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车大概不是一个能坚持纠结的人。此前的种种烦恼让他很难成眠，但一觉醒来便俱已云淡风轻。鼎湖镇的好山好水教给他淡定而随性的心境。这很可能也是古来圣贤热衷于隐居在田园山间的一个由来。
所以子车依然按时地起床，吃饭，饮酒，然后按时来了秦学宫。秦学宫门外喧闹的人们在看到这个小镇少年的时候已经很难再如之前那般默而视之。热闹而隆重的上前寒暄的人群令子车略觉尴尬。好在子诺也早早到了。于是挣脱充满热情的咸阳士子们，子车与子诺连忙进了秦学宫。
关于计划与目的这种东西，子车总觉得有些强人所难或者是刻舟求剑的意味。他不相信年轻时候的诸子们都已早早定好了自己未来成圣的每一步路，也不相信每一位循规蹈矩的礼家门生都会如同传奇小说中的主人公般有着命路清晰却跌宕起伏的人生。
这个世界上的真实道理其实是：一切本无定数，所以一切随心最好。你可以今天在喧闹的咸阳城喝酒，明天却去安静的山里好好睡一觉。
所以，当武试开始的时候，子车依旧没什么计划，但他依旧上了台。
武试历来由秦学宫的师兄们担任考官。毕竟这里是咸阳，说不定哪个考生便是当朝宰相抑或是大将军的子氏。秦学宫当然不想因考生身份的尊卑便搞出武比谦让的戏码，当然也不想让两个冲动而不知轻重的官宦子弟引出什么朝堂纠纷。
师兄们出手测试便很难有这样的问题。况且即便有了麻烦，大概也不会有人真地敢去寻秦学宫的麻烦。
卫蓝目光平静而自然地走到了子车的对手位，那模样仿佛在告诉子车：这是命运的安排，并非我暗中捣鬼。
武比的士子当然没可能战胜师兄，但撑住几招，容学宫的先生们分析出实力并不算难事。
卫蓝拿了一把长刀，刀光如水，寒光乍现。
子车孤身而立，手中并无一物。
这世上没有拿刀的便是欺负空手的道理。平衡之道，殊途同归，但入衡之道，却千变万化。所以这很公平。
很多年前，信奉唯物主义的墨子尚未成为唯物者们的最后一道高峰。他的以器物之术入平衡的学说也并不被世人所认可。那时的刀客，剑客，机变者以及等等可以统称为兵者的唯物主义者们在世人看来才是真正值得嘲笑与同情的对象。
而墨子对这个世界最大的贡献，便是让一直信仰唯心论的人们了解到平衡之道并非不可以借助器物来施展道术。相反，器物恰恰可以让某些人的某种术法更强。
当这个世界的主流——唯心者们渐渐接受了这种学说，使用兵器的人也就慢慢多了起来。
当然普遍意义上的使用兵器的修衡者依然与墨家的兵者们有本质上的不同。
卫蓝用刀，但他修得是礼家正统。
他抬手，挥刀！一股凛冽的浩然刀气破空而出！
这一刀颇有托大的味道。因为卫蓝不是诸子，当然便不能达到返朴归真的程度。这一刀也便不能做到看似随意却令人无法可解。所以这一刀其实是强者对弱者蔑视的一刀，毫无技法与道理。但正是羞辱碾压对手的最好手段！
狂霸而不屑的一刀！刀气划过石板猎猎作响。
尽管子车拿了文试的首榜首名，但卫蓝依然不觉得他配当自己的对手。所以，卫蓝想不到子车又如何能破解自己的这一刀。
台下诸人一片震惊，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台上观战的学宫先生却暗暗摇头，察觉出卫蓝的刻意为之，察觉出这一刀的华而不实。但这样的只重威势的一刀也并不是子车这样一个新生所能抵挡。不过应该不致出了人命。
所以评判的先生心中想到，只要子车避开或者哪怕能及其狼狈地抵挡分毫便也算他通过了。
子车当然不知如何破解，甚至连躲闪都没办法躲闪。这一刀的威势当然及其骇人。但他知道自己应该不会就这样死掉。他不是相信自己命硬，而是相信卫蓝没有杀了自己的道理与胆量，更相信旁边学宫先生的眼力与实力。
面对这样的一刀，子车也没办法淡定下来。他的心跳在加速，血液在奔流。形势容不得他犹豫，更没有额外的选择，所以他只好举起了右手，并指如剑！
白鸟依旧安逸地在学宫的屋檐上驻足，墙院边的绿柳还在随风飘荡，台下的士子们也尚未来得及收起惊恐的面容，学宫的先生在饶有意味地观看着子车的应对，卫蓝似乎在有些得意地笑。
这一瞬间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于是应该也没什么理由打破人们的预料。
但，刀气就这样突兀地消散了！突兀到人们都没有察觉！
众人在等待着下一刻会发生什么，然而子车没有动。
卫蓝也没有动，他的目光充满震惊与不解，眼神中透露着像是对某种新事物或者某种难以理解的玄妙真理的匍匐，瞬息之后又变得痴迷一片。
然后，他缓缓地倒下！不省人事！
众人已没有了合上下颌的时间，待到众人清醒地意识到卫蓝败北的时候，学宫先生早已在卫蓝身旁诊治了。众人心中都是好生疑问，这卫蓝是突发疾病还是临阵放水？昨日还针锋相对，今天就算不一雪前耻，也不至于向对方缴械投降吧？
学宫先生检查了卫蓝的身体，伤势不重，只是意识昏迷了而已，吩咐学宫弟子将人抬下去后，也是满脸疑惑地望着子车，但正是武比时刻，自然不好询问，于是宣布道：“子车胜！武试继续。”
子车自己也并没料到这一指的威力。这风轻云淡的一指不仅破了刀气，还伤了卫蓝。卫蓝可并不是鼎湖镇那些普通的家丁。堂堂镇国将军之子，学宫的礼家高手竟然瞬息间一败涂地。尽管这其中有大意的缘由在，但结果依然令人难以置信！
子车下了台，台下的一众士子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热情、敬佩地看着他，而是像看见怪物一般，震惊之余还有几分好奇。在众人看来，今日的武试首榜首名也定是子车无疑了。若不是子车的年纪实在看起来很小，估计众人都会怀疑子车真地是秦书院派来踢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