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璃给自己烤了一盘蛋挞。这是她新近添的爱好。一步步按照菜谱操作,加上音响里的欢快旋律,她玩得自得其乐。邓西杰分手的威胁一点没影响到她。不错,她是软面团的性子,可再软也有底线。那就是:不谈及顾唯。如果西杰非要纠结这些,她只能死扛到底。至于扛到最后的结果,不在她的考虑范围里。
一等到西杰不在眼前,田璃的心思分外活泛,那些磕磕绊绊的念头理顺了,被拷问的话也想到了应答之策。
“还说有了考验我不能跟你同甘共苦,一个订单你就这样了,要是2012的船票,你肯定先把我踹海里。”她对着婚纱照里的邓西杰做个鬼脸。
晚上,她没回妈妈家。西杰和姐姐哪个她也不想见,留在新房这边先落个眼睛清净。
可形势有变。临近十点,田璃收到父亲电话,火急火燎地让她回家。放下电话,她马上料到是邓西杰做了汇报。从相亲那天开始,他们之间的事,小到去哪吃过饭,大到哪天求了婚,不出24小时全部汇总到她爸那里。弄得她在爸爸面前一点隐私没有。每到这会儿,田璃就沮丧,觉得自己活得窝囊,象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在父亲和西杰的关注和限制里。她真羡慕姐姐,离家万里,独立自主。
到了家门口,田璃看到妈妈的车也在,心一下虚了半截。灯火通明的屋里,隐约传出尖利的吵嚷声,不用说,是她妈正发飙。
田璃真想一转身走掉。因为结婚的事,她妈冷嘲热讽,稍有点不痛快就绕到她擅自接受求婚的话题上,敲敲打打,横眉冷对。搞得她整天象惊弓之鸟,喘气也不敢大声。
‘哗啦’一声响,不知哪件倒霉的东西又粉身碎骨,田璃痛苦地揪着头发,低咒了一声邓西杰。
钥匙捅进门锁那一刻,里面的吵嚷戛然而止,屋内三人当即定格,僵硬地维持在前一秒的姿势。
田万山孤军奋战到现在,力气和嗓门都现了颓势。老婆一个人容易对付,可加上为老婆站脚助威的大女儿,他应接乏力。
田万山对大女儿的态度极其纠结,属于既爱又恨。爱是因为她继承了自己的刚强跋扈,活脱脱是他年轻时的翻版;恨是因为她自私拔尖,满脑子只想着她自己。田万山不否认自己混蛋,可混蛋也分很多种。譬如他,混得仗义磊落,对家人对朋友绝不背后捅刀子。大女儿也是混蛋,是披着羊皮的白眼狼,犯起狠来谁都敢咬。为此,他瞧不上大女儿,从骨子里看低她。而在外人眼中,又要给足她面子,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所以,他可以随口骂老婆,怎么解恨怎么骂,沾到女儿就得有所收敛。这种忌惮影响了他的发挥,这晚上吵得缩手缩脚、拖泥带水。
一见田璃出现,他满腔的焦急换了方向,一股脑倾泻到她身上,“阿璃你可来了,急死爸了。婚礼不能取消,请柬已经发出去,大家也都知道你要结婚了。临时变卦怎么跟人交待?再传出风言风语,你名声要坏了。爸不能再搬一次家,我搬不动了。”
田璃听了蓦然一惊,西杰走时并没有说要取消婚礼,他只是强调让自己想清楚,震慑的意图更明显,一转头却变了主意,她气恼道:“他怎么这样?”
