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里在晨曦中苏醒。老人们最先起身,买菜,练拳练剑,跳舞忙的不亦乐乎。然后大人们在睡眼朦胧中,买早饭,催孩子起床。于是弄堂里开始熙攘。这个时候老人回来了,总能碰到几个熟脸,不自觉地从嘴里发出“上班了?早饭吃过了伐?”之类的发问。对方也不马虎,从自行车上跳下来,认真的回答“还没有吃,等会去买油条吃。”看到对方热情未减,于是问“你买这么多菜啊,今天菜便宜?”这种对话,在双方意识到时间流逝后戛然而止。于是大家各自回归本来的轨道,愉快地分开。也许他不在意他晚上吃什么菜,他也不在意他是否吃了早饭。只是大家总要在这样的寒暄中寻找一丝人间不多的温情。
弄堂口也好不热闹,买大饼油条的小摊支出棚来,总要接待不下几百个客人。起早的人,喜欢在棚下就餐,他们手里有着一副大饼裹着油条,台上要叫来了豆腐花,或者豆浆,边看报纸边吃早饭。碰见熟人,就海阔天空地聊起来。起来晚的,便催着老板娘打包这个那个,老板娘是个利落的人,不要葱,不放辣,咸浆甜浆总能搞得清清楚楚。之后就能看到年轻的父母提溜着尚且衣衫凌乱的孩子到摊前坐下,还要检查昨天的功课和整理今天的衣服。
早晨的平安里是慌乱和脏兮兮的。大家在一阵风地被吹走后,略有点油光的地面,被散落的垃圾总有些让人倒胃口。更别提早起人们倒完马桶,一阵刺耳的洗刷刷后,残留在地上的水渍和堂而皇之在路边的马桶。虽然保留着上一世纪难得的风貌,可是平安里的人都在盼望着搬迁。他们十年前就听说平安里要搬迁的小道消息,随着邻近弄堂的拆迁渐入尘嚣,大家越来越希望离开生他们养他们的土地。他们心心念念希望住进那阳光洒入客厅的高楼,从此摆脱在平安里的拥挤和无奈。在老年活动室里,每天人们都在重复同样的话题——拆迁。
周若翼的家里却呈现两种不同的意见。她的父母希望早点可以离开平安里,她的祖辈却希望依然居住在这片土地上。一则他们留恋故土不愿改变现在的生活状态,二则,一旦有拆迁的消息放出,他们的儿女就像消息灵通的蜜蜂,转而到飞到身边嗡嗡个不停,不是要报户口,就是责令父母要自己的份额。为了这个,周若翼的父母和他们的兄弟姐妹不知道开战了多少次了。他们内心焦灼不安,担心自己拿不到最有利的份额,又担心自己的份额被兄弟姐妹们抢去。唯有女儿找到个乘龙快婿才能让他们在这种不安中找到一些安慰。
可是女婿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呢。最早的骄傲被磨得渐渐消失,周若翼的妈妈已经再也按奈不住了。可是周若翼真的回答不出,因为艾瑞克的挡期从年头排到年尾,始终无法抽出空来。通告仿佛一张巨大的网,将艾瑞克团团围住。
星期六的早晨,林宵正巧经过上海。他踏入了平安里的领土。昨天一场春雨,将平安里打得湿漉漉的,石头缝里被灌满了水,一不小心就会被踩空的石头溅了一身的泥。对于养尊处优的林宵,他没有想过,在上海这样一个号称魔都的大都市里居然隐藏着这样一个不堪的地方。走了没有几步,他的西装裤上就粘上了不少的泥点。一群学生摸样的孩子背着包陆陆续续从身边走过,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他得到他们的帮助,终于找到了周若翼的住处。
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干净白色的手帕,轻轻按了一下额头上冒出的细汗。然后往黑洞洞的楼梯间走去,突然有个妇女端了一只马桶出来,他慌忙避让又不想让对方感觉到被嫌弃。一时僵在那里,对方大声呵斥他离开,因为不大的路口已经被林宵挡得严严实实。林宵只得登上左边一条狭窄的楼梯,大嫂气呼呼地离开。她的头上犹如包租婆一样顶了一头卷发器,睡衣半敞着路出粉色的毛衣领子。林宵匆匆踏上楼梯,只觉得脚底下的灰尘随着步伐慢慢扬起。他快速跑至楼上,却怎么也找不到甲的入口。幸好,有个女的拿着篮菜出来。他问:“请问周若翼家是住这里吗?”女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问“你找她干吗?”
