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939400000043

第43章

上善说:“没证据你可不敢胡说!白路是最后死在医院里的,从架子上掉下来的两人是西山湾的,掉下来就没气了,英民还是送了医院,白路是清风街的,他英民能不给及时送医院?”白雪的二哥说:“那五千元就了啦?一条人命就只有五千元?!”上善说:“英民说他和另外两家基本上谈妥了,都是五千元。”白雪的二哥说:“别人的事我不管,他给我五千元我不行,我说一万就是一万,他要不给,我就不埋人,把尸首抬到他家去!”夏雨终于听明白了情况,说:“我插一句,赔五千元是太少,你们村委会应该给他施加压力。”上善说:“就是像你这样的人,只图说落好的话,才把事情越煽越放不下了。那你给英民说去!”夏雨只插了一句话,一句话就被上善噎住,心上不高兴,出了西厢房,把拱豆秆的猪轰走了。他在院子里立了一会儿,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就拿了院门口的背篓和镰刀去白雪二哥的地里去收割豆秆。

夏雨收割了一阵豆秆,满脑子都是上善训他的样子,就不干了,径直往李英民家走去。他一路上想好了和李英民论理的言辞,但一到李英民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英民的头发全白了,弯着腰把一大两小的沙发往院子里抬,又开始搬床,床怎么从堂屋门里都搬不出来,他就骂他的老婆,老婆也不吭声,把头塞在床下往上顶,他一肘子将老婆掀开,用力把床一推,自己的手就夹在门框上,当下撕了一片皮,血流出来。他娘还在屋里腾一面立柜,一边腾一边流泪,腾完了就在中堂前的桌上烧香,人一扑沓瘫在蒲团上不得起来。

三踅叼着一根纸烟,在院子里绕着沙发和床转,不停地拍沙发背,尘土把他的眼睛迷了,英民说:“那台电视机你也拿上,你就给个两万吧。”三踅说:“就那个破电视?我不要!沙发、床和立柜我给一万。”英民说:“一万?我买时掏了三万哩!”三踅说:“旧东西么!”英民说:“我才用了一年。”三踅说:“媳妇娶过门一天,分了手就是离婚。二婚的女人还值钱?”英民的娘身子戳在那里,半天没有动,说:“你再给加加,给一万五吧。”三踅说:“你也在事头上,不说啦,加两千。”英民说:“两千就两千,你拉走吧!”三踅着人把沙发和床往院门外的架子车上装,英民的老婆哇地哭起来。英民说:“你哭啥呀,哭啥呀,唉,我真……”他发着恨声,手背上的血已流了一片,在地上捡鸡毛粘。夏雨给他招手,说:“你过来,我给你说个话。”

夏雨把英民叫到了鸡圈旁边,夏雨说:“你把这些家具卖给了三踅?”英民说:“我急着用钱呀。”夏雨说:“你这是不是要给人看的?”英民说:“给人看能把三万元的东西一万二卖出?”夏雨说:“人都说你有钱,那你这些年挣的钱呢?”英民说:“不就是盖了一院子房,又添了这几件家具么。外头倒是还欠着几万元施工款,可已经两年了要不回来。”夏雨说:“我刚从白家过来,那边天都坍了,你能给人家拿多少?”英民说:“五千。”夏雨说:“五千元太少。出了这等事,谁也不愿意,既然出了,赶快让人入土为安,五千元是少了,你给上一万,我代表我爹平这场事。”英民说:“你和白家是亲戚,四叔让你能来给我说这话,我感激四叔和你哩!可我确实再拿不出来,如果给白路一万,那两家肯定也要一万,那我也就只有死了!”英民扭过头对老婆说:“你倒还哭个啥么,唵,把纸烟拿来,夏雨代表四叔来的,把纸烟给夏雨!”夏雨说:“我不吸。”英民拿了凳子让夏雨坐下。

英民的女儿从院门外跑进来,连声着喊爹,说:“来啦!来啦!”英民说:“谁来啦?”女儿说:“西山湾人来啦!”英民说:“来了就把人家请进来,谁也不能恶声恶气。”女儿说:“来了两拨人,十几个哩,在街口就骂,说要赔两万,一个子儿都不能少!”英民脸当下煞白,就对三踅说:“兄弟,你帮帮哥,你快去巷口把人挡住!”三踅说:“要闹事呀?我去看看!”三踅就出去了。英民说:“你看,你看,他们倒要两万!”远处已传来了吵闹声。英民突然说:“夏雨,不怕你笑话,我现在得了稀屎痨了,一急就夹不住屎啦。你坐,我上个厕所。”

