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坐干等援军行不通，只能用现有兵力解南京之危。既要以少胜多，靠的就是精而不是多。御帐大营是国之根本，不能动摇，要留足够人马以备万一。请交给微臣一万士卒，一万勇士加上契丹战马，便可以一当十，当做十万人用，足可以和宋军一较高下。”
“虽说契丹铁骑骁勇善战举世闻名，可是二十年没有打过仗，你怎么能保证他们到了百战之师的宋军面前能够以一当十呢？”耶律抹只满心疑惑。
几乎所有的人全觉得这个像病鬼似的又黄又瘦的惕隐在吹牛，但都看着皇后的脸色不说话。只有抹只忍不住发问。他参加过白马岭之战，完全了解辽军的战斗力有多么脆弱。
“契丹骑兵天生剽悍，只要适应了战场，鼓起了勇气，就能所向披靡。激发他们血性的是正确的指挥和一往无前的先锋。所以微臣需要组成一支最精锐的选锋。兵法说，以少胜多，军必有选锋。大军如刀剑，选锋就是刀刃剑锋。锋刃劈开敌阵，大军跟着发挥雷霆万钧之势就能一举从气势上压垮敌人。战争胜负往往不取决于人数，而是取决于士气谁占上风。历史上以少胜多的例子不可胜数。一旦敌人军心动摇，再多的人马也只能变成乌合之众。擒贼先擒王，刚才南府宰相说的非常对，这次出击目标就是宋贼的中军大营。宋贼御驾亲征，给我们的袭击提供了最好的目标。只要贼首有失，敌军必定大乱，给了我们以少胜多的绝佳机会。”
休哥信心十足，可是武将们听得仍然暗中摇头，都觉得这是想当然的纸上谈兵。耶律沙听他一直都在肯定自己的计划，不禁对这个战场雏儿心生好感。但是作为百战沙场的宿将，他深知，正如众人所说，万军之中直取敌将首级并非探囊取物。他自己那样说本是想用命相搏，以死报国，并没有取胜的把握。不禁好奇道：
“宋贼必然重点保护他们的皇帝，有什么办法能够突破重重护卫呢？”
“除了将士用命，微臣能够想到的办法只有八个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越多越细致地侦察了解宋人的一切越好。贼军的中军位置、兵力部署、扈拥军将、周围地势、赵贼本人的活动规律，包括宋军的军心士气、行动计划等等，侦查了解得越详细准确就越有得胜的把握。”
这些本就是两军交战中必须做的事。在这方面契丹人并不缺乏经验。他们常年在宋国都派有无数密探，连开封皇宫大内都有耳目。宋国出征大军中从上到下都混有契丹奸细，外围的探马更多。加上耶律斜轸他们在南京城外屯兵，虽然没有力量破敌，但是密切观察敌情，随时报告情况还是能做到的。只是按照耶律休哥的要求，这些情报要更加细致丰富不厌其多。
萧燕燕听到这里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在突发洪水没有船只快要淹死的时候，哪怕一根稻草也会给人以希望，何况以她的判断耶律休哥不是一根稻草而是操纵着一只方舟的驭手。
“朕记得六年前你曾经参加过平定党项叛乱的战争，而且立了大功。”
燕燕想起几年前出兵党项平定叛乱的事。那一仗打得很艰苦，前后持续了好几年才彻底平息西部边界那些桀骜不驯的乱贼。记得皇帝当时说过，最终能够取胜多亏一个名叫耶律休哥的惕隐立了大功，还说在皇族之中这样的文武兼备的人才十分难得。
“谢皇后还能记得臣的一点微功，正是如此。”休哥抱拳谢了一声。
燕燕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朕相信你能做到。御营之中还有北院兵马，再加上扈从军，朕拨一万人马交给你，由你暂代北院大王之职，统帅这支军队。南府宰相的五千人也参加这次行动。耶律沙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你们取长补短相互配合定能如虎添翼。朕和朝廷这里余下的所有人马都是你们的后备军，一旦需要，朕随时准备亲赴前线。”
