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失望和希望的交织中走到了泰华制衣厂。这是一家刚搬来不久的新厂，要扩大生产规模，急需一批女工，但主要招熟手。我想试一试，碰一碰运气，便大胆进去面试，但在车间考试时，我却连开机都不会。我只好老老实实告诉车间主任，我根本就不会打衣服，任何工序都不懂。我把自己在深圳的经历告诉了她。我说只要能让我进厂，让我留下来，叫我干什么都可以，再苦再累再脏我都不怕，钱多钱少我都不计较，有吃有住就好，我没什么钱了。”
“虽然生活中还有那样的生存方式，但是我不想学坏，不会走上那样的路，不会去做那样的人，如果要那样的话，我何必还要去经受那么多的苦难。虽然有人喜欢那样，当然有人是因为生活所迫或上当受骗。我想好好打工，好好做事，好好做人，做人要守本分，要走正道。”
“主任被我感动了，收下了我，然后她又告诉人事部门，进厂要交的钱以后在工资里扣。后来，主任在工作中生活中给予了我不少关心和帮助地。我十分感谢她。去年，她辞职去了中山一家制衣厂做主任，她老公在那家工厂打工。她走时，我去送她，我哭了，我永远也忘不了她。”
王兴秀说着说着情不自禁流下了眼泪，其她人的眼睛也湿润了。
“秀姐，想不到你的南下打工经历是多么的富有传奇色彩，太感人了！”李秋月感叹道。
王兴秀擦了擦抑制不住的泪水又控制不了地继续讲述：“这样的传奇太悲情了，想起来就让人伤感，感慨颇多，但同时也让人了解了不少，认识了社会的某些方面。打工不容易！背井离乡，他乡异地，打工人有各种不同的好坏高低境遇，由原籍地方政府组织，与外地招工用工单位联系好的强于自发的散兵游勇；在外面有一段打工历史的或有一定社会经验的好于初次闯荡的和未经相当‘开化’的；有亲戚朋友同学老乡或混熟关系的优于人生地不熟的；有一技之长的胜于一无所长的；有较高学历的赛过学历较低的；胆大的敢做敢为的强于老实本分的；还有就是女的比男的好找工作些。”
“此外，景况也各有不同，千差万别。有的人在赶车路上丢了钱财，立即陷入窘迫的困境，流落在他乡，不得不向人乞讨。我们在广州火车站就见到过。旅途顺畅平安的，一旦十天半月、一月两月找不到活干，境况也会越来越糟，严峻而惨淡，比如慧珍姐。特别是那些人地生疏、举目无亲而又没有一技谋生的，更为凄凉可悲，比如我。即使一时有幸找到活干，也并不稳定，也许昨天还干得好好的，还在美好地想象拿到一月的工资后该如何安排，今天却突然就被解雇了，重新沦落到社会上，生活无着，飘泊流浪。”
“上班干活的也往往如履薄冰，谨小慎微，处处隐忍，有一种危机感，随时感到生存的威胁。比如你们三个刚进厂的就有这种感受吧。”王兴秀看了看舒情、李秋月和罗英三人后又继续说道，“其中能够坚持撑过度过生存危机的人，也许能在生活的夹缝中寻求到新的出路，能够继续维持下去。而那些没有挺过熬过危机的，或沦落为乞丐、或坑蒙拐骗、或为非作歹、或为匪为盗、或坠入风尘，走上歧路，走上歪门邪道，扰乱社会，危害社会，害人害己。结果是要么丧失人身自由乃至宝贵生命，要么如断线的风筝在风雨中飘零、坠落……”
“有多少个来深（圳）打工妹，就有多少个背井离乡奔向异乡的原因，但有两个原因是所有打工妹的标本：摆脱贫困生活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和一个叫做‘经济特区’的城市的向往。”
“农村与城市，不光有着物理形态上的区别，更多的还是精神心态上的差别，而正是这种差别给这些初来乍到或远到而来的背井离乡打工人带来极大的心灵震荡。心灵，需要一种转换，而在此期间，心灵必然会经历一种极大的动荡与撕扯。我们正处在社会转型期的风口浪尖上……”
“你们知道在广东找工作求职就业需要哪些证件吗？告诉你们：一是本人有效居民身份证；二是户口所在地县以上劳动行政部门出具的外出务工证明，即《外出务工证》；三是户口所在地计划生育部门发出的未婚或节育证明，即《未婚证》或《节育证》；四是刚到深圳时我给你们讲过的《暂住证》，这可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证件，甚至可以说比身份证还重要，随时都会查的。没有暂住证，行动不便，行走不安；五是如到经济特区打工，还必须持户口所在地公安部门签发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边境管理通行证》，即《边境证》。”
“除了身份证，其它那些证你们有吗？还想到经济特区去打工，没有边境证怎么去怎么打？所以，到了深圳，并不一定就是到了特区。虽然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谁叫我们又是流动人口、暂住人口、外出打工人？当然，不只是我们，其实很多打工的都没有这些证，有的甚至连身份证都没有。如果要求办，还不是要花钱办。”
“各厂要求不一样，除了必要的合法身份证外，有的要学历证，有的要技术证，有的要健康证，等等。如果没有哪个证，少了哪个证，缺了哪个证，都不行。慧珍姐就是没有身份证至今进不了厂，你们三个因为证件不齐也差点进不了厂。有需求就有市场，社会上就出现了能办各种假证的，假行天下，走到外面，随处可见办证电话号码，还有人专门散发办证传单。”
“唉！这样证那样证，这样费那样费，七七八八的，打工的成本太高了，同时，打工的辛酸苦辣也太多太多了……”
王兴秀的泪水如开闸泄洪般无法控制一直流……但是，哪怕泪水涟涟，她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一边擦着泪水一边继续讲下去。陈酿多日的五味杂陈的情感，如洪水源源不断汹涌澎湃，也如蓄势多年的火山喷涌不止……谁也阻挡不了——让她尽情地说让泪尽情地流……
其她人听着听着都为情所动，情不自禁也跟着擦起了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