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在喊我,似乎还是叶青。我张开眼,看见的是无边无尽的黑暗。
还没等我开口就听见叶青的哭声,“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我心下无奈,忙着哄她,待她哭声慢慢小下去才提问,“这不是医院吗?只是为什么周围这么黑啊。集体停电?”
曦晨的阳光照进来,阳光透过玻璃窗稀稀落落洒在地上,照得整个病房都是亮晶晶的。
也照出了房间内众人惊愕和诧异的脸色。
叶青吓得拿着手在我面前晃,看着我的眼睛毫无焦距的望着前方,终是嚎嚎大哭起来。
我意识到不对,拼命喊叶青的名字。叶青缓缓神,慢慢地才开始应我,我拽住她的衣袖,就开始问,“我是不是瞎了,是不是永远看不见了?是不是?叶子,是不是?”
叶青又哭得说不出话来。我精神有些失常,扯住她的衣袖便开始大声喊。
“是不是!”
“姚桃,你冷静点。”
我一听这个声音,身体就颤了一下,“冷静?我眼睛都没了,你要我怎么冷静?沈佩风,你不是我,你理解不了这种痛!”
你不是我,你不是我!你不是我……
“我以后就是一个废人了……”
周围没再有声音,我手一抖,之后开始猛烈用其抠自己的眼球。
“小姚!”
“姚桃你住手!”
一阵杂七杂八的声音,有还几双手扣住我的手,不让它乱动。
“放开,这是我的眼睛,就该认我处理!既然它已经看不见了,我要它还有何用!”
挣扎中,我从床上滚到了地上,我想站起来,慌忙间打碎了床头柜上的花瓶,水侵湿了我半边衣袖。
黑暗中,我摸索到一块碎玻璃片就要往眼睛上割。
“小桃我求求你了,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那是沈佩风的声音。
这道声音只是令我顿了一下,下一秒我又从新开始将手靠近眼睛。
“桃子姐,你眼睛会好的!”
这道声音的主人令我惊住了,这熟悉的语调伴随了我五年,我一直在那栋公寓里,听着我爱的男孩对这道我不熟悉的女声,温柔细棉,柔情似水。
——那是江若琳。
江若琳以为我被她的话所吸引了,所以立马找了医生,要医生求证,那医生却半天说不出话来,急得江若琳直跺脚。
我心里暗笑一声,“你当我三岁小孩啊?要是能治好,叶青会第一时间哭成那样吗?”
叶青一下子发出单字的解释声,但我半天没听懂,就撇过头,“医生你说,我到底能不能治好。”
“一定能!”这一次那医生却很坚定的回答,但话语间还是有微微的颤抖。
“桃子姐,你看医生都这么说了,就一定可以的。”
叶青也附和,最后沈佩风说,“你一定会好的。”
我扔掉手中的碎片,重新摸索着上床,慢慢闭上眼。呼吸间隐约可以听到周围的人都有悄悄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在消毒水味的房子里,我第一天晚上就梦到林小柒,被惊醒,然后躺下去睡梦到嘉尉,第三次是杨音,第四次是苏小雅。
起来的时候,我身上都是汗,觉得很是奇怪。拉住进来的叶青,神经质地说:“带我出去,我要见苏小雅。”苏小雅是我那几个梦中,现如今还能找到的人。
可叶青还没说话,另一道声音就传来——
“姚桃你疯了!我是不会让你去的。”
“沈佩风,你要知道我想做的事情,你越是不让,我越是要偷偷摸摸的去!”
想起苏小雅说的那些话,我心里还是放不下,对眼前男子的语气也不好了。
黑暗中我不知道沈佩风当时的表情是什么,周围的寂静只是一会儿,我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抱起来了,旁边就是男子坚硬的胸膛,心跳微微加速。
“姚桃我真是败给你了。”
沈佩风说的这句话的声音极其低,如若不是靠的近我也不会听见。听见了,又有些微微的无措。
出医院的时候,沈佩风用大衣把我的头遮住,我慌忙间想要挣脱,“别动!”沈佩风说着,又把我裹得更紧了。
我感到不适应,但脑子里想着苏小雅,便也将就着算了。
我看不到,所以不知道沈佩风带我到了哪,只是刚从车上下来时,听见周围有一声奇奇怪怪的冷笑声,拽紧了沈佩风的衣角,大气都不敢出。
“苏小雅住在这里吗?”她放火烧了一栋房子,又绑架了两个人,就算最轻的惩罚也应该在牢里啊。
我心下疑惑,沈佩风又不说话,只是牵着我的手,我甩了两下要挣脱,却被他越握越紧。
“沈佩风……”
“苏小雅在这,我一块陪你进去吧。”
话被打断,我低低应了声好。
推开门进去,就听到一阵冷笑声,“姚桃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哈哈哈。”
我知道她是在说我的眼睛,没开口,只是喊了句她的名字,她应了一声。然后我们两个都没有再说话。
原本想刨根问底关于那天的那些话,但现在想着她的现状,又觉得算了。
说起来很奇怪,明明已经看不见,可苏小雅语气中面上应配合出的动作我依旧想得到,脑中里的画面清晰得好像依旧看得见一样。
“姚桃,我一直以来都很奇怪,这么多人的离开,我从未看见你掉过眼泪。”
我被她的疑问吓了一跳,苦笑道,“那我应该这么做?哭着、喊着,叫她们留下来吗?”
