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明天天一亮，你赶紧来我这儿报道就行了！”见风伏连连点头，也不作反对，虎爷又添上了一句：“越快越好。”
虎爷说完，朝着前方空气挥了挥手，示意风伏赶紧滚蛋，然后也不去看他，而是站起身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谁知，风伏并没有离开，只听见他苦笑着说：“可是，虎爷呀！说了这么多，你也没说清楚我明天究竟要干些什么，这交待一点也不彻底啊！”
呵欠打到一半，虎爷突地将头扭了过去，反问道：“我没告诉你吗？”风伏摇晃脑袋：“没有。”虎爷再反问道：“真没有？”风伏狠狠地点头。拿手掌蹭了蹭自己光鲜的脑袋，虎爷带着几分难以觉出的尴尬说道：“那就是我忘了，你来你来，我再给你说一遍。”
风伏乖乖地坐好，等候着虎爷给他解释这不约而至的活儿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咳咳。”虎爷先是清了清嗓子，随即将床边的书举在耳朵边上晃了晃，并说：“我不认字，所以让你去给人说文解字。我也不为难你，就这本书上的字，你认识多少就教多少，这点总是你力所能及的吧，小娃娃？”
“教，教给您吗……”风伏偷偷瞥了眼一旁的虎爷，不论他怎么看，虎爷也不像是个好学生的模样。倒不如说，虎爷想要习字这一点，便让人心生万般疑惑了。
“大爷我用得着你教么？”虎爷一个巴掌瞄着风伏的后脑勺就奔去了，声音挺响，却不算疼，看来虎爷也没打算下重手，只是教训教训风伏罢了。
“那…我应该教谁呢？”
不禁心想，有关这个寨子的事情，他可谓一无所知。可虎爷忽然间给他布置这么一个奇怪的任务，这让他如何完成呢。
“我侄女。”虎爷说。
风伏挠着脑袋推辞道：“我才学了没几天，就算多认几个字，也肯定远远达不到教书的水准呀！不如，你给她请个专门的教书先生吧？”
听完他的话，虎爷差点儿跳了起来，一巴掌轰在了他的脑袋上，这次是下了狠手的。然后，他大吼道：“小娃娃，你前些日子是不是饿傻了，半道上把脑袋瓜挖出来吃掉了？我倒是想找，你给我找去。哪个先生愿意到我这种地方来教书的，你说，嗯？”
风伏揉着脑袋，连连点头，他都快要忘记自己如今呆着的地方，究竟是何种性质了。
“那，那我就试一试…？”风伏试探性地说到。
“你试也得试，不试也得试，就算试完不行，你也得给我接着试！”虎爷如是说。
从虎爷嘴里蹦出的字字句句，可容不得半点抗拒，再加上他那一放狠话便显得分外狰狞的脸，风伏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他甚至觉得，要是他胆敢再纠结这个问题，虎爷下一秒就该把他丢到油锅里活活炸熟了！
我试，我试！在确认虎爷再没有其他交待，他头也不回地跑出这个令他生畏的房间，回到了自己那个虽然凌乱，却还算安全的小库房。
…………
…………
次日，有朝霞，天亮得很早。
风伏早早就醒了过来，去到虎爷房前，生怕自己错漏了约好的时间。谁知，虎爷房门紧闭，他尝试过推、拉，皆打不开，房门锁得紧稳。因为受限于自己身高，他便是踮起脚尖，也只够将耳朵贴在窗框的程度。竖起耳朵仔细一听，从房内不时传来阵阵惊雷般的呼噜声响。不消说，那是还在呼呼大睡的虎爷。
也庆幸他没有长得那么高，不然他又要被墙上两柄大刀恐吓一回。
又是好久时间。算是天已经亮了，那又怎么样？只要虎爷还没有醒来，他就得一直等下去。无所事事地蹲在屋前庭院上，随手抓起一根不知从哪儿飘来的狗尾草，逗弄起一只过路蚂蚁；腻了，又移动几步，跃至树下惊扰花瓣草叶其中的露水；美人们整夜积聚的泪流断了，又跑去石头堆里捡出几块形色相近的小石子儿，在池边搭起一座奇异的塔，上下打量欣赏着这份杰作。自娱自乐，好不快活。
他可不知道，他这阵子的行动一直为旁人所“监视”着。一只小手扒在十几丈开外的庭院入口，一个小小脑袋露了出来，那是将好奇目光紧锁风伏所在的沙子。眼见风伏徘徊庭院与虎爷房门不断，沙子在原地也是干干的着急，同时，心里也存了几丝疑惑。为什么他同自己一样，也要在叔叔门前守着呢？碍于羞怯，她并未上前去问，或是同他打招呼。
千盼万盼，眼前房门终算敞开了，伴着浓浓哈欠声虎爷从里边走了出来。“喔，小娃娃来了啊？”自然，他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风伏。
我哪里是来了呀，都快要长在这儿了！风伏腹诽到。当然了，他也没傻到对着虎爷把这些有的没的通通抱怨出来，只是回了句等了有一阵子了，剩下的，他留了个不满眼神给虎爷自己去体会。