契丹皇族所出的迭刺部分为北南两院，北院又称五院，南院亦称六院，由北院大王和南院大王统领。耶律奚底和耶律斜轸如今分别任北南两院大王，但这会儿都在南京大清河。御营中的五院兵大部分都被耶律奚底带走了，新征集的人马还没有到。仍在御营的五院兵其实没有多少，这次准备交给休哥的大部分还是御林军。但是休哥以惕隐身份领兵名不正言不顺，皇后暂夺奚底的北院大王之职，任命休哥统领五院部，就是为了给他一个武将身份。燕燕环视了众臣一眼，像是在征求他们的意见，但语气已是不容置疑。
韩匡嗣等人都没有说话。尽管他们都认为这个小子是坐冷板凳坐腻了，想要一鸣惊人表现一番，都对他的毫不出奇但狂妄大胆的计划不以为然。但是他们这么多重臣商议了一天也没有任何招数，现在也没有资格反对别人的主意。好在这个计划再怎么糟糕也好过两宫亲征文武齐上的孤注一掷，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成功则大家得救；即使失败，也还有扈拥军在，可以保住朝廷等待援军。
“燕王。”燕燕点名道。
“臣在。”
“北院必须全力配合，武器装备士卒战马要什么给什么，只要能弄到，都给最好的。北院还要多多派出侦探尽可能搜集情报，随时提供给耶律休哥。如果有任何怠慢作梗或办事不力必以军法处置。”
“是，陛下放心，既然圣心已决，臣等必当尽心竭力。”韩匡嗣郑重地站起来躬身承诺。尽管他对耶律休哥并不看好，可是皇后的话对他从来都是一言九鼎不容违拗。
“耶律休哥，朕盼着你的捷报。到凯旋之日，朕要让皇上颁下重赏，绝不辜负你的一片忠勇之心。你要挑选选锋，训练军队，收集情报，什么时候能够做好准备，开始行动呢？”
“微臣需要十天时间准备。”休哥心中激荡，感激知遇之恩的情绪让他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十天？”燕燕失声道。
虽然她知道十天比起等待援军要快很多，一次重要的军事行动需要充分准备，南京也应该最少能坚持十天，可是她的心里还是恨不能援军马上出发。
“微臣要回家一趟，在本族子弟中招募选锋。虽然五院部和御林军中有无数好男儿，但是形势危急，没有时间挑选和相互了解。选锋是一支敢死队，每个人都要有赴死的决心和对统领的绝对信任。只有在本族子弟中才能以最短时间组成这样一支队伍。六院部驻地离此处不远，微臣往返加上停留的时间大概要七八天。十天之内，一定出战。”
耶律休哥的部族属于六院部即南大王院，平时南院的任务就是镇守南境，部族的主要驻地就在鸳鸯泊以北五百多里的地方。他的家族是部族中的首户。父亲耶律绾思曾任南院大王，年老退休之后才传给了远房侄子耶律斜轸。但绾思仍旧在族中享有崇高威望。耶律休哥是家中的嫡长子。他从小惜贫敬老友爱亲朋，为人豪爽仗义，而且头脑过人，胸有韬略，一直就是众望所归。虽然他现在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文官，但在族人眼里，他早晚都会飞黄腾达，成为了不起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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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你准备要为国牺牲吗？”须发皆白，有着一副遍布皱纹的古铜色面孔的耶律绾思说道。他年轻时曾在太宗皇帝麾下打过仗，立过战功，身上还留着十几道伤疤，深知战争的残酷。
“不是去牺牲，儿子要战必胜，攻必克，得胜凯旋，为国立功，还要为父亲养老送终呢。”
耶律休哥满脸泥土汗水站着答道。他刚刚昼夜疾驰回到家中，正是这一天的上午。老父没有忙着叫奴婢服侍他去更衣休息，而是立即听了他的打算。
