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此刻天还蒙蒙亮，潇涯暗自奇怪谁这么早来找他。
当他打开门的时候，他看到一个皮肤呈古铜色的光头汉子站在门口。粗麻布制成的衣服有些油渍，他把袖口勉起来，露出精壮的胳膊，炯炯有神的眼睛，使整个人显得孔武有力。
“不知兄台有何贵干？”潇涯心下暗自戒备。
那大汉扫了他一眼，径直进入了房间。“潇涯，擂台摆在今日上午辰时，所以我们要赶快了。”
“柳玄？！是你？”潇涯完全不相信眼前的大汉是柳玄——无论从身材还是样貌，更别提眼神，根本没有一点柳玄的影子，当然，除了刚才说话的声音。
柳玄不理他，审视了他片刻，继续道：“你嘛……就扮一个刚出道的黄毛小子就好了。”说罢，一刻都不带耽误的，直接把潇涯拉倒椅子上坐下，身后拿出面粉金粉，甚至还有一些香粉，在潇涯脸上涂涂抹抹开来。
易容的确很耗时间。一开始说要加快了的确不为过，柳玄足足抹了半个时辰才搞定。
“来不及让你身材再变了，时隔三年，你容貌也变化不少，想必他未必能认出来。”
潇涯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倒吸一口气——这哪里是潇涯嘛，明明是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潇涯不再废话，提起长剑看向柳玄：“走吧。”
柳玄领着潇涯走到当初孙灼府旁边，此时擂台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这里人山人海。孙灼正坐在不远处，紧紧观察着此时的局势。擂台上一女一男正在打斗，那男的剑法略有迟钝，而女的剑法则更凌厉狠辣，但显然都不是名门弟子。
男子很快落败，那女子反而不饶人。间那男子摔倒在地却上前一步脚踏在那男子胸口：“说，服也不服？”
男子一脸愤慨，刚想骂些什么只见那女子脚上狠狠一用力，他不禁面色苍白，话都说不出来了。
台下一片唏嘘。“哪里来的臭婆娘，侮人好不要脸。”“是啊是啊，这也太不像话了。”“孙大人，此女万万不可收入府下啊！”
“比武讲究点到为止，你这丫头小小年纪竟不依不饶。”柳玄朗声道，翻身上了擂台，“丫头，赐教吧！”
那女子脸色登时阴沉了下来：“你胡说些什么，看老娘不把你耳朵削下来。”
“王大哥，小心啊！这女的也忒阴毒，一看就不是啥善茬，好男不跟女斗，下来吧！”潇涯在台下和着柳玄，气得那女子脸变得苍白。
“你再废话下一个就削你！”
“不了不了..姑娘息怒息怒..”潇涯内心也暗暗好笑，心道也不知这女子哪里来的勇气，武功平平却如此嚣张。
“在下王大牛，请赐教。”柳玄略一抱拳道。
“周岚秀。”那女子连回礼也不回，撇了撇嘴，好像不屑与他多说一句话，“赐教。”最后一个字刚说完，就见一道白光刺向柳玄。
柳玄也不回避，他来的时候连剑都没带，此刻赤手空拳去迎那剑。潇涯虽知柳玄武功深厚，但是此刻却不禁有一丝担忧。柳玄的招式很杂，看不出是什么派的，而且他也没有显示出自己深厚功力，好像被这周岚秀逼的不停后退。柳玄一边打一边退，最后几乎都退到擂台边缘，再向后迈一步恐怕就要掉了下去。周岚秀不依不饶，秀眉一扬，剑眼看着就要刺进柳玄胸膛，只见他后脚站立，双手直接向里一合，双手牢牢夹住那把剑，几乎就是在剑尖刺破衣服的时候被他及时夹住才没有受伤。外人看来凶险之极，但是潇涯可是曾见过他两根指头完成这个动作好像都不费力气的人，此刻心里一点惊诧也没有，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他这个人难道就喜欢用手去夹别人的剑吗？
柳玄大喝一声，夹着剑就往回顶。把周岚秀顶的倒退好几步，最后竟站不稳，摔倒在地。这周岚秀眼看着就要得胜了，结果被柳玄这经典一夹，局势倒转，反而她失败了。此刻她一脸愤怒地瞪着柳玄，倒在地上用剑柄恨恨地砸了砸擂台，直震得砰砰直响。
“姑娘，别砸这擂台啊，先不说这擂台是我们孙大人摆的，这万一您一时气不过，用力过猛，砸个洞又把您掉下去……那可糟糕得很。”潇涯信步走上擂台，想去扶起周岚秀。
“你滚！少在这里说风凉话！”周岚秀一把甩开潇涯，拍拍身上的土，看向二人，“好……好我记住你们了！”说完，这周岚秀转身就跑走了。