我不知道苏小雅什么表情,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你知道嘉尉为什么要去海边吗?”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沈佩风的手,害怕听到这个名字。
苏小雅轻笑一声,然后笑声变大,“我苏小雅何时这么胆小了?我胆小到不敢杀了你,不敢把自己恨了这十几年的人给杀了!”
我开始听到陶瓷器落地发出的“卡兹”声,伴随而来的还有苏小雅的骂声,此起彼伏。
“卡兹!”
我感到身边有陶瓷瓶落地,黑暗中条件反射般立马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后退。
“姚桃,你给我滚!”
“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你!”
我又呆了一下,那短短几十秒就有数个玻璃碎片砸向我,因为眼睛看不见,只能凭借风声判断是飞向我。沈佩风拉着我躲开,可还是接二连三的有玻璃碎片。
我最后如她所愿走了。路上我问沈佩风,说苏小雅怎么了。
“苏小雅进了精神病院。”
沈佩风说,“你刚刚去的时候是她难得清醒的时间,前几次我和顾逸去看她的时候,她都拿着瓶子又砸又闹的,张口闭口全是关于你的坏话。”
我点点头,笑了一下,“她还能说出什么关于我的好话来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后又满满摸上自己的眼,心情低落下来,一下子感觉自己累了很多。
“姚桃你别这样。”沈佩风伸手我把的右手握住,声音里的语气颇有些小心翼翼的味道。我很努力地冲她笑了一下。
“那你现在可以安心和我回T市了吗?”
我立马摇头,沈佩风说,姚桃你不要闹小孩子脾气了。
“我没闹!”
“那你又是为什么?”
我站住身子,他也停住。我空着的左手抬起来,去寻找他的脸,然后从额角开始,一直摸到下巴,是我熟悉的轮廓。最后手被他握住,我偏过头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他低下头,吻了吻我的额头。
那一秒我怔住了,回过神之后就趴在他的肩头轻声哭起来。
回医院不久后就是除夕夜。叶青闹着要陪我,我笑着把所有人都轰了回去,就留一个人呆在病房,叶青打电话给我,和陈蔚在贫嘴。我在电话这段笑着,笑着笑着就哭了。
电视机里春节晚会上的旧人重复着年复一年的话,我看得边哭边笑。
叶青问我怎么了,我就说是笑岔气了。
“你这么说,我便信了。”
我一愣,随之打着哈哈回答道,“不然呢?叶子,我说的话你不得不信。”
“是的,那都是因为我欠你的。”
我立即明白叶青又把我当成了‘姚桃’,心下暗暗不爽,挂掉了电话。
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到最大,我把自己缩在被子里,眼泪不断流下来。电视机巨大的声响掩盖了哭声,我过了人生中第一个黑暗的除夕,想到以后自己都要这么过,心里就有些发涩。
哭着哭着,迷迷糊糊间听到电视机的声音被关掉了,我也就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叶青来看我,看着我憔悴了许多就抱怨,说希望我早一点变回在A市初相遇的那天早上。
“那时候我和现在有什么不同么?”