“好，有这个胆量就有了成功的一半。都说狭路相逢勇者胜，你就是要比敌人更勇敢更有头脑。你需要为父做些什么？”绾思很看重这个长子，但是在面临国破家亡的危难之际，既然儿子已经下了决心，并得到朝廷的认可，他没有别的话说只能全力以赴助他成功。
“儿子一个人什么也干不成。这一次我要召集一支敢死队，只有不怕死才能活，也才能取胜。他们将跟随在我的身边一起冲锋陷阵出生入死，他们将是决定战斗胜败的关键。国难当头，儿子和族中子弟可以拿出命来，敢请父亲也毁家纾难。要人家舍命，也要对得起他们，我要给每位子弟兵一笔银子安置家人，让他们跟我一起舍生忘死义无反顾。”
老绾思毫不犹豫应道：“我这就命人将家里的存银和珠宝全都拿出来，还要让族中没有青壮出征的富户也都拿出钱财，由你来分发给选上的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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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天之后，休哥带着三百名六院部的勇士风尘仆仆回到大营。选锋们的年纪都在二十岁上下，武艺精湛，身体矫健。最重要的是，他们对自己的统领有着无条件的信赖。这支队伍每人自配三匹精壮战马，带一个副兵负责照料生活和马匹。战士们还自配了鞍具弓箭等一切装备。这些都是他们预先准备好的。六院部是契丹的核心部族，人口繁盛兵强马壮，所在驻地都是水草丰美的上好牧场，又有朝廷拨给的钱粮，所以大多数家族优裕富足，都能养得起骑兵和骏马。自从宋军吞并河东，耶律休哥就认为战火必定烧到辽国。他上过奏本，都被枢密院压了下来。可是他嘱咐部族中青壮随时准备应召作战。这一次还有很多年轻人没有被选上，有的是身体不够强壮，有的失于性格怯懦，还有的是家里离不开，等等，那些人都怏怏不乐。休哥安慰他们，仗还有得打，朝廷也还要征集兵马，想要报国有的是机会。
这几天里，派出去的侦探细作也收集到了更多的情报信息。由于休哥的要求和皇后的命令，这次的搜集工作达到前所未有的深入程度。
“宋军的军事部署基本清楚了。”枢密副使耶律抹只在一张地图面前说道。
耶律休哥、耶律沙和选锋队长耶律彪，副队长耶律转普站在他的身边仔细倾听。
“宋军的定熊军节度使宋偓领兵一万五千攻城南，尚食使侯昭愿为副；河阳节度使崔彦进率军两万进攻城北，内供奉官江守钧为副；彰信军节度使刘遇负责东面，麾下也是一万五千人，仪銮副使王宾为副；定武军节度使孟玄喆在西面，统军两万，闲廄副使张守明为副。城西、北用兵最重，是攻城的重点。除了这些攻城的军队，还有二万多人在北面负责堵截我军救援。”
“这些天南京的情形如何？”
“宋军攻势猛烈，上千门大砲，数百架云梯，还有冲车、洞子轮番攻击，床子弩、蹶张弓等更是多不胜数。城中虽然没有消息传出来，想必守得十分艰苦。昨天顺州州守刘延素弃城投敌，顺州失守后，敌人对蓟州的围攻更加猛烈。大清河的军队试图派兵救援，被专门派在那一带阻截的宋军打退。蓟州守军只有五百人，众寡悬殊，只怕随时都会陷落。”
休哥心里一紧，脸色更加严峻。顺州和蓟州是南京通往燕山最重要的关口之一古北口的左右大门，现在耶律斜轸等部都在古北口一带。顺州失守，已经断了一臂，要是蓟州也完了，宋军就完全切断了南京和燕山之间的东部通道。本来指望两州成为接应援军的堡垒，但现在从古北口到南京的方圆百里恐怕很快就会是清一色的宋军地盘了。而且二州的失守对南京人心的打击将不会下于易、诼两州的陷落。南京道共有六州十一县，现在如果六州之中四州归宋，南京城就越来越像宋军大海中的一叶孤舟了。
“御帐中军在什么位置？”
“就在城北的高粱河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