“这……姑娘我是为你好啊。”潇涯还妄自冲着她背影喊道。直引得台下看的人哈哈大笑。
“王大哥，在下早就听说过您的大名，十分敬仰。如今能和您交手实在是万分荣幸，在下……。在下李无涯，请赐教。”
柳玄一皱眉，抱拳道：“请赐教。”
潇涯清啸一声，卷着剑就刺了过去。潇涯不敢用明道宗的剑法，只用一些各派都很常见的普通招式，柳玄也呼应着潇涯，二人愈斗愈酣，旁人看的惊心动魄，可是二人都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两人一边打斗着一边有意无意地渐渐逼近孙灼。
突然，柳玄一个飞脚，直逼潇涯胸口，潇涯也不躲闪，直接被柳玄踹到孙灼脚边。潇涯假装捂着胸口，好像疼痛难忍，孙灼在一旁先是一愣，然后皱着眉头俯下身，拍拍潇涯。“喂，你没事吧？”
潇涯便在此时出手如风，瞬间点了他的穴道，孙灼又惊又怒，但又奈何动不得了，潇涯立刻一翻身，一手夹住孙灼，一边大喊：“王大牛，扯呼！”
所有人先是一愣，四周守卫赶紧上前保护太守，然而柳玄潇涯二人都可以算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此刻联手这些虾兵蟹将哪里能敌，二人瞬间冲出重围，夹着孙灼就跑。
“李无涯，咱扯呼扯哪去啊？”柳玄眼里有了一丝笑意，问道。
“回山！”潇涯脚下加快速度直奔明道宗方向而去。
奔了很久，二人终于上了山，明道宗还是如往常一样寂静无声。三人就站在思过崖边上，潇涯解开了孙灼穴道。
孙灼刚解开穴道就忍不住破口大骂：“无耻败类！偷袭老夫……”
潇涯冷冷地笑笑，说：“无耻败类？哼，孙灼，谁才是无耻败类？”
孙灼瞪大了眼睛看着潇涯，审视了他半天仍一无所获：“你是谁？”
“你问我是谁？可笑，当初你在明道宗宗主衣服上下药时你就该能想到有这么一天吧？！”潇涯怒极反笑，令人毛骨悚然。
“你..你到底是谁？”孙灼显然看不出眼前这个“李无涯”是谁，但见他竟然提起当年那件隐秘之时不由得大惊失色，“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我怎么会知道..很好，孙灼，你且看好。”潇涯用袖子擦了擦脸，“李无涯”的面容被一点一点抹掉。
当他本来的那张写满岁月的痛苦的脸，再次重见天日时，尽管仍有一部分被遮挡在面粉金粉之下，但孙灼的脸却已经因恐惧和惊讶而扭曲：“你..你是潇涯！你没死！”孙灼惊恐地脸色煞白，翻身而起，就打算跑开。柳玄此刻正站在他跑走的路上，冷冷的看着他。孙灼一看这条路被堵了，一咬牙，向悬崖边上跑去。潇涯不等他迈出两三步，一只手紧紧掐住孙灼的脖子。
“想死？……。没那么容易。”潇涯硬生生地把他拽了回来，“记住，现在你的命，受我控制。”孙灼脸已经憋的通红，隐隐开始翻白眼。潇涯一松手，他摔在地上一边咳嗽一边喘着粗气。
他喘了很久以后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了，干脆冷笑着打量着潇涯：“很好，的确是你……想必你定是知道了那段往事。你师父……那是他活该！我本以为你父亲还在明道宗里，谁知道他娘的这杂种早死了，死了好啊，娘的要你们全宗来偿命！哈哈哈哈哈哈..”孙灼狞笑着，看向潇涯，“杀了我？哼，你的一切都回不来！你的父亲，你的师父，还有你的……。啊”
还没等孙灼说完，潇涯一脚重重的踹在他的肚子上，曾经的伤疤被这样恶狠狠地撕裂的痛楚，全凝聚在这一脚上，直疼的孙灼痛苦地蜷缩在地上，但是口中反而越骂越凶：“杀了我啊！你们全宗人的命，才那我一个人的命来换，值！太值了！”
“你别忘了，是你杀死了他们，不是我！”孙灼脸上又露出阴毒的笑。潇涯强忍住内心的恨意，狠狠扯住孙灼的头发，他慢慢俯下身来，看到他眼中有痛苦，有恨意，但更多的是一股令人心惊的狂意。他在他耳边低语：“我不杀你……你要……好好活着。”
孙灼突然脸色一变：“潇涯，你要干什么！”
潇涯看到他变了脸色，第一次从心里涌上一股复仇的快意，他感觉到自己好像在这股快意的作用下四肢有些不受控制，最后竟然狂笑了起来：“我带你，去杀人。”潇涯扯着孙灼的头发，拖着他就下了山，直奔孙灼府上。