“我是她公司的同事,这次从外地特地来拜访的。”他企图在局促的空间里,摸出公事包里的名片,可是手肘撞了旁边的棕绷床上。
“哦,我是她妈妈,里面请,里面请。”妈妈的眼睛里露出了欣喜,她慌忙推开后边的门让他进门,朝里面大声呼呵“客人来了,客人来了。”
林宵环顾了一下房间的四周,那拥挤和凌乱是他有限的思维想像不出的。虽然很早之前做“北漂”的时候他在北京也住过地下室,可是就空间而言,比这里大上许多倍了。房间里散发着奇怪的味道,那种味道林宵很熟悉,那是陈旧,苍老,腐败的味道。那种味道来自于陈旧发霉的家具,来自常年堆积的纺织品,来自于不通风的房间,来自于穷人不甘心的生活。
一家人将林宵团团围住,妈妈欲从冰箱里取出点东西款待贵宾。除了豆腐乳,榨菜还有点准备今天使用的生鲜肉之外别无他物,她后悔昨天就将隔壁送她的泰国芒果和家人分享掉了。
林宵忙站起身“不要客气,不要客气,我坐坐就走。”他觉得自己的唐突出现给自己和对方带来不少的窘迫,急于在说清来意后赶快离开这里。妈妈只得冲了一点不像样的茶叶,用家里最好的80年代的玻璃杯子呈上自己的欢迎。
“我是艾瑞克的经纪人。他因为工作的关系,不能登门拜访,一直心有歉意。我这次出差到上海,有心代替他看看你们。若翼也很久没有回家了吧。他们呢一个在北京工作,一个呢在全国各个地方。很多事情和工作要处理,难免疏忽了家里的人,请你们见谅。”他很渴,但看着手边那杯茶叶都没有泡开的茶,不敢下口。
“好说,好说。”周家人是有名的窝里横,见了外人却只是没有主意,只一味地点头。
“其实年前,他们就商量春节来的。但是艾瑞克毕竟是明星,拜访之前要做很多安排。所以我想着我能提前来看看各位,下面的工作就容易跟进。至于他的档期调整和时间安排,我会再和艾瑞克他们商量。希望你们知道我们的诚意。”一家人听的云里雾里的,只知道大约他本来要春节来拜访,现在时间不定。
“我们做父母的,希望孩子好就好了,其他的无所谓。他们若是工作太忙么,也不一定要特地来一次。就是我们女儿年龄也不小了,毕竟到了结婚的岁数,总希望她快点把事情解决掉就可以了。”爸爸突然迸发了勇气,俨然将林宵当作男方家长。
“是,是,是,这点我会转达到的。就是艾瑞克的工作安排已经排到了明年年底,估计时间上可能有点困难。不过只要他们之间的感情好,结婚是迟早的事情。”林宵心里想:艾瑞克现在正是转型期,刚刚接了电影片约,要演出著名导演执导的电影,若在这个关键时刻感情有新的突破,势必会给人炒作的嫌疑,给制片方带来不好的影响。我不能让他们将婚事提到议程上来,更不能让他们在天下人面前公开结婚。如今的拜访只不过给周家一些定心丸,不要让家长的压力动摇了军心。
大家寒暄了半个小时,林宵起身告别。周若翼妈妈假意邀请他留下午饭,林宵马上找了工作的借口告别了,他匆匆离开平安里。走到了马路边停留已久的车旁边,朝司机挥手往酒店开去。路边的高楼林立,现代化的都市俨然一位精致,俏丽的都市丽人。与10分钟前的世界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