英民去了山墙后的厕所再没出来,一伙人就进了院,粗声喊:“李英民。”夏雨跑到厕所,英民没在厕所,厕所墙上搭着一架木梯,木梯下掉着英民的一只布鞋。进来的人全都戴着孝,见英民逃跑了,就跳着蹦着骂,越骂气越大,有人把小板凳踢飞了,小板凳偏巧砸在中堂桌上的插屏上。插屏的玻璃就裂成条,插屏里装着英民爹的照片,老汉的脸成了麻脸。英民说:“土匪打砸呀!”他们说:“谁是土匪,你家才是土匪!当老子的害了一辈子人,到儿子手里了,还是害人?!”竟真的砸起来,把条柜上的一个盐罐抱起来摔了,盐白花花洒了一地,把铜脸盆用脚踩,踩出一个坑。又要抱电视机,英民的娘身子扑在电视机上。夏雨喊了一声,说:“谁也不能乱来!一乱来你们什么也得不到了。咱都是来解决问题的,他李英民跑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还有清风街村委会哩,村委会解决不了还有乡政府,咱找政府么!”他们说:“你是谁?”夏雨说:“我是夏天智的儿子夏雨,白路是我的亲戚!”他们就不闹了。

夏雨镇住了西山湾的来人,等到他们一窝蜂又去大清寺找君亭了,夏雨也出了门,碰着三踅。三踅说:“夏雨夏雨,你有四叔的派头哩,哥佩服你!”夏雨走得很急,眼泪却下来了。

整个下午,夏雨没有说话,他收割完了白雪二哥家的豆秆,背回去摊晾在院里,他也没再问李英民到底是赔偿了五千元还是一万元,他一概不问。从白家出来,也是闷着,也是累着,他的脚步沉重,世上最沉的是什么,他知道了,不是金子,也不是石头,是腿。书正担着两桶泔水从乡政府回来,老远就说:“夏雨夏雨,给我发什么纸烟呀?”夏雨说:“啥纸烟都没有,你要是瘾犯了,我给你卷个树叶子!”书正说:“你咋和你三伯一样了?来,哥给你发一根。”从耳朵后取下一根纸烟给夏雨。夏雨看了看,是“红中华”,说:“你不是向我要纸烟,你是要成心给我显派么!”书正说:“这一根纸烟抵一袋子麦价哩,我能吸得起?今日县上来了领导,领导说我做的饭香,给了我一根。兄弟,哥是伙夫,没啥光彩的,要说这工作好,好在离国家政策近,能常见到领导,你瞧,领导吃什么,我就能吃什么,我家的猪也能吃什么,这泔水里一半是剩饭剩菜!”夏雨说:“家里现在还有几头猪?”书正说:“一头母猪,十二个猪娃。你去看不看?”夏雨竟然就跟着书正走。

书正家和武林家原是五间老瓦房,一个大院子。十年前,书正掏了钱分住了一半,堂屋和院子就一分为二,中间砖盖垒了界墙。书正家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什么东西都就地摆,装菜的竹筐子、烂网套,和面铝盆,臭鞋破袜子,乱七八糟搅在一起。那只母猪并没有关在圈里,领着十二个小猪,哼哼唧唧在院子里用黄瓜嘴拱地,然后一个进屋去,都进了屋去,挤到炕洞前的麦草窝里。夏雨才站了一会儿,觉得裤子里有什么东西在跑,把裤管绾了绾,蹦出两只虼蚤。书正说:“虼蚤咬你啦?你到底肉细,一来虼蚤就咬上了!”取了一包“六六六”药粉要给夏雨的裤子里撒。夏雨不要,他解开怀给自己撒了些,说:“你看这些猪娃咋样?”夏雨说:“肥么。”书正说:“你看它们是啥?”夏雨说:“猪娃么。”书正说:“我看是一疙瘩一疙瘩的钱在跑哩!”抓住了一只,提着后腿,要夏雨掂分量,夏雨不掂,隔壁屋里有了什么动静。