“潇涯！这是你我的..诶呦..私人恩怨，和他们没有关系！”孙灼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喊着，但是却被半路上的石头绊了一下，不由得喊出了声。
“我和整个明道宗和你的恩怨狗屁关系也没有！”潇涯把孙灼的头拎起来冲着他怒吼，“可是呢？他们都死了！死了！”
孙灼开始竭力反抗，潇涯索性点了他穴道，只剩下孙灼连眼睛都闭不上，一脸绝望地被潇涯拖着。
很快，二人就到了孙灼府上。潇涯一手提着孙灼头发，一手拔出长剑，冷笑着地对孙灼说：“孙大人，请看好了。”说罢潇涯一脚踹开大门，此刻的他几乎已经处在癫狂的状态。一大群人吃惊地看向二人——就像多年前，他的父亲闯进来时那样——潇涯狞笑着向第一个人反手一剑，鲜血溅了他一身，他此刻才深深地感受到那本回忆录里描写的场景，有了短暂的一阵感慨。屠杀者永远比被屠杀者心中更为激动，也更为疯狂，才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所有人惊慌地想要逃出大门，可是，他们哪里快的过潇涯的剑？只是片刻，便已尸横遍地。
“住手！”一个中年妇女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衣服，手执一柄长剑，出现在潇涯面前。但当她看清那张被血水遮住的脸时，她瞪大了双眼失声道：“你……可是洛癫的儿子？”
潇涯见此人年纪大约是不惑之年，听她也认识洛癫，心思一转，他随即想到此人多半是洛绮了。他见着这女子便想起了自己悲情的父母，不禁怒从心上起，冷冷地回答：“正是，在下潇涯，如今报仇还请您让路。”
“好啊！这不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无情子’吗？父子二人轮流来血洗我孙家！杀了全宗的人还不够，今日便是来屠尽最后一个和明道宗下弟子的么？师哥啊，你在天之灵可好好看看，这便是你的好儿子！”洛绮怒目圆睁，手里的长剑隐隐颤抖了起来，“也罢，今日便让我替你父亲杀了你这不孝之子，不义败类！”
潇涯心中本就憎恨这个洛绮，若不是当初她的背弃，又怎会有如今之祸？但念及此女是明道宗除了他以外最后一个传人，本来想杀之而后快的念头便被忍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带着血腥味的空气让他有了片刻的清醒，他直直地看向洛绮，寒声说：“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源自你当初的背弃与忘恩负义。总之，你若说我忘恩负义，不妨先摸摸自己的良心，问问自己可有这个资格说这句话。”
“你..”洛绮一时语塞，说：“又不是我的错！错就错在洛癫他太冲动！”
“哦？你为了你的新郎官，差点害死从小就照顾你的师兄，你在这里跟我讲道义？你们这夫妇当真是天造地设……哦对了，恐怕你还不知道你的这位君郎干了什么好事吧？”潇涯冷笑中，拎起孙灼，解开他的哑穴，“说，明道宗是谁毁的？”
孙灼不说话，也不敢看洛绮。洛绮一脸震惊地看着孙灼，期盼他说话，哪怕是一个“不”字。
“绮妹，对不起。毕竟是洛癫他杀了我妹妹在先……”
“啪”又是一个清脆的巴掌，洛绮脸上泪水纵横，激动地不知说什么，手中长剑一直在抖。
“洛绮，你应该知道，此刻哭，没有用。而且如今的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但是看在你是除我之外的最后一个明道宗的人，你走吧，不要挡住我为明道宗复仇。”
洛绮看看手中的长剑，又看看孙灼依旧低着头不敢看她，长叹一声，道：“灼哥，当年我弃了师哥来与你厮守。看来当真是我错了！”她愤恨之下，一剑刺入自己咽喉，一软，倒了下去。
“绮妹——”孙灼眼里尽是痛苦之色，“潇涯……我跟你拼了！”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无奈浑身动弹不得，只剩下一双瞪得可怖的双眼怒视着潇涯，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咯咯”声，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