没有去理会风伏那副别扭模样，将脑袋伸出门框，左右回摆观望许久，而后发出一声怪咨，并自语道：“咦，沙子那小丫头呢。昨天答应得好好的，平常也起的比我早，怎么到现在了也瞧不见人影。”说者无意，听者却起了心思。换做平时，对于虎爷嘴里的碎念，风伏是不会去关心的，可恰恰从他口中蹦出了一个风伏刚才熟悉的名字，风伏定然要追问一番，弄清楚心中疑团了：“沙子？”
听到风伏发问，正好无所事事的虎爷反问了他一句：“昨天我没有告诉你吗？”
恍惚愕然中，风伏摆了好久的脑袋。
虎爷说：“我让你教我侄女习字，她叫沙子，给我好好教导她，明白了么？”
“明白是明白……”
“啧，小娃娃，既然你都弄清楚了，还要我浪费这么多口舌作甚呢，嫌我口水多不成？”
“可是，我不知道她是沙子啊！”
“是谁很重要吗？”虎爷奇怪地瞥了他一眼，见他没仍旧呆呆地站在原地，也省得去看他，而是回屋悠闲地翘起二郎腿坐到了床边。
就在风伏醒过神随虎爷进屋不久，就似掐算好了时间，沙子悄悄跟进了来，没发出一点声音。风伏此刻与沙子之间还有些距离，但这并不妨碍他回眼偷偷打量着她，反观沙子，她也正小心翼翼地瞄着风伏。看着面前这两个小孩子，不知怎的，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虎爷笑了出来。很是离奇。
“走吧，吃早饭去，肚子最重要，其他事情都可以先放着。”顺着他们的注视，虎爷来到房门口，大手一挥，示意他们跟自己去厅堂享用早饭。
上了饭桌，他俩终于有机会说上话了，不过说是聊天，其实只是相互地一句简单问候。他们认识的时间不出一日，自然没有什么可以深谈的，好在，他们的年龄相仿，迟早会找到几些共同语言。对于他们绕过了自己，提前就认识了的这件事，反倒让虎爷吃了一惊。在他的追问之下，风伏将昨日的巧合和盘托出。
沙子食量很小，只几口便放下勺子，这和一碗接着一碗将食物胡塞进肚子的虎爷可谓两个极端。至于风伏，没有沙子那般娴静，也比不得虎爷那能吞下天地万物的食量，吃了适中的粥食，同样放下了碗。这然后，是虎爷一人对餐桌所剩风卷残云的表演了。
吃完以后，他满足地拍了拍肚子，肚子应时地给了他一声回应。他畅快地对两人说：“今天本来只打算让你们熟熟脸，没有别的安排。”说完，他对沙子柔和地说道：“沙子，你先回去吧，让小娃娃教你习字的事情过几日再说，你先准备好就是了。”沙子轻声应到，又偷偷看了一眼风伏，离开了厅堂。接着，虎爷将视线转向风伏，接着说：“至于你嘛，小娃娃，吃完了东西，没事的话就快些滚蛋，有事情的话就在这儿问。”这回，他的嗓门就没有同沙子说话时的柔和了。
“嗯…”对于这里，风伏有着太多太多的疑问，他自知一时半会也难问得全，而有些不必问的东西会随着他在此暂居的时间的延长而解开，一时间，他还真的想不出什么像样的问题。“这里除了你和沙子，就没有其他人了吗？”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问些有关沙子的事。
“没了。”虎爷说。
“为什么？”风伏惊讶地问。
虎爷反问道：“什么为什么？”
风伏问：“她不是你的侄女吗？”虎爷颌首。风伏继续说：“那她为什么不住在父母家里，要过来跟你住啊？”
当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再看看虎爷的脸，便知道自己踩着雷了。因为虎爷出人意料的沉默了，脸色非常之难看，嘴巴快要挪到了脸上，眉头也皱得像纠缠着的树根。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断叹了一声，神情渐渐转成了少见的严肃，片刻，终从他嘴里道出了残酷的真相：“都死了。”
“怎么会！”风伏瞪大了眼，一股幽冷之息顺着喉灌入了他的身体。他未曾想，他新结交的朋友——和婉可人的沙子，竟也有同他相近的痛苦。不由得，对待沙子，他多了几分惺惜。
“你别告诉她就行了。”虎爷的模样不再凶恶，语气也不再咄咄，而是淡淡地诉说着，偶尔参杂着不忍。这令风伏想起了别了一阵子的先生，他在讲述的时候，也似这般云淡风轻。
“沙子她……还不知道吗？”风伏小心地挖掘着。
“尽是些废话。”虎爷抓起桌上盛满的水杯，像是灌酒一般下了肚。愈渐凝重气氛只是拉开了一场序幕罢了。
两个人相视着，却互相没有半句话。
好久，虎爷发出一声只自己能听见的叹息，之后向着对坐的风伏说：“该问的都问了，该听的也听完了，你还不快滚蛋。”
风伏并未说话，只是咬着嘴唇，面怀悲楚，就这么看着虎爷，轻轻地摆着头。
“唉，怕了你了！”起身至一半的虎爷重新坐下来，将两只手敞开搭到了桌上。“你真想知道？”他问。风伏轻轻点头。
几刻以前的朝色已然消逝于泛泛湖光，再过些时间，露水和纤弱残红们也将重归大地。萎靡的游灵左右穿梭，挟着几片碎叶，几份思愁，就这么经过那两人眼界，却没有重新打动他们的办法。这阵烟媪黯然离去，将这个世界还予了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