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璟瑜回头,脸上是无畏的平静,站起身单膝跪下:“臣恭请圣安。”
赵政目光从他的头顶掠过,落在床上苍白却不失娟秀的小脸上,由阴郁转为深邃,若有所思地欲言又止。
空气凝滞在狭小的房间里,墨璃从床上坐起,光着脚下地跪下,虚弱的身体已是气喘连连:“奴婢给皇上请安。”
“李成英,传旨,岳璟瑜和刘太医私自进宫,罚奉两个月。”
李成英斜瞄一眼跪着的两个人,弓着腰应道:“是。”刚走到门口,赵政又道:“把刘太医宣来,再给她看看。”
“是!”李成英无奈地深望一眼岳璟瑜,出得屋外,暗暗叹了口气。
“你们去外面候着!”赵政盯视着墨璃,双手背到身后,脚步缓抬轻落,在旁边翠奴的床上坐下。
岳璟瑜站起身,低着头往门口迈了一步,斜目望了眼墨璃,抬起头,大步转出门口。
赵政看了眼墨璃赤着的双脚,皱了皱眉:“回床上躺着。”
墨璃抬头,腰身直了直,却没起来。
赵政苦笑着扯动唇角:“昨晚你看见了?”
墨璃心里一揪,低头别开目光:“奴婢……”想了几个理由,最终却都没吐出口,房间里静极了,墨璃下意识单手抚胸,似乎这样可以减缓心跳的速度。
赵政叹了口气,俯下身,将唇凑到墨璃耳边:“第一次,朕当你被皇后指使,身不由己。第二次,朕却找不到理由。别告诉朕你不知道那个什么崔媚儿在那!”
听到崔媚儿三个字,墨璃身子震动了一下,原来昨夜的人是崔媚儿。颤动的唇若有似无地碰触着墨璃柔软的耳垂,微热的呼吸灼得她从头直烧到脖颈。被赵政压抑的语气影响,她的思维变得停滞,喉咙似塞了个东西般哽住。
赵政抬起身,半眯着眼,膝盖上的双手缓缓握紧:“你想要什么?朕有什么给不了你的?”
墨璃抬头,双手抓紧内衣短衫的下襟,眼中闪着盈盈晶光,声音空洞得若有似无:“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是害怕,真的不知道媚儿在那!”没回答赵政的问话,墨璃自顾自嗫嚅着,脸上满是委屈。
门外传来李成英的声音:“皇上,太医到了。”
刘太医刚回到太医院,就被李成英叫了回来,虽然外面乍暖还寒,却也是赶了一身的汗。
待刘太医施过礼,赵政站起身,问刘太医身后的李成英:“他们呢?”这个他们自然指的是岳璟瑜和马奎。
李成英上前一步:“回皇上,在院子里候着呢。”
回头看了眼跪在床边的墨璃,对刘太医交代道:“好生给她医治,莫要舍不得朕的药。”说完,缓步向外走去。
见赵政英挺的背影从视线里消失,墨璃心里突然忽悠一下,顾不得青石地冰凉刺骨,赤脚追了出去。赵政和岳璟瑜几人刚要出院门,听见身后的声音,回头,只见墨璃穿着单衣跑过来,到赵政身边时扑通跪下。
“皇上,崔媚儿既然有幸德蒙圣宠,还望皇上体恤。”
“什么?!你竟敢……!”赵政双目暴怒圆睁,右手用力抓着院门的门框。这个女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墨璃固执地扬起头,脸上是毅然的决绝,眼角落下的泪滑过她紧抿的唇角,毫无保留地泄露出她的柔弱和无助。
“莫名其妙!”赵政被她气得胸膛剧烈起伏,脸上一副想找人打架的表情,望着墨璃流泪的小脸,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马奎一直在若有所思地侧头打量墨璃,见赵政走了,忙快步跟上,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看墨璃,直到转过弯再也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岳璟瑜亦步亦趋地跟着,赵政和墨璃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但可以肯定,一定是他不希望发生的事。
赵政快步走过御花园的甬道,马奎突然赶上几步,低声道:“皇上,臣有要事禀奏。”
赵政脚步未停:“何事!”
“刚才跪在院儿门口的姑娘,臣在雷州见过!”
闻听此言,赵政突然停住脚步,雷州?墨璃怎会去雷州?!
“你确定是她?”
“臣对人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只要见过一面,就算过上十年,也能认得。”马奎言之灼灼,斜眼看见岳璟瑜从后面赶上来,压低声音道:“在雷州时那位姑娘着男装,当时臣看见她有耳孔,猜测她为女儿改扮,于是特意留心了些,断不会认错!”
“这么说岳副都统也见过她?”赵政眯起双眼。
“是,岳副都统还和她喝过酒,之后东西便被一伙劫匪抢了去,是她告诉臣等劫匪的线索,臣等才找回东西。”
竟有这等事!难道这是他们岳家人设的阴谋,弄个假女儿混到他身边?!
不对,说不通。岳慕山虽然态度晦暗不明,却绝没有自立为王的意思,还不至于下功夫制造这么麻烦的局。或者……是巧合?!
转头招呼岳璟瑜:“岳璟瑜过来,其他人在此候着。”
岳璟瑜跟着赵政走进旁边的凉亭,赵政沉吟着半晌未语,岳璟瑜以为他还在怪罪自己私自找太医进宫的事,朗声道:“皇上,臣找刘太医进宫之事都是臣一人所为,与墨璃无关,臣请皇上莫要责怪墨璃。”
赵政半眯着眼打量岳璟瑜:“你是真心关心她吗?她又不是你妹妹!”
岳璟瑜这一惊非同小可。怎么会?难道赵政已经知道了?!