书正喊:“武林,武林!”不见有回应。书正说:“明明听着有响动,咋没人呢?”又喊,“武林,武林,你耳朵塞狗毛啦?”夏雨说:“人没在你喊啥呀。武林日子恓惶,今夏看上去老多了。”书正说:“人有可怜处又有可恨处,瓷脚笨手么,这几天我让他帮我在312国道边挖个厕所坑,说好坑挖好给他二十元,你猜他挖了几天?三天了还没挖好!昨日我给黑娥说了,黑娥骂了他半夜。”书正在一只大柳条筐里撮糠,撮出一大盆,将桶里的泔水倒进去,果然泔水里米呀面呀菜头肉片的都有,老母猪就先过来吧唧吧唧了一阵。书正也从柜上拿了一块馍,还拿了根青辣子,一边往青辣子上撒盐末,一边说:“猪一动嘴,我就口也寡了!你吃不?”夏雨摇摇手,书正就一口辣子一口馍,嘴咂吧得比猪还响。又说:“你听戏呀不?”从堂屋取了收音机,一拧开关,正好里面播了秦腔,唱了大花脸。

夏雨一时感觉那唱者在满脸涨红,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而大嘴叫喊出的声音和唾沫星子似乎都要从收音机里泼出来了。夏雨说:“你快把它关了,你要人命呀?!”书正说:“你不爱听?我跟着四叔学哩,你不爱听?”夏雨一时无聊,起身要走,书正突然说:“你听见什么了?”夏雨说:“唱得像吵架!”书正说:“你坐坐。”自己进了屋,一会儿又出来,给夏雨招手。夏雨莫名其妙,走过去后,书正又让他爬上靠在隔墙上的梯子,夏雨是看见了隔墙那边的炕上,黑娥光着身子趴着,庆玉像个狗在后边做动作,两人都像从水中捞出来一样,但劲头不减,黑娥还时不时回过头来,嘴里咬着枕巾。夏雨赶忙从梯子上下来,小声骂道:“啥事么叫我看哩?!”书正说:“我只说你没见过……”夏雨嘘了一声:“小声点。”书正说:“我让他们喊起来你听!”就把收音机声放大,满屋子都是嗡嗡声,约摸两分钟,猛地一关,秦腔没有了,隔壁屋里传来噢噢的淫声,叫过三下也停止了。

清风街的人偷什么的都有,有偷别人家的庄稼,偷萝卜,偷鸡,偷拿了大清寺院墙头上的长瓦,但偷人家女人的事,夏雨第一回看到了,从此反感了庆玉,更可怜了武林。那是个黄昏,我和武林正站在大清寺院子里,看君亭处理李英民赔偿的纠纷。大清寺的人很多,一是来看咋处理,二是防备着西山湾的人若要再撒野,我们好给君亭壮势。武林待了一会儿,说他头晕要回去,我不让他走,我就看见他脸上发绿,头发突然地全奓了起来,像个栗子色,也像个刺猬。他那样子非常可怕,西山湾的来人也看见了,互相示眼色,他们的口气就软了,终于同意给赔偿费再加一千,五千加一千,六千。

同类推荐
  • 深圳西北角

    深圳西北角

    吴君,女,中国作协会员。曾获首届中国小说双年奖、广东新人新作奖。长篇小说《我们不是一个人类》被媒体评为2004年最值得记忆五部长篇之一。出版多本中篇小说集。根据其中篇小说《亲爱的深圳》改编的电影已在国内及北美地区发行放映。
  • 组织部长前传

    组织部长前传

    作家通过对省委组织部一幅幅台前幕后的传神描写,生动地刻画出了那些掌握着全省晋升高级干部大权的人的现实生活里的真实形象,展示出了这些特殊人物们的人生轨迹。以现实主义的笔触,以写实的手法,对官场、欢场都做了细微的描写,给人强烈的现场感和透视感。可谓是:于细微中尽显形象的深刻,于平凡中透视灵魂的颤栗。不失为一部全新题材的佳作。
  • 我们无处安放的婚姻

    我们无处安放的婚姻

    在好友的床上发现了老公,这么可悲、可笑的桥段竟然发生在我的身上。痛苦挣扎后,依旧无法原谅这段有瑕疵的婚姻,离婚似乎是我唯一的选择,老公是爱我的,他坚决地拒绝了离婚的要求。我为此逃离了原来的城市,但却逃不开他的追寻,而另一段追逐也正在上演……
  • 见习魔法师(下)

    见习魔法师(下)

    有着海盗和魔导一族血统的马其雷,作为莫达山区选送到巴斯洛魔法学院的工读生,作为会魔法的人间凶器,带领着他梦幻的无敌宠物——胖小福,开始了他在继承巴亚克王国巴奈公爵前的魔法学习之旅……
  • 完美阴谋