田万山越发急躁。邓西杰是他在厂里千挑万选,跟选美一样择出来的优胜者。他自认为理想得不能再理想。小女儿没心计,脾气又温吞,如果不是亦父亦兄的人做另一半,将来难免吃亏受气。可他的苦心在老婆眼里一钱不值,甚至是缺心眼。好容易撑到尘埃落定,小两口又生了变数,他急得七窍生烟。
“你们一直好好的,没红过脸啊?是闹什么别扭了让他这么说?”他胸口憋闷,几句话说完气喘吁吁。
刘荻在旁边嗤道:“你指着她给你说实话?做梦吧。她挨了欺负都不敢说,怂到家了。”
“住口!”他喝斥住老婆,接着急切地问女儿:“阿璃,你跟爸说,到底怎么回事,西杰不会欺负你,他是讲道理的人,我了解他。”
刘荻又接话:“你了解个屁!你没听怡心说吗?你女儿当着他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可见他这人多霸道。欺负怂孩子算什么本事,专逮软柿子捏。跟你眼前装得毕恭毕敬,转过头就耀武扬威,又是个两面三刀的货。吓唬谁呢?以为我怕?我巴不得他们一拍两散呢。”
田璃咬着下唇一言不发,事情闹到这步,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预估。西杰有主见,他认准的事不容别人左右,既然这样,她也认了,“不结就不结吧。”
田万山顿时急火攻心,他虚弱地撑住小女儿肩膀,强忍着眼前一阵阵发黑,仍坚持把话说完,“阿璃,你不是孩子了,那些不计后果的事一辈子只能做一次。”说完,他象棵猝然倾倒的植物,直挺挺往后栽去。
幸亏田怡心站得近些,察觉出不对劲,先有了防备,在他栽倒的一瞬抢先伸了手。田璃也及时醒悟,拦腰抱住了父亲。
三个女人一通忙乱,灌他服了药,又放平身子让他躺到沙发上。田怡心有经验,一边安慰慌了神的妈妈,一边观察着田万山的脉搏呼吸。田璃比谁都紧张,手忙脚乱拨了急救中心的电话,然后抱住父亲另一只手,扑簌簌地掉眼泪。
几分钟后,田万山悠然转醒,茫然地巡梭下众人,瞥到小女儿泪眼模糊,他思谋片刻,暗暗有了对策。他用另一只手拂去她滚滚而落的眼泪,轻颤颤地说:“今天裁缝把改好的婚纱送来了,我瞧着真好。你还记得爸说过吗?我多盼着看你出嫁,看你高高兴兴地当新娘子。婚礼不能中途变卦,要不那婚纱你姐白订了。”
“你猪油蒙心啦?”刘荻一脸忧惧地看着老公,她不敢再刺激他,可不说又憋不下这口气,咬着牙根唔哝,“非得把人塞到他手里不可吗?除了他,天底下的男人都死绝了?”
“什么逻辑,怕婚纱白订就一定得结婚吗?”半天没说话的田怡心也在一边帮腔。见父亲醒了,她淡然地坐在对面沙发处,边说边若无其事地抚弄着手腕上的镯子。
田璃不想姐姐掺和进来,光是爸妈已经够她招架了。她侧头想白她一眼,哪料想一看,竟然看出了蹊跷,姐姐手腕上的镯子她认识。
接受邓西杰的求婚后,田璃跟着他回了一趟老家,登门拜见长辈,顺便告知婚礼日期。镯子是大嫂初见面送给她的见面礼。说起来镯子的品质平庸无奇,既不通透也不纯净,绿白相间的颜色透着股死气沉沉。田璃没有戴首饰的习惯,收到后一直放在西杰那儿,想不到今天竟然在姐姐手腕上出现。
田璃眯起眼,心头的怒火丝丝缕缕冒起来。姐姐说是回来帮自己筹备婚礼,而她起的作用,却是让举办婚礼的两个人心生间隙。邀请顾唯来吃饭,又在西杰撞见的时刻戳破内裤话题,无一不是拆台的做法。为了西杰早日出头,田璃再有委屈也是强迫自己忍。可此刻象征身份的镯子易主,无论如何不能再沉默下去。
她想质问姐姐是何居心,手臂上被爸爸摇了几下,“别听你姐的。”田万山继续用一种气若游丝的颤声说:“明天我请西杰他爸爸吃饭,大家坐到一起,有什么话全聊开了。要是你错了,咱们就低个头。不是爸逼你,马上要成两口子了,道个歉不丢人。”
田璃的注意力又被跩回眼前,她犹豫良久,说:“爸,你说不计后果的事一辈子只能做一次。是,五年前,我把这一次的额度用完了。现在就得老实规矩地嫁人,我是准备听你的话,可现实是西杰不想娶了,我还得求他吗?他那个人你了解的,而且,我也不想低头。”
“对,不低头。”刘荻大刺拉拉的接茬,“田万山,你也甭把那点破事挂在嘴边,咱们不说谁知道?这世道就是不要脸的人活得好,你那老脑筋得改……”
田万山又气又怒,惶惶然的低吼一句:“你住口!还嫌事情不够乱吗?”他攥住女儿的手,半是哀求半是劝慰,“阿璃,你已经摔过跟头了,不能再任性。我这辈子就是为你活呢,你只当心疼我,让我过上几年安稳日子,行不?西杰是讲道理的人,不会为难你,把话说开就没事了。我考察了他一年,确定有十足的把握了才介绍你们认识,你相信爸的眼光,我不害你。”
田璃何尝不知道父亲处处为自己考虑,五年前,她一意孤行,全家替她付出代价。田家离开故乡,迁到陌生的城市从头开始。她妈更是可怜,在燕都孤零零举目无亲,寂寞狠了逐渐靠打麻将消磨时间。即使父亲的事业又比从前扩张了数倍,也消弭不了田璃的愧疚和对自己的失望。
“我知道,爸,我都知道。”
看出田璃似有动摇,田万山乘胜追击,“明天晚上,我做东请他们一家吃饭。你,还有你,”他一指老婆和大女儿,“你们也得去。”
刘荻又恢复了横眉立目,把手中的水杯重重一贯,砸到茶几上扬长而去。
田怡心拨弄着手上的镯子,微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