“皇上所言臣不懂,她自然是臣的妹妹,否则臣怎会宁可违反宫规,也要请来太医为她医治?!”岳璟瑜语气从容,手心却已满是汗水。
“她不是你从雷州领回来的吗?”赵政目光一瞬也未离开岳璟瑜的脸。
从雷州领回来?!岳璟瑜脑袋从未像现在转得这么快过。突然想起刚才马奎看墨璃的奇怪眼神,对,一定是马奎在雷州时见过墨璃,如今认出了她,赵政多半是在试探。
想到此,岳璟瑜暗自松了口气,镇定地回道:“臣在雷州时却是结交了个兄弟,并且得其帮助找回被劫匪劫走的东西,之后就再未见过。直到回到东都,在大街上遇到墨璃,才知她是女扮男装的,等到家父认出她,臣才知她是臣的妹妹。至于真假,相信家父家母定不会认错亲人。”
可以相信他吗?!可以相信墨璃吗?!赵政锐利的目光从岳璟瑜脸上收回,心里突然生出一种疲惫。
记得四岁的时候,母亲将针藏在棉花里,让他去拿,他毫无警觉地一把抓下去,顿时痛得滚倒在地。当时母亲微笑着告诫他,不要相信任何人,哪怕亲如母子,也不要去相信,否则受伤的终归是那个付出信任的人。
作为皇帝,他就好似被悬在梁上,身下是倒竖着的芒针,只要一不留神,便会被刺得体无完肤,从此坠入万劫不复。怀疑的感觉终日啃噬着他的身心,他不敢去相信,但这颗悬在半空中的心,却好想找个可以信任的依靠。
从御花园回到坤和宫,赵政又问了岳璟瑜和马奎一些雷州的事情,直到晚膳时间,才放了他们出宫。
墨璃目送赵政等人离开后,莲心才敢上前,将墨璃扶进房中,见她表情沉重,说了几句劝慰的话,只是她不知事情始末原委,劝得不着边际,听着有些絮叨。
待用过晚饭,莲心让墨璃好生歇着,自己收拾完东西走了。房间里安静下来,墨璃忍不住又开始想念莲心的唠叨,最起码有她在,自己会忘记让她困扰的事,变得和她一样单纯快乐,虽然是暂时的。
院外传来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皇后娘娘驾到。”
墨璃苦笑,自己不过是小小宫女,倒劳动了当今天下最尊贵的两个人物屈尊驾到。不管是不是问候,她都该感到荣幸。
虽然她一点儿也不荣幸,却还是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塔拉着鞋子赶到门口,双膝跪地迎驾。
辛婉蓉穿着一件杏色云锦团花剑袖,眼角眉梢挂着笑意,可眼中却是淡然的神色。这种脱节的表情让墨璃十分难受:“奴婢恭迎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辛婉蓉紧走几步,双手将墨璃扶起:“怎么下床了!?快回床上躺着!”
墨璃心里冷笑,好虚假,若真不想她迎驾,何必让宫人传呼,赵政日间来时,都没让人呼唤,那才是真的体恤。
猛然意识到自己思想的游离,墨璃心里一个激灵。这是怎么了?为何近几日总会不自觉地想到他的好?!
“墨璃?想什么呢?”辛婉蓉狐疑地望着墨璃,拉着她往屋里走。
墨璃赶忙反手托住辛婉蓉手肘,轻声道:“没想什么,是娘娘突然驾临,让奴婢受宠若惊。”
辛婉蓉进得房中,四下打量一阵儿,对身后道:“眉喜,把东西抬进来。”
过得片刻,眉喜和杏初抬着个小木箱进来,打开箱盖,从里面拿出一条宝蓝色缎面的锦被。
“听说你染了风寒,本宫特意让她们找出这床丝被,虽说快立春了,可夜里还挺凉的,这个保暖。”
墨璃谢过,辛婉蓉又和墨璃说了几句闲话,最后突然问道:“昨夜皇上临幸的那个崔媚儿你可认得?”
原来为着这个,难怪这么急着过来,墨璃面色不变,认真回道:“认得,是奴婢在训练所时的姐妹,奴婢也是今天听皇上说起才知道的。”
“你才知道?不是你安排的?”辛婉蓉笑容依然淡淡的,只是目光却变得犀利如刀。
“奴婢自然不知,娘娘为何有此一问?”墨璃一脸无辜。
辛婉蓉浅笑盈盈:“你不知最好,本宫也是好心提醒一句,多余的事不要做,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本宫绝不会亏待你。”
墨璃俯身跪倒:“娘娘自来维护奴婢,奴婢怎会不知好歹。”
辛婉蓉站起身,纤长的手指拂过墨璃柔发:“知道好歹就好,那个蓝彩衣是个麻烦,尽早料理了吧!”
什么?墨璃一时没转过神儿来,蓝彩衣?!辛婉蓉想收拾蓝彩衣!
“娘娘,皇上现在眼光也没放在蓝才人身上,此时收拾她,会不会自找麻烦?”愕然过后,墨璃努力想为蓝才人争取些机会。蓝彩衣留给她的印象是温柔恬淡的,她依偎在赵政身边的画面显得那么和谐幸福,也许她才是最适合赵政的人,这样的人在这大黎宫里是那样难得,可辛婉蓉的矛头还是指向了她。
显然,墨璃的争取是苍白的。
辛婉蓉冷笑一声,勾起手指挑起墨璃下巴:“自找麻烦?难道等她再次万众瞩目时动手便不是自找麻烦了吗?还是你想忤逆我,自找麻烦!”甩手丢开墨璃的下巴,辛婉蓉冷冷道:“本宫给你七天时间,若做得好,本宫会求太后给你指婚,放你体体面面地出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