“当然不同。”陈蔚在一旁接话,“你那时候可凶神恶煞了,和小时候一个样……”
我拿一个苹果朝声音发出地砸去,紧接着就听到陈蔚的惨叫声,“我问叶子呢,关你什么事啊。”随即不理他,扯过叶青的衣袖就说,“叶子你说。”
“咳咳,其实……我和陈蔚的观点一样。”
“好啊!”我大笑,“成了情侣就开始成群敌外了啊。你们也太不够义气了。”
说起成为情侣这事,陈蔚还是很自豪的。他用一句话便把语叶青征服了。
——我怕死,我怕我不能和你一起死。
老套的台词,但显然叶青很受用。
“姚桃,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几个人会用那么认真的眉眼说情话。”
叶青只待了一小会,高考快来了,他们也该去复习了。等他们完全走了,我才开始慢慢收敛笑容。
其实刚来A市的时候,我也想着要考好一点,因为沈佩风就要大四了,他曾说过要去国外,所以我从高一开始就努力朝托福这个目标奋斗。如今已快满三年,就差最后一拼时却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这么辛苦的努力,最后都功亏一篑。
就算如今已经不是为了沈佩风,想想还是有些受不了。
现在江若琳现在已经成为沈佩风的女朋友,她肯定会考T大的,将来肯定会住进T市的公寓,指不定沈佩风还会买一栋更大的房子呢。顾逸和她关系也不错,想必他们也应该认识,不会像我一样总受到冷言冷语。
他们两个真的很配。
而我呢?现在已经瞎了,已经没有未来了。我将会去哪里——老人院?残疾院?还是自生自灭?
现如今只能想着他们幸福。
真的……很不甘心。
沈佩风的话从脑海中飘来,“小桃,你的眼睛一定会好的,你就相信我吧。”
那么,沈佩风。
我能不能再信你一次?
二十五。
大年初三时,我摸着墙在医院转悠,旁边跟着个小护士。走着走着就听见旁边有人说话,似乎还都是我熟悉的人。
“这个姚桃的眼睛已经被火完全烧掉了,根本好不起来。”
“医生,我们也知道,但她还年轻,她的一生不能这样完了。”是叶青。
“如果要就好,我们得先回复她眼睛周围的皮肤,然后再植入眼睛,前部分没什么问题,就是后面……这个眼睛,本医院已经没有了。”
周围空气微微冻结了一会,接着就是叶青的声音,“没事没事,可以用我的。”
“叶子,你不行!你是叶家的独生女,还是用我的吧,医生。”是陈蔚。
“我的吧,这是我欠她的。”是沈佩风。
我吓了一跳,摸着拐杖的手一松,差点把拐杖落在地上。里面有悉悉索索传来一些声音,我连忙凝神细听。
“好了,你们别争了,这个植入眼睛也是有讲究的,并不是谁的眼睛都能植入的,一个不好,植入了也会瞎!”医生说到这里语气微微一顿,“既然这是被火灾烧伤的,那就应该让纵火犯赔啊。”
说到这里,大家都没了声响。
随即江若琳开始打圆场,“医生你有所不知,这犯人她现在已经……疯了。”
“疯了?”医生说,“疯了也不会影响眼睛啊,与其让你们在这里争,还不如让真凶自己来悔改。好了,就这么定了,明天就让她来见我吧,我看看她的眼球。”
医生站起来,我意识到他马上要出来,而自己很快要被发现,立马招呼小护士带我回病房。
躺在床上,沈佩风又来看望一次,依旧重复着那句话,“小桃,你的眼睛一定会好的的,你就相信我吧。”
这一次,我终于明白了沈佩风语气中的自信从何而来,手在被子里轻轻颤了一下。拼命忍住不哭出声。
后来我被推入手术室,不知道用的是谁的眼睛。
他们都说手术很成功,之后便很少有人再来,再陪我说话了。
三十五。
我又在黑暗里呆了三个月,眼睛才好,拆开纱布的那天,沈佩风不在。我看到了久违的叶青,她冲着我笑,“还去参加高考吧?”
我点点头,那是我一直奋斗努力的目标,尽管当初为的那人已经不在了,我也不想轻而易举说放弃。
翻了翻日历,才发现仅剩二十来天了,那句“沈佩风没事吧”,就硬生生恰在这二十来天里,像鹅颈瓶,没有口子——所以无从宣泄。
没去学校,医生说怕有病变,让我继续留在医院,还让我少用眼,我尽量按照他的要求,缓慢的高考进度。
考试前一天,叶青打电话给我,说她和陈蔚估计完了。陈蔚也打电话给我,说他和叶青估计完了。
听了这两通电话我就笑,他们说完这句话也就挂了。
接着就是,高考。
第一场考完后,我和叶陈在外面吃了顿饭,两个人都默不作声。走时,叶青才记得问我眼睛好得怎么样了。我说挺好的。叶青又是欲言又止,我心里很讨厌别人有事瞒我,还表示得如此明显。
“有事就说!”