    完美阴谋

    《完美阴谋》让我们对一连串的历史事件进行一番刨根问底!让我们看看那扇罗马之门的后面究竟隐藏着什么!让我们了解那些重大历史事件的背后有着怎样的“完美阴谋”!为了正义还是为了收获?谁杀了肯尼迪?阿拉法特为何在劫难逃?大国如何保住王冠?
热门推荐
  • 异界之误惹妖孽男

    异界之误惹妖孽男

    只因她的一滴泪,三界沦为无边炼狱,他脚踏万千尸骨,一身白衣胜雪成了血河之中最触目惊心的招魂幡。她,失去双亲孤女一枚,平凡如草芥。他是崇高妖神,一柄无尘剑力荡三界,却只对她惟命是从。他是逆天至尊,万千风华无人能及,却倾尽全力只为她一笑。妖神也好、至尊也罢,他不爱虚名只爱她。
  • 神幻岛——命运之人

    神幻岛——命运之人

    世事无常,是命运决定了自己,还是自我选择了命运。一切皆有定数,一切皆无定数,一切皆在定数。古老的预言,千年的谋划,究竟谁才是赢家……未来的道路究竟该如何抉择,或毁灭或再生……
  • 盛世溺宠:许你一世无忧

    盛世溺宠:许你一世无忧

    一场相亲,小白兔被老狐狸瞧上了眼,威逼利诱之下,她的名字出现在了他的户口本上。他把她当做传宗接代的工具,她把他当成复仇的最佳武器。这本该是一场互惠互利的交易,可老狐狸在吃掉小白兔后,食髓知味,于是二人从此过上了没羞没臊的性福生活。他宠她上天入地,无人敢拦,她也放下防备,真心交付。然而一场意外,他失忆了,记得所有人,却唯独忘了她。许无忧,离婚吧,我已经有了自己喜爱的女人。
  • 九尾狐神

    九尾狐神

    重生为狐,背生九尾。九尾一变,吸嗜血肉。九尾二变,吞取魔力。九尾三变,夺人精神。九尾四变,劫掠法则!且看主角如何凭借奇异九尾,斗人,弑神,灭天,攀药剂巅峰,筑不灭神躯!书友群:23276458,广告党勿入
  • 呆萌女神入圈套

    呆萌女神入圈套

    三对本该在一起的恋人,在家族,父母,情敌的考验下不顾一切,最后……
  • 看不见爱情的房间

    看不见爱情的房间

    初相遇,我睡得正香,蒙眬中鼻端痒痒的,像有个人在对着我的面颊呵气。我心里一慌,条件反射地睁开眼睛,自椅子上跳起来,不想脚下一滑,摔了一个惨不忍睹。可是,眼前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那时,我并不知道,始作俑者的某男正憋笑憋到内伤。再相遇,家里正半夜上演“鬼影喧嚣”,各种奇幻场景连番上演。我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尖叫着夺门而逃。殊不知,家里某男正又无奈又好笑地看着我被吓得屁滚尿流。终于,某男为我打开了一个神奇的奇幻世界。我们不是一见倾心,却感觉像是认识了好几个世纪。他嘲笑我胆小不禁吓,我奴役他做我的“专属男仆”。
  • 世界圣心谭

    世界圣心谭

    公元三千载,黄昏掀起,神战终结。两百年后,诸神复苏,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湮灭文明。两百年后,人类奋起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猎神!诸神黄昏之夜,于圣心城之巅,诸神作乱之时,迷惘的少年立下了惊天的誓言,“总有一天,我要弑的这世界无神。”
  • 兽王传人在花都

    兽王传人在花都

    蚂蚁的力量,鹰的眼睛,狗的鼻子,蟑螂的命,种马的……好吧,我不是怪物,我只是一个懂兽语,能与动物共享天赋的小人物,各位美女能不能别缠着我了,我真的应接不暇了。
  • 字符师

    字符师

    我不在乎那天命,也不在乎生死轮回,我只知道若我在乎的人受到了伤害,我便让那天地,便让那众生六道,都来陪葬!!我没有信仰,如果有,那这就是我所背负的正义!
  • 少男少女文摘修订——哲理小语

    少男少女文摘修订——哲理小语

    《少男少女文摘丛书》汇集的是近年来写得最优美真切、生动感人的少男少女作品。这里有少男少女们初涉爱河的惊喜、迷惘、痛苦和走出“误区”挽手无怨的历程,有对五彩纷呈的世界特殊的感受和选择,有在升学压力之下压弯了腰的哀怨和对父辈们关于人生关于命运关于社会的认从与反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