳春，这是北方常见的气候，想不到给打仗带来意想不到的问题。
“不过停在这里不会暴露我们要南下雄州的意图，利用这几天可以做出境作战前的最后一次休整并做好过界河的准备。”休哥安慰神情变得紧张的皇帝道。
“过河还要准备什么？”
“陛下，界河上有桥，但是对大军渡河远远不够，我们要在界河上搭建浮桥。臣已经派人悄悄去新城征调所有船只，但是不够，还要造很多新船。到时候需要用船只和木板组成浮桥。原来准备到新城之后连夜来做这些事，现在趁着这个时间提前准备好，到时候多派人手运过去。还可以缩短在新城的停留时间。”
“浮桥？你不是说现在河冻水枯，有利于进兵吗？朕看这一路上确实河流都冻得透了底，怎么还会需要渡河。”耶律贤大惑不解。
“陛下，界河拒马河是一条冬季不结冰的河。它的上游不仅有太行山山泉，还有好多地下的泉水，终年都有温度，不会结冰。我们必须用船和桥渡过这条河。过去之后，雄州南面还有好几条河，如果不出意外那些河就都不需舟桥了。拒马河的情形臣专门派远拦探子马又去看过。宋境河北的情况也经多方情报进行了核实。”耶律休哥道。
“原来如此。看来这条界河也不是白设的。即使是冬天，越过界河也不是那么简单。”
“皇上圣明。其实界河并不宽，河上已经有一座桥。只是桥小不够大军用。造浮桥运大兵或是用船渡都不是什么难事，后周柴荣抢走三州三关之前这条河不是界河，战争中常常在河上运兵。只不过这一次我们要做得人不知鬼不觉，给敌人一个突然袭击，才要特别小心谨慎。”
七天之后，天气果然陡然降温，北风呼啸，滴水成冰。十月二十八日凌晨，大军从固安出发。
“咚！咚！咚！”十月二十九日，一个天寒地冻的凌晨。雄州州府前的鸣冤鼓被擂得快要破了。
“敲什么敲！奶奶熊的王八羔子，这鼓你也敢敲！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老子让你敲……”夜里值守衙门的班头骂骂咧咧地从侧门中走出来。
他身上的棉袄扣子还没有扣号，脚上趿拉着拖鞋，一只手捂着嘴打哈欠，一只手里提着根马鞭，边走边骂。刚才他就听见有人咚咚擂得府衙大门山响，在被窝里骂了一阵慢吞吞爬起来穿衣服。没想到还没等他穿好，这个急着投胎的死鬼就击起鸣冤鼓来。把他气得火冒三丈，提起一根马鞭就来想教训教训这个不懂事的混蛋。等他一眼看清敲鼓的人，却生生把下半句话咽了回去。
“邱，邱指挥，您怎么敲起鸣冤鼓了？哪个王八羔子敢欺负您老……”
“混账龟蛋，待会儿再和你算账！”
被称为邱指挥的大汉冲上来就恨恨地踢了班头一脚，踢得那守门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邱指挥甩开大步冲进衙门，脚步停也没停就朝后府奔去，同时扯开嗓门大喊起来：
“张大府！张大府！辽兵过河了！”
一路小跑跟在后面的班头听了这话吓得腿肚子打转一屁股坐到雪地上。
“怎么回事？怎么连鸣冤鼓也敲了！邱指挥，你说什么？辽军真的过河了？”
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从内府的门里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往身上套着青缎面的棉袍。他就是目前这座雄州城的最高长官张师。他是一名文官，现在做着这里军事和民政一肩挑的刺史。
“张大府，真的是辽军，不然谁敢敲那破鼓！”
“走瞧瞧去！”张师顾不上穿官袍大步向门外走去。回头对坐在地上的班头道：“赶快去找段通判，叫他一起到北城楼议事！把所有人都叫到州府中集合！”
张师和段指挥登上雄州城墙，向北瞭望。果然见北方正有大批兵马像潮水一般向雄州城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