潇涯看着洛绮的尸体，沉默了片刻，轻叹一声，继续道：“快完了，别怕，你的苦难就要结束了。”洛绮的死，将他彻底从疯狂的境地拽了回来，他感觉自己时间已经不多了，再等下去恐怕崆峒派弟子就要赶过来，到时候脱身还是个麻烦事。立刻拎起孙灼，向内室走去。
没有了洛绮的阻挡，一切都变得很顺利，孙灼亲眼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死去，有他的父亲，有服侍他多年的丫鬟，还有一只忠心耿耿的侍卫，当然，还有当年的李胥。到最后，他已经麻木了。身上溅的血，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就像潇涯当年一样。
“孙灼，我们的恩怨，现在，就差一点就了结了。”
孙灼眼睛通红，看向潇涯，麻木到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我知道你恨我，但同样的，当年的我就是如今的你。我们之间的仇隙，就差你一个人了……”潇涯面无表情，他现在不但没有感觉大仇得报的快意，反而有一种冷漠的感觉。他几乎是小声到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我已经身败名裂，不在乎再加上一个’血洗太守全家’的罪名。”
此时门外已经响起了喧哗声。“你看，崆峒派总是这么快的到来……”潇涯拖着孙灼，轻轻一跃，跃上了房顶，“坐好吧，小心不要掉下去。”
这时，无数人从门外涌进来，大多都是崆峒派的，还有一些其他赶来看热闹的。但是他们看到眼前的场景都骇然，几个见过世面的脸色也骤然变得煞白，更有一些没见过类似场景的，直接在一旁大口呕吐了起来。
“无情子！是他！”“混账！此人竟然杀了孙太守全家！”“啊！他不就是上午擂台上的’李无涯’吗？”“是啊是啊！看来那大汉王大牛也一定是他一伙儿的了。”“这等败类，人人得而诛之。”……
“你们，说够了么？”潇涯轻轻说，所有人顿时安静了下来，他站在房顶上，手里抓着孙灼的头发，“看好了，这是你们的太守。”
孙灼已无力反抗，瞪大了双眼望向天空，惨笑道：“报应啊..潇涯，我诅咒你生生世世都难入轮回！”
“快放他下来，我们或许还可以考虑留你一条生路！”“重重包围之下，潇涯今日你在劫难逃了！”“还不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潇涯在人群中寻找柳玄的身影，可是，并没有看到。“崆峒掌门在哪？我要见他。”
这时，下面一个崆峒派弟子愤愤道：“狂妄小子，还想见我掌门！今日即便掌门不来，也要你碎尸万段！”潇涯向这弟子看去，总感觉有些眼熟……是了！他就是当年的张允，那个被派去数大殿上死去的人数的那个人。
“张允，何必跟他多说。”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参见掌门。”所有崆峒派弟子齐声道。
“潇涯，你还不够吗？从明道宗杀到太守府，下一个，你的目标是我崆峒吗？”
“掌门，此刻想必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我叫你，不为别的，只是想当众告诉你：我潇涯此生绝不会伤害崆峒之人。”潇涯虽不喜崆峒派的误会和偏激，但念起当日葬明道门人之恩，还是强忍住怒气淡淡道。
“哼，你以为我会相信吗？你欺师灭祖，死不足惜，跟你，还有什么道义可讲。”
潇涯扯住了一遍的嘴角笑道：“你们满口的道德仁义，却从不曾想过给予我一分，哪怕是一点点的宽容，言语上的宽容都不曾给过！我明白，因为我这种人是不值得给予任何一种悲悯的。”他抑住内心的怒火，深吸一口气，“那好，既然你们认为我是恶人，那各位名门正派，你们且看好我潇涯如何杀了你们所敬仰的孙太守。”潇涯手中一挥剑，就是白光一闪，孙灼的头颅便滚了下来。
“他杀了孙太守！”“为孙太守报仇啊！”……人群已经乱了，此刻正当崆峒掌门要起身对付潇涯时，另一个身影只比他更快，像箭一样冲了上来：“你这混账！杀我郡太守，我必和你拼个你死我活！”
一个身影快到人们连他的面孔都看不清，就看着一道黑影，冲向潇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