叶青摇摇头,“没、没事。”
这次我连一句话都没说就走出去,叶青在后面悠悠叹了口气。
三天考完后,全班开庆功宴。
叶青和陈蔚都喝得醉醺醺的,我借口有病在身,滴酒不沾。
陈蔚跌跌撞撞跑来问我叶青在哪,我没说话,要了杯白开水递给他。他顺势就坐在旁边的凳子上,醉了的双眸通红通红的。
“小时候,见到她的时候,这傻帽以为我喜欢姚桃,我没解释。我向她表白,说我喜欢她。她应了一声,继续和身边的人八卦,后来才反应过来傻傻问我一句‘你说什么?’,我随即重复一遍,然后看她,她当即就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她笑得那么灿烂。成为情侣之后,我们经常吵架,她家人不会接受我,我家人也不会。以前姚家人还会牵制,现在没有了,我们两家人就势同水火。
“姚桃,你说我该怎么办?”
陈蔚话音未落,我就看到叶青急匆匆跑向门外的身影,挥手叫陈蔚去追,在一块空款的公路上才逮到她。
“叶子你跑什么?”
“陈蔚你滚!带着姚桃给我滚!我不想再看见你们……”
陈蔚一下子扑到叶青面前,握住她的手问她怎么了。
我记忆里,高三那个暑假我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就是这个。在这之后,叶青猛然间推开陈蔚,把我推进旁边的喷水池里。
进水后,眼睛刺痛起来,之后便是黑暗,但我的知觉还在,我还可以听到水上面的争吵声和尖叫声,我也记得要屏住呼吸。
身上的礼服裙子朝四周散开,形成一朵巨大红色的花。
后来我的眼睛又瞎了。
叶青和我说对不起。
**********摸着她的脸,然后笑着,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她轻笑着,反手抓住我的手,一寸寸摸上她的脸庞,直到摸到一颗冰冷的液体。
叶青说,“眼睛的事,我会负责的。”
之后这件事处理得很顺利,我很快又进了手术室,沈佩风七月初来看我时,我已经有了一双新的眼睛,只不过被布块遮住了。
“是叶青吗?”
我心道反正也瞒不住他,索性说了实话,“事情已经这样了,反正我也有了新的眼睛。你不要再去找她了,算我求你了。”说完,我慢慢摸索到他的手,想握住,却被他躲开,尴尬笑了一声,问道,“我的第一双眼睛,是苏小雅吗?”
黑暗中沈佩风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我听到门关的声音,我知道他走了。
有些失落,心里喃喃:那我的第二双眼睛,会是叶青吗?
我接到了T大的录取通知书,叶青打电话问我,要去哪。“T市。”
“因为沈佩风吗?”
我没说话,叶青继续道,“桃子,那天晚上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当时……也不知道。”说完她忽然笑了一声,“不过沈佩风也对你真好,你失明那段时间他真的是寸步不离。”
“是吗?任何时候?”
“对,任何时候。”
我和叶青又胡扯了一些,还是忍不住心底的好奇去问,“叶子,你们还好吗?”
“还好……也就那样了。”叶青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说,“桃子,实话和你说了吧。我听到外面传你和陈蔚上床了,在毕业时看见你和陈蔚在一起喝酒,笑嘻嘻的样子,我就……”
“那你就是信了?”
我的声音有些冷。
那头的她也沉默下来。我握紧电话的手越发用力……
最后她哭出了声,“姚桃我就是信了,你咬我啊!”
之后就是叶青断断续续地哭声。
我就是信了。
你咬我啊……
“……叶青。”
我突然轻声喊她的名字,她应了一声。我忍住鼻尖的酸意,开口道:“有生之年,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话毕,我把电话放进一旁的花瓶了,那里面,满是水。
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到叶青的哭声。
有生之年。
二十六。
那个暑假,我失去了很多。
叶青回了叶家,开始接手自家产业。陈蔚家发生火灾,家产全部烧光,我叫沈佩风给了陈蔚一些钱,他托福申请成功去了美国。
沈佩风陪了我半个月回T市,江若琳也在那。顾逸冷嘲热讽的送来一张银行卡,我气得扔出窗外。顾逸冷笑一声,“姚桃你这时候铁骨铮铮有意思吗?你这大半年的医药费还不是照样我们出。”
他的人把银行卡拿过来,递给我,“好好活着。”
那时候的顾逸眼里,已经满是冰寒了。
而苏小雅已经完全疯了,漫天在医院也不做别的什么,就一个劲地骂我。
在医院有一次我闲来无聊,我跑去问医生说我现在用的是谁的眼睛,医生没有过多隐瞒,告诉了我那个名字,陈蔚。
我听了就笑。
到那个时候,我已经很久没见过沈佩风了,我想,他大概已经远离我了,去了一个我很远的地方。
可他还在我心里,我却怎么也触摸不到。