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有头，债有主。
魂魄回不到身体里，冷静下来的郭子涛，觉得既然是抽了香烟的问题，当然就得先去找那个卖烟的小贩了。
于是他匆匆地穿过站在门口的人群，迅速走到楼下，来到公交站的街道上。
“大多数人的一辈子，从他小时候就可以看得出来的。就象我一样，小时候不听话，上学抽烟逃课，放学就跟着一班胡作非为的大家伙一起偷鸡摸狗，小打小闹，玩得不亦乐乎。嘻嘻，你看，今天不就只能推着个小货箱车，到处走动，做个小贩。”
郭子涛刚看见那个卖烟的小贩，马上就听到他的声音。
如果是平常，郭子涛估计会一笑而过。
可是今天，听了这些话，他的魂魄突然陷入回忆之中，甚至忘记了这时要来的初衷。他不知道魂魄离体后，原来如此脆弱，如此感性，周围的一些声音或言语，很容易就影响到他的思绪和方向。
郭子涛能够记起的事应该是三到四岁时的事，准确时间他实在是想不起来了。这之前还有早的事，是他出世满月的时候，不过这是他后来听奶奶说的，这件事一直都让他奶奶耿耿于怀，所以他听过不只一次。
七零年代农村里的一般家庭都不是很富裕，平常的日子能够有咸鱼白菜就不错了。郭子涛的父亲在兄弟姐妹中排行最后，又是唯一的男丁，前面还有五个姐姐。虽然说当时的人民公社造成了许多不良后果，但是那时按人头积分来获得劳动报酬的，他家里当时人多，所以郭子涛父辈的生活还算不错，比一般家庭好一点。
郭子涛刚刚满月那天，家里来了很多亲朋好友。
他那双灵活的眼睛，肥嘟嘟的小脸很逗人欢喜，所以来祝贺的人都喜欢抱一下他。
他父亲的一个女同学也是这样，抱着幼小的郭子涛在怀里摇啊摇，嘴里轻轻地说：“小冬冬，飞啊飞，飞啊飞。”
冬冬是郭子涛的小名，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知那个女同学发现他的小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伸了出来，随着那轻轻的语调，不停地晃啊晃。
她非常激动地大叫：“你们看啊，小冬冬多聪明，这么小就会听懂话了。”
说完，她就更加卖力地摇了起来，其他人听到纷纷望了过来，悲剧也就是这个时候发生了，小冬冬非常听话地“飞”了起来。
众人一声惊呼，被不小心抛了出去的小冬冬，双手依然保持着飞行的姿势，几个大人急忙伸出手去接，被拉着衣角的小冬冬仍然“扑”的一声跌在地上。
“哇”的一声大哭，响亮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个哭声，吓坏了不少在场的人，更加吓死了那个抱了他的父亲的女同学。
奶奶从旁人的手中接过小冬冬，一声不响地走进屋里。那个时候小孩的性命还没有现在那么矝贵，如果表面上没有多大问题，人们都不会跑到治疗室去检查的，一是太远，二是没钱。或者说当时的人都很纯朴，无心的错，人们都不会太过计较，所以在惊呼过后，便各自忙碌起来了，继续烫鸡杀鸭筹备满月大锅饭。
那个女同学带着内疚的心情，不久后就离开了。
郭子涛听说因为这件事，她再没有来过他的家，她跟他父亲的关系本来是不错的，在一个戏班里一起共事过。听说后来嫁到县城里，他父亲也没有见过她。
亲朋戚友虽然不断地走进屋里安慰他奶奶，但是奶奶在那一日里都开心不起来。
当时的人还是非常迷信的，在她看来，小冬冬人生里第一个最重要的庆生日子，却跌落在地，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预兆。
所以后来每次看到他长得比同龄人矮小时，奶奶都说是满月时坠地造成的。
正如他奶奶心里所想的一样，虽然郭子涛不知道是不是有命中注定这个东西，不过人生中的第一个满月，从飞行中坠落，就象是命运的一个响亮的节奏，然后不断地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郭子涛的表哥也曾跟他说过一些他满月时的事，并送过什么礼物给他，但是他没有多少印象，只记得是说过，什么内容就不清楚了。
现在想起，他有些遗憾，因为他表哥方敬泽是他一生中最尊敬的其中一个人。
表哥方敬泽在六岁那年被奶奶带到他家，听奶奶的说法是，表哥在姑妈家里养不活。听说来他家的时候，表哥全身都长满了小疮小患，眼睛经常流眼屎，鼻涕总是在外面，还常常留口水，很脏很脏的一个小孩。
农村里当时的医疗条件是非常差的，小孩身体有什么毛病，都是在家里大人自己找些草药治疗，如果治不了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让小孩子就这样过着日子。但更多的时候，人们会认为小孩是在这个家里很难养活，一般会被带到亲戚家里养一段时间。
表哥方敬泽就是这样被带到他家里的，不过非常奇怪的是，自从来到他家后，表哥身上的小疮小患不久后就全部痊愈了，不再流鼻涕眼屎和口水，人也变得非常干净。
本来性格安静呆板的一个人，变得灵活好动，兴趣广泛。
不久之后便在他家乡的小学读书了，表哥的学习成绩非常好，一般都是名列前茅。但不算是个好学生，因为经常打鸟捕鱼捉蝉忘记了上学，为此被他父亲打过不少屁股。
他父亲其实和他表哥相差不到十岁，在他的印象中，两人的感情既象是兄弟，又象是父子，这种关系在他长大后常常很感动。
那个时候农村里的学生要考上县一中，是非常困难的，因为没有什么名额，其实到今天为止，也不容易，而他表哥就是在他家乡的小学里考上县一中的。
不知道是不是唯一的一个，除了他表哥，他一直都没有听过有其他人考上过，就算他在那里毕业后许多年，也没有听过有人在那考上县一中。
后来他听过表哥是这样说的，在小学里通过一次竞赛考试后，表哥便被挑选到隔离镇的小学去考试。
两个镇隔得不是很远，那天非常早，父亲便和表哥一起上路，五公里多的路，大概走了三个多钟的时间，才到了考场。那时还没有单车，只有牛车，可惜他家田地不多，所以也没有养牛，村里好象也没有人养牛，平时赶集都是走路去的。
早上的雾水非常大，两人打着手电筒赶路的，路不好走，到处是水田，路小泥浆多，很容易就滑倒，所以实则上是父亲一路将表哥背到考场的。
考试是先考语文，再考数学的。在考数学时，表哥提前四十多分钟就交卷出来了，他父亲怒得当场就想打表哥，好不容易才忍住了问，做完了没？表哥说，做完成了，并检查了二遍，才出来的。
父亲才松了口气，对表哥说：“走，我们到墟里吃糖水去。”
许多年后，表哥跟他说这一段时，仍然非常感动。
不久之后，就传来表哥被县一中录取了。
表哥没有跟他说被录取时的喜悦，他也没有问，后来也没有问过家里人，所以无从知道，但是估计在喜悦的同时，更多的是担忧，毕竟县城太远了。
农村里面的孩子到县城里读书的确是不容易的，那时太穷了，没有什么钱，学校里的伙食又贵，相对农村的孩子是比较贵的，表哥说他一个月舍不得买两次餐菜，经常是跑到厨房里偷酱油搅饭吃的。
表哥说这话时，郭子涛是深有体会，因为他读初一时，就是这样的，那时都是自己带米到学校里蒸饭的，有时会放一个鸡蛋或一二块咸鱼下去一起蒸，但便多的时候是没有放任何东西的。
这个时候便会偷偷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空口吃着白米饭。
这种情况如果放在现在的学生身上，他们肯定会不屑一顾的，这也算是校园生活，你干脆丢人去吧。可是如果放在他的父辈或是爷爷辈，这种生活实在是太幸福了，因为有白米饭吃，呵呵，你不知道那时吃白米饭的感觉有多香，有多美！
之所以想起表哥方敬泽，因为他最早的一次记忆就是从表哥那里记起的。
到县城里读书的表哥，也算是他村里的一个名人了。所以表哥每次回来的时候，村里都会有一帮孩子跟着后面，而表哥也经常带他们到村后的沙坟那边去玩，一起做迷藏，玩游戏，在他的印象中，表哥在村的孩子里属于一呼百应那类。
屁大的时候，有一次他偷偷跟着他们后面一起去，可能是太小了，走到村后的时候，丢了一大半路，也没有人注意到他。
这时已经接近村后的土坟了，这里的人非常稀少，非常静，那时还不知道什么叫恐怖，只知道害怕。又被丢了一段路，所以他就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表哥听到哭声，发现是他，立即跑了过来，将他的鼻涕抹掉、眼里的泪水抹干，然后将他举在头上，让他坐在肩膀上，对他大声说：“小冬冬，我们一起冲啊！”
蹬蹬地追上众人，走在前面。
坐在表哥肩膀上的他，知道很多人望着他，那种眼神他当时说不清楚是什么，现在当然知道是羡慕和渴望了，但他知道那时很安全、很开心。
直到现在，这种感觉还很清晰，第一次被人呵护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